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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的那些日子

 安福县南乡风物 2022-07-27 发布于广西

作者:黄远图,安福县洋门乡濠林村人。原在安福303车队工作,1993年后自谋职业,现已退休,定居浙江省宁波市。


前言:一门书香,文章传情。不得不感叹濠林的这一家子,各个好文笔好记性,哪怕是在信息爆炸,文字过剩的今天还是可以静心赏读一番——编者(杰)

正文:

(图 录自网络)

    如果说“下放知青”是文革时期的一种产物,“回乡知青”则是下放知青的一种衬托。只不过是回归土生土长的农村而已。假设将广袤的农村比作为大海,我就是融入大海的一滴水,一滴无色、无味的水。与那些从未上过学,生来就在田间地头的青年相比,我多识了几个字,而在农活方面却不及人家。

一九七五年七月,我高中毕业了。告别了老师和同学,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濠林村”。那年我十七岁,一位懵懂的回乡青年。回乡后,有的同学瞄上了学医,有的同学父亲将要退休而顶替,有的同学期待年底征兵,有的同学恰巧大队缺老师而进了家门口的学校……当时的我,非常茫然,不知所措,随波逐流吧!和大多数同学一样,走进了广阔的天地,成了一名生产队正式编制的农民。

说起正式编制,意味着要服从生产队的安排,没有特殊情况,不能随便旷工。尽管生活在农村,但有些农活还需要重新学习和不断提高。如犁田、耙田,从未接触过,拔秧曾经拔过,但没有人家的麻利和整齐。七月份正好赶上双抢的季节,双抢是一年农活当中最为艰苦的时期。首先要经受毒辣太阳的烤晒,然后要以最快的速度去抢收抢种,以保证二晚有足够的生长期,那个年代因生产资料较为落后,所以主要以人力为主,只有打谷机可以减轻一点劳动强度,相对用原始的打谷桶提高了一定的生产力。但打谷机在我们的脚下哗哗的转动,同时在高温下劳动,那真是汗流浃背,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脱下来可以拧得水出。上午结束后,中午休息一会,下午接着战斗,有时晚上有月亮还得要去上工,当一个片区完工后,要到另一片区去抢收,抬打谷机仍是一个苦差事,出于本能,我会毫不犹豫的抢着抬。然而基本上每个晚上收工后还要去菜地挑水抗旱,忙了公家忙自家,否则没菜吃。大约半个月后收割结束,接着是抢种二晚,具有资质的男劳力负责犁耙,其他人负责插秧,我自然是插秧行列。其实双抢插秧最可怕的是下午出工那会,40℃的高温烤得田里的水发烫,脚刚伸到水里,立马有弹回来的自然反映,但适应了一会也就正常了。整个双抢时间要持续二十多天,尚若身体素质差,期间都会病倒。刚回乡参加劳动,一开始就要接受双抢的艰苦考验,那时候真感觉当农民实在太辛苦了。

我有一位堂哥曾在南昌洪都机械厂工作,上晚班时因打瞌睡,导致机器损毁,后被判刑入狱,在服刑期间学会了种瓜。刑满释放后发回原籍,回乡后帮助队里种瓜,以种梨瓜为主,兼种西瓜,瓜熟后,队里要安排劳力去卖瓜,队里给个定价,不论是否卖完,都得个人负责,队里只记一天的工分。当时我也轮派过,清早出发,首先到金田火车站卖一会,等火车开走后,继续走村串巷叫卖,洲湖街上人多,在洲湖街上逗留的时间较长,有时也会碰到同学,我请他们吃瓜,他们总是非常客气,拒绝我的盛情,而后还会叫我去吃中饭,因“公务在身”只好回绝同学们的好意。一天下来,运气好能赚点钱,运气差时除上交队里的的钱还能赚到吃,非赚即吃何乐而不为呢!比起在田间地头双抢要快活多了,所以也巴望着能早点轮上卖瓜的活儿。

我们村,东面是开阔的田野,与邻村接壤,南面、西面是环山,北面是发源于彭坊的陈山河,河面宽阔,过了村子便缓缓向东南流去,河对面是金田乡政府,南面山后是石桥乡政府,文革期间我村归金田公社江下大队管辖,那时的江下大队还管了现在的钦村,后以河为界,南面归石桥,北面归金田,再后来,石桥撤销乡政府,我村又划为洋门乡政府。其实我村离金田最近,只有三华里。我回乡时已划至石桥公社。

陈山河以北的村子,水稻灌溉都能受益于柘田水库,我村处于河的南面,由于河道的阻隔,柘田水库的水不能引渡到我村,所以每年的二晚抗旱,主要靠上游的抽水泵,从河里抽水引流到地里。抽水机要以柴油机为原动力,柴油机每日不停的工作,需要消耗一定的柴油。为此我也到石桥公社挑过柴油。正值立秋时分,下午高温不敢出门,因要翻越后山,当我返程挑上柴油一步一步艰难的登上山顶时,已是气喘吁吁,浑身是汗。一阵风儿刮来,似乎轻松了许多,放下担子,四肢伸开躺在树荫底上,仰视着蓝天,望着缓缓流动的白云,听着远处公路上传来的汽车喇叭声,以及铁轨上传来的火车汽笛声,顿时给了我无尽的遐想——何时能走出农村,到遥远的地方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农忙过后,开始缓和过来,记得交公粮时,秋天的早晨,凉风习习,男男女女一起,挑着百来斤担子赶往金田粮管所的路上,感觉格外的惬意。嘴里还哼上了电影《青松岭》的插曲——长鞭哎一呀甩啪啪的响哎……同时也表露出高强度劳动过后轻松愉悦的心情。

队里有些水稻田只能种一季,山脚下的田地势较高,下半年自然雨水少,所以只能种一些大豆、红薯等农作物。因而有时晚上队里会派一些年轻人赶着月光去“车水”,水车是一种古老传统的抽水工具,使用时要用脚板下力,所以刚开始时,脚心会有痛的,习惯了就好了,收工后队里还会安排晚餐,至今难以忘怀。

阴历八月是收获花生的季节,队里的花生一般是种在河边的沙洲上。在那个年代,副食很少,每年到收花生的时候,大人小孩当作是一件大喜事期盼着,我的心情也不例外,感到非常愉悦,就像是村里今晚统一行动去河里药鱼一样,那样的兴奋,但又怕邻村知道,弄得神秘兮兮,然后白天好好的睡上一觉,准备以旺盛的精力投入到晚上的捞鱼战斗。然而每当队里收完花生后,第二天清早,大家赶紧到花生地里去淘漏网的花生,那时淘到的花生属于自己的,因此大伙非常起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那场面非常壮观,从中也体现出那时的人仅仅为满足最基本的生活要求而乐此不疲劲头十足。

霜降节到了,这是一个摘茶子的季节,每年在霜降节前夕和期间,队里都会安排人巡逻,以防外人来偷摘,我曾经是巡逻队的一员,那时的节气非常守规矩,霜降节一到,晚上那可真的下霜,冷得很,我得穿上军大衣坚守在巡逻阵地一直至天亮。

收割二晚与摘茶子基本上吻合在同一个时间段,由于山茶桃季节一到容易被人偷摘,所以收割二晚安排在后面,接下来就是挖毛芋头,种油菜了。

进入冬天后,队里的安排就是修整水渠,加固堤坝,年轻人上上夜校,民兵们搞搞军训等事宜。但我还有一项特殊任务,就是每天晚上负责给人打针,那是我在洲湖中学红医班学到的唯一技能派上了用场。村里有些老病号要长期打针,刚开始使用青霉素必须做皮试,我曾经做过一次对青霉素有过敏反应的病人,从皮试的那个点沿着手臂血管一路泛红上去,因药量少,不会产生什么后果,如果剂量大立马会死人的。真可谓后生可畏!就连吉安铁路卫生所都不敢打青霉素针剂,端了铁饭碗生怕担责。村里的老年人冬天不洗澡,酒精棉球搽上去,棉球都是黑的,有的病人瘦的皮包骨头,本来打针时,要把皮肤绷紧,由于没有肉,反而要把周围的肉凑合起来,否则针头会碰到骨头。因天天要上门服务,时间久了也烦了。

说起当兵,我何曾不想,鱼儿曾经问我当时为何不去当兵?我说我是罗圈腿。罗圈腿为何不可以当兵?我说罗圈腿在战场上容易踩上地雷。当时鱼儿笑了。其实这只是个调侃,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大舅在台湾,有海外关系,七零年我大哥体检已过关,就因为政审被打下来了。所以当兵一事一言难尽。

年关到了,队里要决算,那年我大哥担任了生产队的会计,正巧我父亲退休,大哥顶替到县城农机修造厂上班去了。无奈把会计工作扔给了我,那真叫绑鸭子上架,我从未做过会计,只有在大队会计的指导下,慢慢地学着做,时间紧迫,加之一些有成见的人风言风语的嘲弄,压力真大,算盘不熟,年终汇总表数字很大,算盘十七桥全部要打满,横竖总和必须对等,只有反反复复重来……。尤其是月结平账,财务原理上讲: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当借方总数不等于贷方总数时,说明累计数加减错误或是原始凭证出现错误,哪怕少一分,不能说从口袋里掏一分钱出来补上了事,它有可能是几个地方出现的差错导致的结果。所以这个工作量很大,如果累计数没错就要把所有的明细账全都查一遍,只有耐着性子慢慢地查,一遍不行两遍,一天不行两天……直至查出来为止,据说有的查了一个星期才查出来。当我找出问题的原因时,才真正体会到“如释重负”的含义。自从这次接触到会计,我发誓日后不做会计,我耐不了这个烦,我喜欢玩耍,让我去唱唱歌倒是愿意哦!

一九七六年春节后,公社要在每个大队派一位劳力去参加社上水库防洪抢险,据汛情预报,春季雨量特大,为了缓解社上水库主坝的压力,需要开山挖渠,将水库内的水量引至其它的山冲,社上水库的储水量为一亿一千多立方,大坝一旦决堤,将危及全县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因此上面非常重视,情况急,任务重,全公社二十个大队,派二十个人(我是其中一员),外加一位公社领导,共计二十一人。大家在公社集中,统一坐班车前往目的地,一路上我表现得较为活跃,并乐意帮人,后被公社领导委任我为排长。我们住在水库里面,与当地农夫住在一起,与我们同住一个地方的还有彭坊公社的,当时我看见彭坊来的一位上一届的同学刘钦祥,我还与他掰过手腕呢!在社上为期三个多月,每天坚持在工地上挖山运土,那时没有机械设备,全都是人工活,因春天雨水多,经常是冒雨参加劳动,两土箕的泥巴堆的老高,起码得一百二三十斤,整天在工地上来回的奔跑,很辛苦,但伙食却并不是很好,老有饿肚子的感觉。那时的肉很难买到,有时管理员买来的肉都要先炒出来,然后在炒蔬菜时加一点调调味。偶尔当队友们睡去后,公社领导叫上我和管理员三人,到厨房将炒好的肉弄点出来,喝点酒,加加餐,行使特权。当时我还担任了新闻报道员,三五天要写篇稿子送至防洪指挥部,以表彰好人好事及先进事迹。水库里面的百姓,因水库淹没了耕地,他们大多以打鱼为生,我们房东经常通宵达旦,第二天清早回来都能弄到好多的鱼,让我们开了眼界。我们也会歇礼拜,每当假日我们会结伴到水库外面去玩,坐上汽划艇很是开心。大坝下面有发电站,有商店,有球场,有俱乐部,俨然像个小城镇,好不热闹!有一次我在俱乐部碰上了同班同学刘先政(榕树根),犹如他乡遇故知,分外高兴,两人还切磋了乒乓球技。当时看到在发电站上班的职工,很是羡慕!希望有一天也能参加工作,这是一个农村孩子最大的愿望。防洪抢险接近尾声,当时按规定,每一土方有给民工两毛钱的补贴,只因领导起了邪念,欲将民工的应得侵吞,为这事,我与领导拉下了脸闹开了,经过斗争,最后还是每人发了10多元。而后我拿着这10多元,乘汽划艇到泰山供销社买了丝光袜、海军衫、白色的运动鞋。那是我梦寐以求的,曾经在学校时,看到厂子里面的同学穿的如此时尚,我想哪天我也要实现。

(图 录自网络)

防洪抢险回家后,又继续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田间生活,七六年双抢过后我到县城大哥那里去玩,晚上六点突然接到第二天上午八点要赶到公社参加师范考试的通知,情急之下,我和大哥每人借了一辆自行车连夜赶回,那时全是沙子路面,加之天黑看不见,一路上跌跌撞撞,实在走不动了,于是想到叔叔在甘洛养路队,在哪儿休息片刻,待一天亮,迅速赶往考场,考试只写了一篇《打倒四人帮的后感》的作文,在石桥公社我还是第一个交卷,当时有监考老师评论,非黄远图莫属,但后来又说考试不作数,真是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七六年下半年,学校已开学了一阵子,因一代课老师要临产,经我大姐推荐,让我去接替这位准妈妈的工作,学校在旷生凡家进去那个村子,叫“木拉碧”村。一路上要经过金田、砖上、白塘、全南、峡陂,大约离家十多里地,每星期都是步行进去,步行出来。一人一校,三个年级的复式班,根本不能按四十五分钟进行上课,上课时,先布置两个年级的作业,轮流交替,上完为止。当然也有体育课,音乐课……,还要出黑板报应付上面来检查。生活上:油米自带,学校种菜,组织学生砍柴。当学生放学后甚是寂寞,河对面有个小卖部,当时也想买包经济烟,勇士烟来抽抽,以聊补内心的空虚,可是抽到嘴里尽是苦味,如此不适,倒不如看看小说打发时间。到了冬天,晚上生上一炉碳盆火,捧起小说有时不知不觉睡着了。还记得有一队浙江来的民工,在当地挖山修路搞副业,因买不到食油,只好在一大锅的青菜里放上一包味精对付着每一餐,那日子真叫苦,想想人家,我应该比他们好多了。

代课老师是教育局的临时编制,由教育局发工资,而民办老师则是记工分,两个不同的概念。代课期间教育局每月给我发二十八元的工资,但生产队规定每月必须交二十四元,否则不让出去,24元计240工分,年终决算每10分只分得0.5元,为此24元到年底只能拿回12元,去掉了一半。除去每月上交的24元,剩下4元,几个月下来,我买了够织一件毛衣的毛线,还买了一床套被,真是物尽其用,没乱花一分,想想那个时候如果学会了抽烟我看是买不起这些东西了。

在这辞旧迎新的炮竹声中,转眼又迎来了一九七七年。本村原来的民办老师当兵去了,本大队决定让我在家门口任教,另外一名公办老师是上海知青,在插队期间表现好,后被推荐到吉安师范学校,毕业后暂时分配在我村教书,一公一民就我们俩人。学校设有四个年级,我住在学校,知青五三年生的,未婚,两年轻人还算合得来。到了晚上村里一些年轻人到学校来玩,因为日子苦,总想弄点东西来吃,有时晚上去抓鱼,然后连夜烧的吃,偶尔也会喝点酒,再不然还会去偷瓜及其它水果,想想这些日子想忘都忘不掉。曾经公社教委要求各学校排练文艺节目,我们两人都没这方面的特长,怎么办?只有硬着头皮上,然后由我自编自导,组织学生表演了一个舞蹈,歌名依稀记得叫什么《山沟沟里建水渠》,而后终归没有丢脸,总算度过了这一关。记得知青老师生活很讲究,洗衣服总要到较远的井里去,周边的塘里嫌脏了,这才是人家城里人的生活习惯。

下学期开学不久,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冲击而中断了10年的中国高考制度得以恢复,中国由此重新迎来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春天!得知这个消息,我既高兴又有压力,高兴的是:国家终于给了我们一个公平竞争的平台,要是推荐,我指定争不过人家。感到压力的是:由于文革的影响毕竟没有读到书,心中无底。但无论如何也要去拼搏一下,于是决定脱产复习,正好父亲退休在家,学校的工作暂时由父亲顶着。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就住在金田中学我姐夫那里,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复习,于12月7日终于走进了考场,看着人山人海的考生,看看人家的外表,人家的生活环境肯定比咱好多了,那时的我,真的底气不足。考完试后不知深浅,只觉得还有些题目没做,有些题目即使做了,但不是完全理解,估计自己没考上。当时安福文工团正在演出歌剧《江姐》,只觉得此时的心情正合符《江姐》的剧情——黎明前的黑暗。情绪低落到极点。

由于刚刚恢复高考,高考工作推进的并不顺利,整个录取过程大约持续了两个多月才结束。七八年春节后某一天,突然接到了江西省交通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那一时刻真像梦幻一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也许是上天的眷顾吧,考取学校也着实让我高兴了一阵子。请大家不要耻笑我,虽然只是个中专,但毕业包分配,出来是干部编制。考取学校是我人生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也是我人生路上一个大的里程碑!

带着录取通知书来到了县城参加体检,体检时幸运的碰上了两位录取在同一学校的考生(一个甘洛的,一个洲湖的),咱们约好在文竹——南昌的火车九号车厢上会面。

开学的那天,天还没亮,二哥为我挑着箱子等行李,俨然像个书童,向来坚韧的母亲,临行前点燃了鞭炮,在声音哽咽的叮嘱声中流下了眼泪——也许是儿女当中我是第一个出远门的难舍,或许是儿子争了脸面而流下了幸福的泪!带着亲人们的祝福,强忍着被亲情暖化的泪水,迈出了家门,踏上了新的求学的征程,从而结束了两年半的回乡生活。

黄远图写于2018年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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