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论诗,就像作家谈写作一些,寥寥几笔就说透了。北岛、沈祖棻先生、林庚先生无不如此。 林庚先生的《唐诗综论》我十多年前就看过,当时并没有体悟到其中的妙处。再读时,他的文字和几位大家点评诗歌的文章放在一起,篇幅都不长,但把别人都比下去了,可以说是诗人的异世知音。 林庚先生认为庾信《昭君辞应诏》中,从“胡风入骨冷”到下一句“夜月照心明”,瞬间从外部世界转到了昭君的内心世界。在苍茫北国,一个弱女子向着未来的命运在进发,明月成了唯一的相知。因此“夜月照心明”成了全诗的高峰,力透纸背。他的解读,使我觉得别人的说法都成了套话(虽然也都是名家),且拨动了我的心弦。夜月照心明,用明月写相思的很多,但此句的神妙之处就在于把明月当成知音,不仅如此,“照心明”还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无论前路如何,都会走下去。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断不能理解,怎么能把明月当成知音呢。我想起在美国时,圣诞节去迈阿密玩,忽然看见夜空中的猎户座,竟欣喜得像遇见一个老朋友似的。你身边的景、人、人世的风光都变换了,反而天地自然的亘古不变给你慰藉和勇气。 点评谢眺《落日怅望》时林庚先生说,这所写的原是一个岁暮的飘零,却变为人间最深怀念。“借问此何时”是传神之笔;他说谢灵运“春晚绿野秀”,野和秀本来绝不相类,春和晚也是两种性格,然而融合在一起,便产出一个新的力量。我也忽然明白了唐人为什么推崇大小谢,他们“偷”来了多少东西啊。林妹妹教香菱写诗时也说,熟读、体悟六朝作家的作品,不愁写不出诗。 他评价曹操《短歌行》时说,我们对宇宙应该有一个“知”字,山海之情,成为漫漫旅途的归宿,人生的思慕;陶渊明《杂诗》,岁月不待人,“岁月”两字实在是美丽,但“待”乃唤出了一个生动形象的岁月来;《青青河畔草》,郁郁中包含着一个寂寞,寂寞又化出一个从容的世界来…… 我想诗歌的魔力就在于能把辽阔的时空浓缩在尺幅之间,而读者则要“披文以入情”,把握那心灵最深处的震颤。 林庚先生以诗一样的语言解读诗人的心灵,带给我们难忘的审美体验,正如梭罗所说伟大诗人的诗从来就没有人能读懂,因为只有伟大的诗人才能读懂伟大诗人的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