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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庐 诗 话

 杏坛归客 2022-07-19 发布于山东

雪 庐 诗 话

王逸群

    或曰:诗者何也?曰:言志,抒情,遣怀,寓理而已。故写景、咏物皆在抒情遣怀之列。见物描状,出之于心,发乎于情,或悲或喜,皆诗人一时情怀所系。倘一味照搬景物,无所用心,拼凑而成,则沦为下等照相人而已,不复为诗矣。如张打油之“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之流即是。

    好诗多因情而生,以情动人,有所寄托,发人深思,引人共鸣。故古人讲“诗言志”“托物言志”即为此也。纵无家国天下情怀,但一己私情亦可。理趣诗写好者不多,宋诗每因说理太多,多道学面孔缺乏情趣,所以为人不喜。

    寻常小事,人之常情,发乎于心而动之以情,形神兼备,令人慨然于心,拊掌称快,此即为接地气。然同为寄怀言情,亦有高低上下之分。曰小我,曰大我;曰一己之私,曰家国情怀。古人讲“立意”,即以此分高下矣。

    如太白《江夏赠韦南陵冰》之“头陀云月多僧气,山水何曾称人意”,其于江夏与韦冰饮酒,对头陀寺、黄鹤楼皆看不上眼,于鹦鹉洲亦觉讨厌,乃酒中忽发狂言:“我且为君捣碎黄鹤楼,君亦为我倒却鹦鹉洲。”又《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三首》,“铲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以为君山遮挡视线,意欲铲却,此皆醉后狂言尔。铲却君山,望出去更加阔大,更好饮酒欣赏洞庭湖风光,故云“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此虽意气豪迈,然并无深意。

    杜甫《剑阁》诗讲剑门形势险要,野心家据此可行割据之势,故云:“并吞与割据,极力不相让。吾将罪真宰,意欲铲迭嶂。”杜甫反对割据,故而要责备天公,欲铲除重重迭迭之山峰。此即有深意,或曰思想。

    好作品应既有思想性又具艺术性。

    白乐天《新制布裘》云:“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新制绫袄成》:“百姓多寒无可救,一身独暖意何情。心中为念农桑苦,耳里如闻饥冻声。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城。”

    再看老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现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这二首诗的含意都比较深刻,所以经常为人所称道。杜甫在茅屋被秋风吹破后,又淋了雨,可他却不是首先想到自己,而是想到天下寒士,只要天下寒士都有广厦住,自己就是冻死也感到满足。白居易在自己制布裘时,想到天下受冻的人;新制绫袄时,想到人民的啼饥号寒。这在当时都是比较难得的。这种关心人民的思想,给他们的作品奠定了较高的思想性,使它们成为传诵的名篇。有人在讨论这几首诗谁写的更好,都从用意着眼,有的认为白居易更难得,有的认为杜甫的用心更好。假如从用意着眼,杜甫想到的是寒士,白居易想到的是百姓,好像白居易比杜甫更高一些。

    其实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以及其他关心人民的诗,他何尝不想到人民。只是写这几首诗时,两人联系各自的处境着想,白居易在做地方官,自然想到他治下的百姓。杜甫当时处境比较困难,自然想到寒士。

    因此,要评价这几首诗,不能脱离两人的处境来看用意,还要结合用意和艺术成就来看。就用意说,都是好的;就艺术成就看,杜甫的就比白居易的两首高,因为他还有“呜呼,何时眼前突兀现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样进一层写,就更有力量,在艺术成就上更高。

    古往今来,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都是因为立意高,思想性强而千古传诵。从屈原的“长太息以掩泣兮,哀民生之多艰”到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以及岳飞、陆游等等……写竹子的诗很多,唯郑板桥的“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更能打动人心,就是因为立意高,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和关心人民生活的思想。

    思想性不同于老干体。

    究其实,所谓老干体,是指诗之内容而言,更精确一点是指诗的语言。所谓老干体语言,多为时下政治口号,拿来便用,或全以诸多口号拼凑成诗,看似律工句稳,张皇使大,实则全无实际内容。殊不知诗人为诗,全似将军将兵打仗,前锋,后卫,中军,一应俱全;偏裨将校,军阵士卒,缺一不可;军容严整而旌旗鼓角齐备。战略上有整体意图,有统一目标;战术上则无常势常形因地制宜千变万化,调兵遣将,排兵布阵,机关埋伏,方可胜算。而以老干体之譬喻将兵,则徒有旌旗八面,而旗下全无一兵一卒;空闻鼓角震天,临阵迎敌却不见一招一式,如何能胜?!

    老百姓有句俗语叫做“瘸子打围,坐着喊”——老干体是也。

    而诗的语言,则必须有骨骼,有血肉,有感情,才是真诗,是活的诗,才能有所谓的艺术生命。如果光有骨头而无血肉,是为骷髅,是死诗,毫无诗的艺术生命价值可言。老干体语言,有概念,无内容;有口号,无意象,不是诗的语言。真正诗的语言,则必须由诗的若干“意象”组成。而这些意象,就恰恰是诗的血肉,使诗的整体鲜活,生动,可感,意境丰满,形神兼备,具有动人心魄的艺术力量。

    结合诗人创作当下,诗的意象的选择则十分重要。诗人创作时,必须要选择和诗人所要表达的情感最为切近的意象,才可以收到最佳效果。如李商隐感怀身世之《咏蝉》诗“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是也;张九龄政治避祸之《海燕》诗“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是也。

(原载2021年《中华诗词》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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