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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清华原创丨我在“双抢”时(随笔之五)

 真言贞语 2022-07-25 发布于山东

我在“双抢”时

(随笔之五)

/石清华

个个喔(热),个个喔(热),个个喔(热)。周扒皮家的那只鸡,正点报到。还鼓足了劲,涨红了脸,把每一个都唱得高亢、嘹亮。
不一会儿,整田组的七个人齐刷刷地来到要整的田边,放牛的老头、小孩把要用的牛都牵来了。
整田组的组长龙明星,六十多岁,已经耕田犁地五十年。对泡种、育秧、整田、收割到棉花、小麦、豌豆、油菜的种植等一系列农活样样内行,是生产队的农技工程师。从队长到社员,在种田方面遇到了什么困难,都去找他。他会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几乎都能解决问题。社员们都亲切地叫他龙师傅。如遇到年轻人肯问肯学,他会异常高兴、特别热情,更是手把手地教,直到弄懂或是熟练掌握,我则是他很喜欢的得意门生之一。在双抢时,整田组的劳动强度稍轻些,但对技术的要求也相对高一些。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农,只有我是个年青小伙子,龙师傅明知我是个壮劳力,仍向队长要求带上我。队长说除紧急劳动任务外,都由你安排。有人向队长表达不满,龙师傅振振有词:谁来都行啊,只要能干好。我们这些老家伙死了以后怎么办,总得有人接着干吧。议论者纵然有些不快,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尽管我根本没打算永远扎根农村,改天换地。但不论学什么,都用心去学;不论干什么,都卖力去干。尽管壮劳力的标准工作量记十分工,我因年青只记九分工,也没有怨言,确实不如龙师傅,他就该比我多记一分工。虽然学了一些农技知识,却很少派上用场,辜负了关心爱护我的前辈们,后来每每忆起龙师傅们期待的眼神,便十分惭愧,觉得对不起他们。好在后来没做违法乱纪的事,在另一条谋生的路上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干事,唯其如此,才心有所安,没有亏欠——为个人、为家庭、为社会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龙师傅分工后,我逐一从老人、小孩手中牵过绳子,走近牛身,摸摸牛脊背靠臀部间两边的窝。窝的大小标明牛吃得饱不饱的程度。窝大没吃饱,窝小吃得较饱,窝平则吃得很饱。如牛不吃饱,整田师傅的权力是很大的,对没喂饱牛的放牛伢,可用鞭子抽打。就算你是干部的亲戚,也不例外。我是张队长的外甥,从八岁到十六岁都是放牛伢,因没喂饱牛挨过鞭子。那耕田用的鞭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师傅轻点抽,抽在哪里,哪里就有条红印子,好半天才消退。若抽重点,一条粗粗的红印子迅速肿起,不一会变得青黑,痛得钻心,好几天才消退。
牛是农民的命根子,农民的吃喝拉撒可以说都离不开牛。如耕田,短时间内十个壮劳力,也不如一头牛,要耕田三五个小时,人力去拉犁根本坚持不了。那时农民离开了牛,根本无法种稻田,那些商品粮们也可能挨饿。所以牛成了农民、也许不只是农民的宝贝。一年四季都有专人喂养,且记工分较高,我八岁时喂一头小黄牛,每天记工三分,可养活自己。如哪个放牛佬的牛没喂好,谁见了都会指责,而且会很快被撤职。农忙时,生产队还会安排专人将棉饼砍碎,用水泡软后喂牛,就像人们开餐一样,以便有力气干活。
我看过摸过每一头牛,那两边的窝几乎是平的,臀部圆滚滚的满是肉,对膘肥体壮作了极佳地诠释。看完后对龙师傅笑笑,各自上岗。
我把轭头套好,右手扶犁,左手握鞭,平稳地直线前进。牛若走慢了,先看看犁头是不是深了。如深了,牛拉起来就吃力,时间一长,牛会拉不动而慢下来。如深了或浅了或偏了,耕田者进行调整;如在十至十五厘米的正常范围,则会扬一扬鞭,低沉地吼一声:快走。牛也似乎通人语,走得快了些。到田头转弯回头时,轻轻地叫一声,两手调转犁头往前走。如此循环,直到把规定的田块犁完。但高温时只到上午十多点钟,就是田没耕完,也停下不耕了,怕牛中暑。此时,放牛佬已等在田边,把解下轭头的牛先牵到水塘或沟渠里降温,清洗身上的泥浆,再拉到树阴下喂嫩青草或泡软的棉饼。吃饱喝足后躺下闭眼反刍,养精积锐,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
下午四点多钟,从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最热的时间已经过去。整田的任务一般是较轻松的工序——打强,就是把翻耕打烂后的田整平,把少量没扎到泥里的稻谷桩子、绿肥茎等浮渣掠去,就可以栽秧了。
晚上,比白天舒适多了。雾把变凉的细小水汽悄无声息地洒向大地,叫人浑然不知,只有不再那么沸腾的血液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人们。时不时地还有南洋风软软地按摩,则会让全身的毛细血管都快畅。
我选了头壮实的牛,去打扑磙或耙田。这一工序主要是把翻耕过的田中的稻谷桩子或还没烂完全的绿肥渣没入泥中,将泥块捣成稀泥,便于栽秧和秧苗的成长。如只要稻穗的田,一般用扑磙,把较高的稻谷桩子碾压到泥里去;如要稻草的田,一般用耙,因几乎没有留下稻谷桩子,只需把泥块捣烂。这项工作对牛来说是很重的体力活,对人则比较轻松。人只需站在耙上或坐在扑磙的凳子上,但决不可掉以轻心,站一会儿或坐一会儿没问题,站或坐三五个小时就不轻松了。如开批斗会时,被批斗者站在平坦的地上几小时,就会大汗淋漓,浑身湿透,不亚于割谷栽秧。最大的问题是打瞌睡,一旦掉到扑磙或耙下,轻者会被得头破血流,重者会伤筋断骨,也许会一年半载不能劳动了。没有工分是次要的,主要是被人耻笑:某某人真没用,坐都坐不稳。以后恐怕连说话的声音大一点都不行。
我先搬来一块和我体重差不多的扁石头,放在田边后开始劳动。劳动一段时间后,眼皮似有千钧之重,用了很大的力气,都难以撑住上下眼皮。只好一声,牛停下来站住,我则在泥水里跑几个来回。再坐上去,望望淡淡的弯月,看看绕村的树影,尽想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什么读高中的崇高理想实现了——当了新华书店的营业员,读遍了店里的书;默记什么韦达定理,等差数列的求和公式,欧姆定律,物质不灭之类的鬼东西;背诵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之类的古诗文。尽管如此,还是挡不住上下眼皮热恋的诱惑,只好搬来石头,绑在耙上或凳上,因为适当的重量才能将泥块捣成稀泥,自己跟在牛屁股后前进。
跟牛屁股的人生是简洁的、单调的。普通的人如能跟好一辈子,那一定是充实、平安的。也许昏昏噩噩,无所建树,绝大部分人的人生,可能如此吧。
2019913日)

【作者简介】石清华(男),退休教师。出身卑微,有幸长成,但岁月蹉跎,一事无成,只好勤奋干事,踏实做人。胸无大志,交游平民,酸甜苦辣,离合悲欢,渗透于心。然盼其觉醒,努力上进。替己谋福利,为国尽忠诚。畅叙平民事,共享人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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