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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爷(小说)

 新用户3134eDv6 2022-07-22 发布于陕西

      五爷是村里的“车把式”。八九十年代的“车把式”,就相当于现在单位的专职司机。

      我们村不大,全村就一个马车,——牛拉的时候也叫牛车。村里唯一的这辆马车由五爷主管,运送物资,外出拉货,这些活儿都要靠这辆马车。村里派活的时候,会提前一天晚上跟五爷打招呼:“五爷,明天去公社交公粮,您老晚上准备一下。”

      咋准备呢?五爷就给明天出工的骡子喂点儿硬饲料,饮用水里再加点儿盐。等它吃完后,再拿铁刷子细细地给梳理毛发。

      我们村的所有重体力活,都靠马车来完成。所以,村里人对骡马牛这些牲畜很惜爱,某种程度上比对自己都爱惜。也因此,大家对五爷也就特别尊重。

      我们经常看到很多有车一族闲下来的时候,就拿抹布把自己的爱车擦呀洗呀的。五爷闲下来的时候,会给骡马拿出一捆草,让它们一边吃,自己在跟前给它们梳理毛发。这两个场景,极其相似。

      五爷做车把式,顺便看管饲养室。那么大个地方,三间大瓦房;那么多牲畜,牛马骡子十几头。五爷给经管得细致的,谁见了都啧啧称赞。

      饲养室主要分三个部分:草料室,食用槽,粪场。旁边还有一个火炕,是他晚上在这里睡的地方。这些没一个能干净的地方,五爷愣是给拾掇得谁来了都想多坐一会儿。

      五爷这个人一辈子勤谨。饲料是苜蓿,堆放在隔壁材料室。五爷没事儿了就一趟一趟地抱过来用铡刀铡好,按时间给牲畜们喂。垫圈、起粪的事情,也是他来做,基本每天要垫圈,五天左右就得起粪。五爷把这些事情干得有条不紊。

      我对五爷这个“车把式”印象最深的是冬天农闲的时候。那个时候,村里只有在过年前后人们才难得有点空闲时间。所以,这个时候婚嫁的事情就比较多。当时的婚嫁,最奢侈的就是能用村里的马车风风光光地接送。所以,那些日子五爷这里还忙的很。那些要给娃娶媳妇的,提早就会跟五爷过去坐一下,“五爷,大后天给二小子娶媳妇,您老得麻烦一趟了。”

      “好嘞,我又添了个孙子媳妇嘛,好事儿呀!”五爷的兴奋,不比事儿主家少。

      一般的过事人家,都要给五爷带点儿东西,比如毛巾啦,茶缸啦,还有水果糖;有些大气人家会给拿被面子啦。五爷对那些东西一概不要,说是乡里乡亲的,就是咱自家的喜事儿嘛。但是,他往往只收下水果糖,把它们放在火炕旮旯的那个瓦罐里。每当我放学来他这里玩耍的时候,五爷就会掏出来给我吃。

      我那个时候小,不懂事儿,就觉得五爷这个瓦罐咋那么神奇的,有掏不完的水果糖。我甚至梦想,自己长大了要是能有五爷一样的神奇的瓦罐该多好啊!

      婚嫁车要好好装饰一下的。先是用竹条儿支成一个乌篷船一样的棚子,上面用竹席铺盖,拿红线绳子细细捆扎。棚顶前头要扎一朵拿红绸子绾成的炸开的大红花。两侧还挂上小些的红花,綴些小铃铛。车一走动,铃铛就滴铃铃地唱歌,满路喜庆。爱好的人家会给车棚前头额头部位系一条红艳艳的被面子,迎亲回来的时候,给大门口的电灯光一照,气派极了。

      车厢里头,要坐接亲的人,尤其是回来的时候要坐新娘子和陪送的人,那个是很要讲究的。五爷会往车厢里铺一层厚厚的麦秸秆,把里面垫得软软乎乎的。然后在上面铺一层毛毡,毛毡上面是主家拿过来的家织大布单子。最上面一层,是一床崭新的红绸被子,新人就坐在这上面。

      五爷比较心细,他会给车厢里头四个角挂上红绸子扎成的小红花,叫车厢里头显得很温馨。

      那个时候娶亲早,讲究天刚明,人进门。所以,一般黑漆漆的就得出发,车前头棚子跟前挂个马灯,一路忽忽悠悠地就奔新娘子家去了。

      我们村里的习惯,娶亲要有个小男孩儿一起去,图个喜庆。谁家小孩儿要是能承担这个任务,是很值得炫耀的事情。他不仅可以混到红包,还有很多好吃的。关键是新娘新郎双方都把你看得很惜爱,那种滋味儿,倍儿爽。

      我担当过几次,有这样的体会。

      马车在黑夜里呼呼呼地前行,黑夜像一面厚实的绸子,马灯发出的光,像一只手把这绸子给撕开了几缕儿。接亲的遇到接亲的,是很好玩儿的。五爷会在十多米开外就把自己手中的鞭子“啪啪啪”甩三下,算是给对面打招呼,问好。对面同样“啪啪啪”甩三下,做个回应。双方喜车相会时,五爷下车给对方车把式装袋烟,点着火,以示礼节。对方同样回应,算作答礼。车里头跟车的拿事儿的长者,要下来跟对方同样身份的人交换个礼物,互道恭喜。有时候,双方还会在这里丟下几个小红包,叫在起来路过的人捡到后,知道这里有喜车相会过。

      马灯灯光中,我发现五爷往自己的鞭头系了一拃长的红绸子,所以他甩出来的声音跟以往的不一样。

      车辆行进中,五爷悠闲地扎着的旱烟锅,在黑夜里点点晃动。鞭子斜抱在自己怀里,在风里荡来荡去。我特别喜欢看五爷的这个样子,那么自在,脸上还挂着喜悦。

      五爷在村里做“车把式”做了好多年,连外头的人在问到五爷的时候,都说你们村的那个车把式,“他人很好,实在,勤谨,能打交道!”

      到后来,九十年代,出现了手扶拖拉机,再后来是小四轮儿。那些都是正儿八经的先进玩意儿,得需要真正的司机来操作。社会在进步,五爷这个“车把式”就慢慢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闲下来的五爷,时常跟村里那些同龄人坐在原先饲养室的山墙外面晒暖暖。他们嘴里的烟锅冒出腾腾青烟,嘴里说着多少年来的大小故事。老人们倒是很开脱,把世事看得很开,他们说他们这都是“等死队”的,没多少日子了,就抓紧活得自在些。所以,不时地,他们那里会爆出一片“哗哗啦啦”的爽朗的笑声。

      五爷去世的时候,很安详,就跟睡着了一样。村里人都来送他,有人还把他使了一辈子的马鞭,贴着他放在了棺材里。

      他们说,这马鞭跟五爷的感情,是一生一世结来的,他离不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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