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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标题是教权与王权的千年之战。赵林教授对基督教的历史研究。1997年第一版的书名叫《西方宗教文化》。赵林的西学三书中最后一部，大家坚持一下。 基督教之值得研究，在于基督教文明。基督教从创立到传播，在几乎所有宗教中，是最为悲怆和痛苦的，这几乎就成了基督教那种阴郁、沉重的罪感氛围的来源。 自东、西教会分裂开始，以正统自居的罗马教会一直处于文明世界的边缘地带，自公元7世纪到14世纪，整整六百年间，基督教在与伊斯兰教的斗争中始终处于下风。 然而历史就是这么吊诡，自公元12世纪成吉思汗的蒙元帝国冲击之后，东罗马帝国拜占庭灭亡，导致人口西迁，激发了基督教世界的文艺复兴，紧接着，接受了基督教洗礼的日耳曼邦国又发动了宗教革命。 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精神，与宗教革命创造的民族国家、君主立宪体制和资本主义商业体系结合了起来。 基督教世界发生了自我革命，兴起了15世纪的大航海时代，欧洲人向西通过海路开始向全世界殖民，促发了16世纪科学和哲学发展，理性精神大爆发，引发18世纪的工业革命。基督教文明以曾经最为落后的文明体，在17-18世纪之间用了两百年时间，一跃而执世界之牛耳，直到今天。 在这一过程中，基督教精深的神学教义，深入人心的宗教情感，基督教自身发展过程中的矛盾运动，是西方世界以国家主义、科学主义、资本主义三大新的“宗教”称霸全球的宗教伦理之核心。 分析清楚了基督教的特性和过程，自然能明白，何以科学理性、资本主义、国家主义会先发端于西欧。 作者认为，基督教的源流、历史与过程，简单而言，就是三个主题。其一是希腊哲学对基督教的影响，这奠定了基督教思辨式的神学体系；其二是中世纪基督教与世俗王权的竞合关系，以及宗教改革所造成的革命性突变；其三是基督教神学思辨对于科学理性精神的启示。个人认为第三点最令人感慨莫名。 一、希腊哲学的影响 1.神话对哲学 要说希腊哲学，首先得看希腊神话的特点。我们都知道希腊神话的绚丽多姿和美艳绝伦，有一个特征，使得希腊神话能与其他民族神话区别开来——它带有显著的谱系特征（神祇都有较为完整的源起和传承），而且这种谱系特征是在上古时期就已经形成。 其他民族的神话大多是支离破碎的，比如中国的上古神话，很明显能看出后世人加工修剪的痕迹。希腊神话的谱系分明，使得希腊神话相对而言保持了较为原初的本色。 当然，希腊神话也和其他民族神话一样，不可能一开始就是谱系化的。各国的神话都是不同种族、民族和地区神话传说的混杂体，只不过希腊神话在非常早的时期就经历了一个百川归海、系统梳理的过程。 这当然归功于公元前11世纪-8世纪，也就是距今2800年到3000年前的希腊地区游吟诗人，著名的就是荷马和赫西俄德等人。荷马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其实就是尝试对杂乱无章的民间神话进行系统梳理；赫西俄德的《神谱》则基本完成了这一工作。
没办法，谁叫他们生那么早，而且又能在那么早就想到系统化这件事呢？ 奥林匹斯山上的那些神祇，大部也都是在公元11世纪之间从北方入侵的阿卡亚等部族带过来的。 公元前13世纪-11世纪的米诺斯文明，本身带有很强的爱琴海特性，受到彼岸埃及文明的影响，精致优雅、扑朔迷离。 到公元前11世纪阿卡亚入侵之后创造的迈锡尼文明，就已经把曾经的地中海文明改头换面，改换成了北方游牧部族的英雄勇武。 公元前5世纪的希罗多德就认为，所谓的希腊神话应该也就是近期才产生的——比他所在的时代不会早过400年，荷马和赫西俄德不过是把神话家世，以及此前的英雄传说，整合到了一起。因此，希罗多德本人也怀疑所谓特洛伊战争的真实性。 希罗多德本人与孔子是同时期人。希罗多德在怀疑前人的总结梳理文献时，孔子才开始做四百多年前荷马们所做的工作：系统梳理自己所知的上古历史和诗歌。 所以，重要的不是荷马们所整理的东西是否真实，而在于，荷马和赫西俄德是怎么想到要把神话谱系化的——所谓谱系化，就是系统化，理清楚各神祇和神迹之间的历时性和共时性关系。 因此，神谱最终反映的，并不是诸神的关系，而是一种朴素的宇宙观，事关宇宙如何起源，以及如何演化发展的。 这其实就是希腊哲学的第一个形态——一开始就倾向于对事物本源和本质的思考。这个思考方向，几乎是从刚一开始就与夏商周文明全然不同。 接着神话的，就是叙事史诗。希腊叙事史诗也很有特点——从一开始就注重突出命运和神谕的不可抗力，不论如何奋斗，也不可能违抗命运——这就是希腊悲剧精神的起源。 也是最早的“看不见的手”，有一只巨手，在掌控着英雄乃至神的命运。而且还隐含着这样一种思想——英雄的悲剧不是因为外在的挑战，而是因为他自己固有的性格、家族中的某种因素决定。 而且这种因素可持续几代人，通过特定方式赎罪之后方能解除——这其中就有后世基督教赎罪、原罪的因素在里面。 希腊悲剧最牛的地方在于，没有善恶之分和截然对立，这两种力量尚未分裂对立，而是相对和谐地存在于同一个人物身上。 悲剧的根源不在恶对善的压制和摧残上，而是超越了善恶的，形而上学的决定论（命运），就像大自然一样，也无所谓善恶的。而所谓的自由意志，不是做什么的自由，而是反抗命运、以及自我否定的自由！ 希腊悲剧就是人的自为存在（自由意志）与自在存在（命运）之间的冲突。
希腊神话与中国神话的两个差异： 第一，希腊神话中的人物都是感性，神人同一的，甚至不分善恶；中国神话中的人物，大多人兽同一，形象都比较吓人，善恶分明，善的一切都善，恶的一切都恶。所以说，希腊神话更多是在展现冲突和让人思考，中国神话更多倾向于道德教化。 第二，希腊神话展现冲突，尤其是自由意志对铁定命运的反抗，在希腊神话中，反思、反抗是一种值得歌颂的美好；中国的神话中，反思或反抗都是恶的，都属于恶人的行为——共工、鲧、蚩尤等等。 从中就可以看出两个文明体的文化价值观差异——希腊世界注重感性、自由意志、反思与抗争；中国则注重秩序、正统、服从。 延伸到当今，想想中国各个时代的“正能量”，并不是坚持某个特定真理的意思，而是服从当前当权者的意思；再想想西欧各时代强调的“良心”、“自我意识”，都是指对当局、主流思想和价值观的反思与反抗。 2.哲学本身 爱奥尼亚的米利都学派是有记录的最早一批哲学家，比如泰勒斯。泰勒斯分析世界本源的方法，与赫西俄德做诸神谱系的方法是一模一样的，一层层回推，最终回到一个朴素的始基上。关键的差异，在于泰勒斯没有继续归结为猜想中的神，而是以命题的方式表达了他的结论：万物源于水。 这也是一个一开始就出现的差异，公认的欧洲第一个哲人，一开始关注的就是世界本原问题。中国至今未有一个公认的第一个哲人，不过选项有三个，周公姬旦、老子李耳、箕子。姬旦的主要贡献是“敬德保民”，李耳的贡献是“道”，箕子这个人是否存在存疑，他的贡献可能是“洪范”即治国之法。看到没有，中国的先哲注重的全部是人事。 米利都的另外两位，安纳克西美尼，安纳克西曼德，也都是这个套路，提炼总结世界的始基。这是人们第一次用崭新的语言表达人类对世界的归纳和猜测，从此时起，抽象思维开始在希腊学人圈子里占据主导地位。 哲学的另一个来源还有迈锡尼早期的宗教——奥尔弗斯教，据说也是与荷马一样的神话编纂者创立的一种宗教。奥尔弗斯教是最早提倡灵肉对立观点的宗教，也因此成为希腊哲学的重要观点来源之一，第一个唯心主义哲学家毕达哥拉斯就是奥尔弗斯教的信奉者。 毕达哥拉斯也是公元前5世纪人物，算得上第一个把世界本原从最朴素的物质，提升为超自然的概念——数——的人。这又是一个飞越——把实在论提升为理智论，提出了用思想范畴来替代物质，思想的实在性取代了物质的实在性。——这也是希腊哲学与中国伦理学分野所在。 此后的逻各斯、理念，都是对“数”的变化而已，即认为万事万物背后有一套法则。赫拉克利特所说的一切都在变化，也不是毫无规则的变化，他说的是万事万物都按照一定法则在变化——火是在一定分寸上燃烧，一定分寸上熄灭——这个分寸，就是法则。 同时期的中国有李耳提出了“道”，但他只有命题，没有论证，不讲究思辨。真正的论证，说得上构造体系的，还要再过三百年，到公元前1世纪的董仲舒那里，才算得上构成了一个“天-人”的合乎思辨哲学要求的体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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