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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逃票记——记一九七六年探亲假的路上

 城北十五里666 2022-08-02 发布于北京
火车逃票记.mp324:24
来自旧梦痕

火车逃票记

——记一九七六年探亲假的路上

易春庆

文章图片2

引 子

1976年是我们中国人从新中国成立以来最黑暗和最令人难忘的一年。伟人陨落,唐山地震,举国哀悼的日子一个接一个。一个伟人说过:个人的命运总是和国家的命运紧紧相连,就像我这样一个普通的兵团战士,在一次普通的探亲假中,也发生了一起令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一想就汗颜的故事。我把它简称为“火车逃亡记”。而其原因,也很简单,在去哈尔滨的火车上,我的装有火车票和边防证的钱包失窃。由于不想花冤枉钱再去补票,这就引发了上车、下车、逃车的一系列故事。

钱包失窃

1976年 1月,我被批准探亲假。同去的有我宁波的兄长、刘炳贤、上海的王佩娣、孙阿龙等三男四女。回乡探亲这是知青生活中最高兴的事。下午在兴凯上了车,我们有说有笑。到了晚上,我们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大概六点钟,我醒了就准备去洗脸。走在过道上,我总觉得自己身上怪怪的,有一种异样的直觉,但又不知是什么。等要去买早点时,用手一摸上衣左口袋,心头一凉,钱包没了,这才知道原来异样的感觉是上衣口袋瘪了。我的钱、车票、边防证、粮票、全没了。急得我连忙告诉了伙伴们,他们也急了。在座位上下左右找遍了,也没有,肯定是昨晚打瞌睡时被偷了。我马上找到乘警,报了案。乘警把我叫到他办公间,详细地询问了我的情况。这是个好警察。他说:“你是个兵团知青,我相信你是有票的,因为你们兵团可以报销的。如果是插队的,你没有车票,你很可能是逃票的,我就马上赶你下车了。这样吧,反正这趟车上我不会查你票,但到哈尔滨出站我就没办法帮你了。”我一看他挺和善,知道他肯帮忙,连忙乘机得寸进尺,“那你能否给我开个证明?”他说:“那不可能,也是没有用的。”我只好悻悻地走了。

当时乘火车,上车要凭票,中间要查票,出站要验票,这下一个出哈尔滨站该怎么办呢?

出哈尔滨站

哈尔滨越来越近了,怎么出站呢?当时探亲我们必须要在哈尔滨转车,要转车就要签证。中午到哈,晚上上58次车。黑龙江知青多,有兵团的、农场的、插队的、大庆油田的,还有林场的,而来的地方也多,有北京、天津、上海、浙江等。由于春节是探亲集中时间,但哈尔滨往南发的每天只有一班车,如果挤不上,就得在哈尔滨住下。又花钱,还有大包小包一大堆,又麻烦。因此为早点签到票,一般一伙人中间,先派一、二个空手早出车站去排队签证,其余人拎包慢慢地出去,这样可争取点时间。针对这种情况,我出了个点子,刘炳贤和孙阿龙拿2张票先出去排队签证,我们慢吞吞再到出站口等。如果工作人员问,就说票子拿给他们排队去了,就是希望再碰到好心人,放我们一码。

火车到哈尔滨了,人们一窝蜂往车站口挤。按预定方案,他们二人先去排队,我和四个女的拖着包慢慢往出站口走。出站人多,我们就在旁边等。一会儿,出站的人走光了,工作人员要清场了,因为下一趟车马上要进站了。检票口有二人,其中一个问我们:“你们怎么还不出站?”二个女的回答:“这么多包我们拖不动,车票也叫他们拿出去排队签证了,我们等他们回来呢!”其实我们为防万一,手里还有四张票。没想到这粗犷的东北汉子真是好人,他也没想到这几个人中间还有一个没票的,他说:“下趟车马上来了,你们赶紧出去,包我帮你们拿”。好人哪!幸运哪!车票也未查,我们就出了站。

进三棵树站

哈尔滨车站是出来了,他们的6个人签证也办好了,他们晚上就可以上车走了。可我怎

么办?去补票?当时哈尔滨到上海的火车票要三十几元,那年我们的工资是32元,在全国都可算高工资了,就相当于现在二、三千元钱呢!本来就买好了车票,被人偷了,再去补票,那太冤枉、太心疼了吧?闯!一咬牙,冒险吧。我们早听说,哈尔滨火车的车库在三棵树,与火车站有关系的人都在那儿上车。没票在哈尔滨车站肯定上不去,在三棵树说不定能混上车。当时阿龙自告奋勇“我陪阿庆去”。于是,他们五人带着行李,在哈尔滨车站上车,并说好在哪节车厢等我们。

晚上七点多,一月的哈尔滨又冷又黑。我们找到了三棵树车站,可不知道从哪进。正好,这时远处有一盏灯和汽车声,我们循声过了去,那儿有个门!可一看,门旁有个门卫间,里面有门卫,咋办?阿龙灵机一动,说:“我撑起棉大衣,挡住他,再跟他搞脑子去,你偷偷从后面溜进去”。他就趴在窗口中,堵住了灯光和里面的视线。又拿出一根香烟,给门卫抽,也不知在跟他说点啥。我看机会来了,赶快乘着黑幕溜进了站。阿龙一看我进去了,一会儿他也来了,两人一起到了列车旁。可一看,又傻了眼了,十几个人在排队,二个列车员在检票,没票还是不能上。阿龙看见一个上海模样的男知青,就跟他商量,把我们的情况跟他讲了,他也同意上车后,借车票给我们,然后阿龙再下来。他们顺利地上了车。可他下不来了。一是列车员对上了车的不让下,二是阿龙隔着车窗玻璃在里面比划。我一看就知道,那人不肯借票了,他忽悠了我们。也难怪,人家又不认识你,万一你拿了车票跑了,他怎么办?火车已拉笛了,马上要开了。我一看,打手势叫他拉窗户,他一看,拼命拉。可东北的冬天太冷,车窗早就冻住了,根本拉不开。正着急呢?也巧了,当时我正好走到列车厕所间旁,我急中生智,比划着叫他上厕所,他也真聪明,一看就明白了。一会儿一张车票就从厕所的排泄口掉了下来。我拿着车票就上了车。(因为是车库,上车光看票就可以了,否则我们就完了。也巧了,一般车库发车时,厕所是关的,刚好那个厕所门坏了,这正是无巧不成书哪!)一到哈尔滨,我们把他们接上了车,虽没有座位,但我们抢到了空位,大家看着,笑着,终算上来了。 

查 票

上车了,大家终于松了口气。可查票怎么办呢?又一个难题我们必须面对。当时的58次叫三沪直快。它基本上是从哈尔滨到上海的知青专列。所以我们都知道它只查一次票,就是早晨五点左右,在到沈阳之前,大家都迷迷糊糊最睏的时候查票。到时候四个乘务员分成二组,二头一堵,一人一边,从两边往中间查,谁也别想溜走。怎么办呢?虽然只查一次,可这一次太关键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出主意。当时查票用二个办法,一是拿钳子在票上咔嚓一下打个洞,二是拿圆珠笔划一下,就算查过了。当时我们想好了,今天晚上不呆在一个车厢,前车厢3个人,后车厢3个人,我在中间。不管从哪头查,查完了,如果是打洞的,拿一张最看不出洞的,如果是原子笔划的,拿一张划得最浅的给我送过来,能蒙混过关就行。

他们很快都睡着了,太累了嘛。可我心中忐忑不安,睡不着。正迷糊呢,就听有人在喊:“都起来,查票了。”前面那节车厢已查完,可查票的不让已查完的过来。前面车厢的3个已查完票的他们,只好站在车厢连接处眼睁睁地看着我,干着急。计划泡汤了,眼看着二边检票的快到中间了。(我只好慢慢向中间溜呢),也没办法了。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闯过去!我对前面过来的左边的检票员说:“我去拿票去。”他正聚精会神地检票呢,被我大声一叫,愣住了,看了看右边那个也聚精会神检票的那个列车员,以为是他同意我过去的,也不好意思拦,正在他楞住的一眨眼间,我已从他们两人中间穿过,往前面不慌不忙地走了(这时千万不能慌,不能急,否则,一看就知道你是逃票的,也许是我的军大衣迷惑了他,跟那个乘警一样认为,哦,兵团的,他们有票)。走到前面车厢,王佩娣紧张地问我,“你票呢?”我说:“没票,我过来了”。虽然我嘴上轻轻飘飘的,可我的心正在呯呯乱跳呢!

逃过鸡西站,窜上密山车

由于钱包失窃的同时,我的边防证也丢了。没边防证肯定回不了连队,我自以为是地想,叫宁波市公安局出个证明,肯定行。还好,我父亲公司的领导的夫人是市公安局的,就托他打了一张用宁波市公安局便签写的我身份和边防证失窃的证明。看着大红的宁波市公安局的印章,我放下了心。没想到,又出事了。

哈尔滨上车后,大概早上一点多钟时候,快到鸡西时,我们被叫醒了,查边防证。乘警过来查时,我很神气地把证明给了他,他疑惑地看了半天,拿着我的证明,走了。过了一会儿,那个乘警回来了,叫我到列车长那儿去。我心想,坏了,难道那个证明不管用?果然,列车长对我说:“你的证明不符要求,你去准备一下,准备下车。”我一听,坏了,要进集中营了。鸡西是一个边防检查站点,当时,把那些手续不全,或没边防证的人全部扣在鸡西,然后联系单位,再办手续,把你领回去。这样一来二去一般起码三、四天。在这几天里,行动没自由,吃窝窝头,睡大车店,简直就是“囚犯”。所以我们把它称为“集中营”。

回到座位,我告诉同回的他们(还是去时的6个人,因为探亲的日期相同)。就从包里拿了几包香烟和一些上海的糖果。可不要小看这二样东西,当时它可是行贿最好的东西。穿上大衣,赶紧溜到前面三个车厢,用大衣蒙住头,躺在座位上,(一般到鸡西时,火车里人不会太多,又是夜车)装睡。因为我知道,一般列车员光管自己一节车厢,乘警也大概也只认准谁在哪节车厢。如果你换个车厢,他就很难再找到你。而我的想法是:能逃一站是一站,反正离兴凯越近总越好办。果然,一会儿鸡西到了,可是停了很长时间才开。我也不管它原因,开了就好。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我觉得有人拉我坐了起来,还是那个乘警。他一看起来的是我,大吼道:“果然是你小子!溜到这儿来了!难怪找不到你!为了你火车都晚点了十几分钟!走,到列车长那儿去!”到了列车长那儿,列车长也骂开了:“小子,我叫你准备下车,你跑哪儿去了?”我装作傻呼呼地说:“我早就准备好了,可没人来叫啊?”说得他们哑口无言。同时我赶紧掏出香烟,一人给了一包,又掏出糖果。说:“二位大叔,别生气了,来,吃糖果。”那二位大叔的脸色马上阴转晴了。列车长问了我的情况后,说:“早知道你是兵团的,我们就放你过去了。”我心想:难道现在才知道我是兵团的?证明信上不是写得很明白吗?你们意思是这些东西早拿出来,或许就放我走了,可我凭白无故为什么要讨好你们啊?不是被你们逮着,我才不孝敬你们呢!我一听,故意问“那现在就放了呗!”列车长说:“不行啊,手续已在鸡西了,你是属密山的,你到密山再去办手续吧!”说完,就把那个证明还给了我,我看上面写了几个字:到密山放行。我心想还行,这行贿还有点作用,到了密山,真的不行,我走也走到兴凯去。四点多钟左右到了密山,那个乘警把我“押”送下去,交给了密山的乘警。我又如法炮制,行贿了他。他马上很客气,叫我到他办公室,睡在他的小铺上,说天亮就放你走,我听了很高兴,屋里又暖和,昨夜又没睡好,一会儿功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忽然,我被人拽了起来,睁眼一看,是另一个警察。我看了一下表,七点刚过,原来他们交班了。那个警察真坏,他忽悠了我。我一看,就掏出香烟,请他抽。他说:“我不抽,你到外面去!”这个警察看来是好警察,不吃这一套。我说:“我到外面去,那你不怕我走掉啊?”谁知他说:“你有本事你就走。”我心中一喜。小小的密山还能困住我吗?但我还得装老实,走出小屋,我走进了车站的候车室,坐在长椅上。一则我要麻痹他,二则东北的早上七点太早,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果然,半个小时左右,他就出来看我,一见我挺老实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地走掉了。到八点钟,他也没出来看我。这时街上终于有人了,我赶紧溜了出去,先找个小店,吃了早点后,就找到汽车站去买票。可售票处上面写着“买票须凭边防证”,这下完了。我走到了公路旁,一个劲往兴凯方向瞅,想运气好的话,碰上自己团里的汽车,也许能搭我回兴凯。可这天太不幸了,等到二点多,还没有一辆我们团的车。我知道,下午三点多,还有一辆从哈尔滨过来的火车,只有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了,再去碰运气了。(忘了一个细节,那天正好是星期天,休息,所以没车,而密山站也无法和团里打电话联系。本来应该是密山火车站打电话给团里,再由团里派人来领我走)。

我站在车站的月台上,等啊等,终于,火车来了。车停了,人开始下车了,车门口都站在一个列车员,查上车人的票和边防证。我一节-节车厢看,一边往后走,已经走下月台,到了铁路路基了,可还是没机会。突然,我眼睛一亮,这不是机会吗?一个老汉背了一节排水瓦罐,由于没有站台,车门离地距离太高,老汉年纪大,不好下。好心的列车员把瓦罐抱在自己手里,老汉慢慢地往下下。我抓住这一瞬间的战机,大步上前,扶下老汉,乘列车员双手还抱着罐的时侯,一个箭步上了扶梯。列车员一看,腾出一只手,抓住我,问:票呢?我拿出火车票,“边防证呢?”我拿出那张宁波市公安局的证明,“这行吗”,“你看上边还有站长的签字,密山放行呢!”也许她从未碰到过这种事,又被我理直气壮地回答镇住了。我一把夺过证明,直往车厢里跑。按照经验,又往前跑了三节车厢,用大衣裹住了头,装睡。二个小时后,兴凯到了。我兴奋地跑下了车,大喊一声:“我到兴凯了”。

逃出苏州站

查票逃过一劫,可上海站没票怎么出,上海查得特别严,没票根本不可能从上海站混出去。那时流传二个逃法:一是从苏州站逃出去,再买张票回上海,那才几元钱就够了。二是快到上海站进站时,乘火车在慢慢溜的时候,穿大衣从窗口滚下去。王佩娣坚决不同意跳车的办法,那个太冒险了。讲实话,我也怕死。那第一个方案,怎么从苏州站逃,谁心里也没数。于是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个办法:我先拿张车票出站,刚出车站,就把车票塞进棉手套,(天冷,我们都戴厚厚的棉手套,)然后把棉手套交给后面跟着但不出站的刘炳贤说:手套我不要了,你拿着,来个金蝉脱壳之计。都说这个主意不错。可一到苏州,到大门口一看,人山人海,春节期间,哪个车站不挤啊。就是出站,人也不可能挤回来。不行,我们又回到车上。我说从车站里逃出去吧。我的想法是从车站的另一面跑掉。我穿上大衣,下了车,顺着月台往回溜。我眼睛近视,快到车尾时,才看见前面有个人站着,以为他是乘客,也没在意。直到还有十几米时,才看清楚他戴着红袖章,天呢!他是站台的工作人员,专门制止逃票的人往后面去的。可我不能半途而废啊。大着胆,不卑不亢地走到他前面只有几公尺时,他说:“干什么的?回去。”就在这时,咣噹一声,一个玻璃瓶子不知道谁从对面窗口扔下去,砸碎了。我灵机一动,我说:师傅,我的毛巾掉到那面去了,我去捡。他不置可否地看着我,表示默许。我大大方方地绕过他,绕过尾车,一看,我呆住了,那边是一条河!真是走投无路了。我只好躲在尾车角旁,看着那个工作人员,找机会溜。

我也不知道如果这时车开了,光天化日之下孤零零的一个我,会怎么样。火车拉笛了,还有3分钟就要开了。正在焦急的时候,救星来了。忽然从车站方向传来了“抓住这二个逃票的”。估计这二人没买票,看火车快开了,按捺不住了,只好拼此一博。那个工作人员立即把头扭向那一边,全神贯注看着那方向。当我已看清二个人在奔逃时,那个工作人员也加入了追捕的行列。可我还是不敢出去,真是又是一个无巧不成书啊!这时,我听到后面传来“嗨哟,嗨哟”的号子声,我回头一看,一帮铁路工人,大概有二十几个,正抬着铁轨,往列来开的反方走过来了。天助我也。我三步并做二步,窜下月台,混在他们中间。大约走了十几分钟,终于走出了车站。然后绕了个弯,走到车站大门,看见旁边有个小餐馆,进去要了碗面条,大口吃了起来。这面条真香啊,因为这三、四天以来,我是寝不安,食不香啊,早就饿坏了。心里太高兴了,我终于逃出苏州站了!我逃票成功了!

吃完饭,我立即买了一张去上海的棚车车票(正常的车票早就没有了,那时春节加开的都是棚车),结果王佩娣他们大概十二点到上海,我在三点多一点到了。她见到我,惊呆了。“你咋介快就到了?你咋逃出来的?”

这年探亲假路上发生的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常在想,一路上这么多的难题,都被我克服了。除了好心人,可能就是命。我的命真大,不要说别的,就说在哈尔滨三棵树,要是上不了车,人生地疏,又是这么冷的天,我上哪里去?要知道,即使你有钱,但那时没有介绍信,你休想住进旅馆。哈尔滨虽有同连队战友,也去过他们家,但那时,哪像现在又有通讯录,又有电话,又有地址,又有打的,你绝对找不到他们。天寒地冰,两眼一抹黑,你说这一晚我将怎样渡过?

(易春庆: 原机炮连 宁波知青 现在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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