 ▲邓铁涛(1916.10-2019.01)首届国医大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医诊法代表性传承人,广州中医药大学终身教授,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中医内科创始人之一,现代著名中医学家。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中医药抗击非典特殊贡献奖、首届中医药传承特别贡献奖、中华中医药学会终身成就奖、新中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获得者。(摄像 陈安琳)以案说医。医案是中医临床实践的记录,体现了诊疗过程中理、法、方、药的具体运用,是医家诊治疾病思维过程的表现。历代名家医案是中医药宝库中的瑰宝。我们推出【以案说医】栏目,以期传承精华,启迪我辈,共同进步。 【基本资料】 叶某某,女,时年63岁,1999年10月21日初诊。 【发病过程】 简要病史:1996年下半年无特殊诱因出现不自主咀嚼磨牙,伤及牙齿,遂在当地(香港)某西医私家诊所诊治无效。 1997年初找脑专科医生检查,疑为帕金森病,服用治疗帕金森病西药半年未效。1997年下半年至1998年间先后转诊于内科、神经科及精神病科,曾作脑部CT、MRI等多项检查均未见异常,加服精神科药物后,上症未减,并出现嗜睡,不能持续作算术加减法运算,同时逐渐出现吐舌弄舌,右上肢前臂掌腕部震颤摇摆等症。 1999年4月因白内障作左眼玻璃体消除术,术后醒来护士更衣时发现其腹部不自主运动,坐起时伴腰腹前后轻微摆动,以后症状日渐加重,凡坐姿或站姿均腰腹不自主地前后摆动,行走平卧时得以减缓。此时西医又增加治疗癫痫之药,但症状仍未能控制。患者苦不堪言,不思茶饭,日渐消瘦。 1999年9月经友人建议前往澳大利亚某医院诊治,专家会诊后排除帕金森病,对咬牙、吐弄舌、手震、腰腹摇摆未能确诊,并建议其减停所服的西药,保留服Sinemet(复方卡比多巴)1片,每日2次,手震逐渐缓解。 10月中旬回家,病人对服西药失去信心,遂求中医治疗。 诊查:患者除不自主咀嚼咬牙、吐弄舌头、腰腹摆动等主要症状外,还症见口腔溃疡,言语不畅,思睡,记忆力下降,不能写字,不能作加减运算,纳呆,消瘦,大便秘结,情绪低落,时而烦燥,眼花,头痛,气促,喉间有痰。舌黯红,苔黄浊稍腻,脉弦稍数。神经检查肌张力正常,腱反射正常,未引出病理性神经反射。颅脑CT、MRI等检查均未见异常。辨证:肝风内动,痰热上扰,腑气不通 治则:平肝熄风,清热通腑,除痰醒窍 处方:钩藤12克(后下),蒺藜12克,蝉花10克,防风12克,木香6克(后下),丹参10克,天竺黄10克,石菖蒲10克,大黄6克(后下),琥珀末6克(冲服),甘草3克,天麻10克,川连3克,21剂。 二诊:1999年11月11日 患者服上药3周,口腔溃疡接近愈合,疼痛缓解,大便已通,唯时有干结,咬牙弄舌程度减轻,腰腹部摇动幅度减少,情绪转佳,纳增。药已对症,效不更方,以赤芍12克易丹参,另加僵蚕10克,意在加强疏肝熄风之力。 三诊:1999年12月20日 患者服上药一个多月,其中因宗教信仰问题自动除去僵蚕,后因睡眠不佳,曾通过电话联系作部分药物调整,丹参易赤芍,加龙齿30克。现患者咬牙弄舌、腰腹摇摆等主要症状明显减轻接近缓解,口腔溃疡愈合并无复发,对答主动切题,精神转佳,与服药前判若两人,胃纳正常,体重增加,眼已不花,唯觉眼矇,气短,睡眠不宁,舌稍黯红,苔白浊,脉弦稍数。处方:天麻12克,钩藤12克(后下),蝉花10克,蒺藜12克,甘草6克,防风12克,大黄6克(后下),天竺黄10克,丹参12克,白芍10克,太子参30克,象牙丝15克(先煎),楮实子12克,磁石15克(先煎)。 患者一直服上汤药至2000年3月初,其中过节喜庆或外感小恙时间有停服。经过上药近3个月的治疗,弄舌咬牙身摇等症状消失且无再发,言语思维如常人,追踪至今,病无复发。以咬牙弄舌、腰腹摇摆为主症,西医诊断不明确,历经数年难愈的疾病确实罕见。中医如何诊治,还是要靠“审证求因”、“辨证论治”这一法宝作指导。患者身摇、咬牙及早期手震,此乃“风胜则动”之候,《素问·至真要大论》云:“诸风掉眩,皆属于肝。”掉即摇摆摇动貌,可见患者腰腹摇摆,咀嚼咬牙,头痛眼花,心烦气躁,皆因肝气郁结,肝风内动所致。患者舌头上下左右不停伸缩,中医称之为弄舌,弄舌之症多见于小儿,成人间有发生。《中医临证备要》:“小儿时时伸舌,上下左右,有如蛇舔,多因心胃蕴热,夹有肝风。”《小儿卫生总微论》:“弄舌者,其证有二,一者心热,心系舌本,热则舌本干涩而紧,故时时吐弄舒缓之。二者脾热,脾络连舌,亦干涩而紧,时时吐弄舒缓之,皆欲饮水。因心热则发渴,脾热则津液耗,二者虽引饮相似,惟心热面赤,睡即口中气热,时时烦躁,喜冷咬牙,治宜清心经之热。脾热者,身面微黄,大便稠硬,赤黄色,治宜微导之。”以此分析,本病例不但夹有肝风,且有心脾胃热。此外,脾胃蕴热,故使患者口腔溃疡,大便秘结,腑气不通,反过来又更障碍脾胃的受纳与运化,故见纳呆,消瘦,湿聚成痰,苔黄浊腻等症。心有热,肝有风,风火相煽,引动痰湿上扰神明,故见言语不畅,神疲思睡,运算不能,舌红,脉弦数等证。总的来看,本例病位在肝、心、脾胃相关,病机为肝风内动,挟痰上扰,湿热内蕴,腑气不通。治法上,根据上述的辨证,执平肝熄风,清热通腑,除痰醒窍之法。处方中,钩藤、天麻同能入肝熄风,治肢体挛急,前人认为:“钩藤去风甚速,有风症者必宜之”,“天麻为治风之神药”,“风虚内作,非天麻不能治。”钩藤兼清肝热,“舒筋除眩,下气宽中”(《本草征要》),两者合用,相得益彰;再加刺蒺藜、蝉花、防风以疏肝明目,祛风通络,不但能协助钩藤、天麻平肝熄风,且能兼治患者的目疾。针对痰热上扰之病机,处方中选用了天竺黄和石菖蒲,干祖望教授认为天竺黄既能清化热痰又能安神镇惊,滋补五脏,是一味有百利而无一弊之药;石菖蒲除湿豁痰,通心辟浊,两药合用,除痰醒窍相得益彰。根据痰瘀相关的理论认识,除痰不忘理血,故用丹参活血通心,琥珀安神化瘀。腑气不通,也是本病不可忽视的病理变化,不然,热难清泻,气失流畅,肝失疏泄,风痰外煽内窜,更生他变,则难收拾矣,故选用泻下力雄的大黄以走气血而推陈出新。此外,方中还有川连与木香,此为香连丸,治痢之方,根据邓老经验,此方可治急慢性口腔溃疡,川连能清心火,木香能理气止痛,配甘草为佐使之品。后期加入太子参以益气健脾,楮实子以滋水涵木柔肝熄风,用象牙丝与磁石镇惊安神。总之此病在肝,辨证用药不离治肝,但肝之失调往往与五脏相关,随证治之,都没有离开中医的理论指导。若舍中医之理论而从微观理论从脑、从神经去思维,千方百计要去辨属西医何病,则理法方药何所依从?欲愈此病难矣!这一医案充分说明了邓老在《碥石集》第三集序中所说的“微观(西医)是科学,宏观(中医)也是科学”的论断。本病例为西医典籍所无,历经香港与澳洲的著名西医治疗无效,香港西医之治疗用药,如果不是澳洲名医纠正,可能把病人治坏,按微观研究,可以说是无法可施,故西医治疗三年多无效,而根据中医宏观的理论,认定病本在肝,五脏相关之理辨证论治,坚持治疗,时间虽近两年多,但终于治愈了。(本案编写:黄子天 邱仕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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