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盯着40军军长庞炳勋问:“有把握消灭这股敌军吗?”蒋氏所说的这支敌军,指的是红25军,由程子华和徐海东率领,他们将要从鄂豫皖苏区开始长征。这支红军有很多是娃娃兵,其中有不少红军烈士遗孤,有的还没有步枪高。为消灭这支红军,他部署了30个团(以19路军60师和庞炳勋的20军为主)进行合围,要这支部队消灭。“据可靠消息,现在他们没枪、没子弹。还有,马上就进入冬天了,他们还穿着单衣,路上冻也冻死他们。”庞炳勋神气地说,“即使他们侥幸突围了,等在他们前面的,还有人鸟儿也飞不过的蟒岭,不用开一枪,也能把他们饿死在里面!”蒋氏点头说:“好,这就好!完成任务,你就是功臣,军饷武器都不是问题。”庞炳勋两脚一并,“啪”地一声来了个立正,大声说:“多谢委员长,保证完成任务!”听到庞炳勋的表态,蒋氏如释重负,开始稳坐行营,静等胜利的消息。可是后面发生的事让他始料未及,红25军竟然突破了20倍敌军的重重围追堵截,在12月上旬到达陕南。消息传来,蒋氏大发雷霆,大骂庞炳勋“饭桶”,“放虎归山”。蒋氏说得不错,红25军脱险,对蒋军来说确实是“放虎归山”。(注:1955年授衔,25军出了97名将军:徐海东大将;韩先楚、刘震上将;李耀、林维先、梁从学、张池明、张天云、陈先瑞中将;方升普、方毅华、刘振国等88名少将)。11月上旬,红25军的4个团冲破敌人的阻挡,到达豫西的卢氏县。此地山川纵横、地势凶险,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红军的战略是:“杀出重围,直达豫陕边界,开辟新根据地”。从伏牛山进入陕西,可以一直往西,走“阳关道”——从朱阳关和五里川两个隘口通过;但是蒋氏不答应。蒋氏早已在这里布下重兵,修筑工事,架起机枪、大炮。南面是“内乡王”别庭芳的地盘,此人是反共先锋,手下有10万兵力,向南没有希望。蒋军“追剿队”第二支队数万兵力在屁股后紧追不舍,距离红25军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因此,蒋氏认为红25军“插翅难逃”,庆功会已经准备好了。伤病员们不想拖累大家,要求首长给他们发枪,给大部队断后,和敌人同归于尽,大家遗书都写好了。但是军长程子华、政委吴焕先和副军长徐海东不同意大家这样做,他们认为还没有到那个地步。程子华说:“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信,除了大路,没有向西的路!”大家一听,觉得这话有道理,他们随即行动起来,分头走上街头,向当地群众打听,看能不能找一个向导。然而,由于蒋军的妖魔化宣传,当地居民看到红军避之不及。他们要么钻到屋里关上大门,要么躲到地主民团控制的山寨,大街上空无一人。就在程子华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外响起一个战士的兴奋的叫声:“首长,找到了,找到了!”程子华和徐海东等人同时站起身来,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门外。战士带来一个二十多岁的老乡,他穿着长衫,脚蹬布鞋,干净利落,眼睛里流露出精明的目光,一看就是生意人。“你知道通往陕南的路?”情况危急,程子华也没时间客套,直截了当地问。“不瞒老总说,我是贩盐的,大路不敢走,专走羊肠小道,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太好了兄弟,把我们带过去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别不好意思,在商言商嘛”,程子华开门见山地说。程子华笑着说:“鄙人程子华,运城市人,你怎么知道我是山西的?”那人听了,惊喜地说:“久闻大名,我老家就山西晋城的。”原来这个盐贩名叫陈廷贤,是山西晋城人,时年23岁,他17岁开始就从山西贩盐到河南去,后来在卢氏县落户,因此他听出了程子华的山西口音。陈廷贤作为一个生意人走南闯北,早听说过程子华的大名,知道他带领的红军是专门为穷人打天下的。然而,没有一个人去骚扰百姓,表现得彬彬有礼,哪怕买一个柿饼,也要把钱恭恭敬敬地递给老乡。快到冬天了,他们还穿着单薄的军服,但是他们宁愿睡在街头瑟瑟发抖,也不去打扰老乡。红军和只知道吃拿卡要、大骂百姓的蒋军的军队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这样想着,陈廷贤对红军产生了深深的敬意,作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老总,我不要一分钱给你们带路,但是我有个条件,等你们再过来了,让我也加入你们的队伍。”程子华一听,激动地握住了陈廷贤手,连声说:“谢谢,谢谢了!”情况危急,事不宜迟;他和吴焕先、徐海东交换了一下看法,当即做出决定,让陈廷贤带路,从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过去,到陕南去。为了不让敌人发觉,军部还专门派出战士到朱阳关附近的村子,在那里到处张贴标语,造成红25军将从朱阳关入陕的假象。如此一来,敌人果然被迷惑,不停向朱阳关方向调兵遣将,铆足了劲打算在那里将红军一举歼灭。1934年12月5日黎明,红25军3000将士在陈廷贤的引导下出发了。在他的带领下,红军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在三天里先后穿越了大石河、水峪河和文峪峡谷,顺利突破敌人的封锁,陕南就在眼前。看着风尘仆仆的小伙子,程子华心里充满感激,他紧紧握住陈廷贤的手,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在我们印象中,军长是指挥千军万马的,都是叉腰挺胸、霸气十足的,怎么会那么感情用事?我们别忘了,25军是“娃娃军”,指挥员年龄也不大。吴焕先毕竟是做政治工作的,考虑周到,他随即拿出了一个早已准备了200大洋的包,塞给陈廷贤:“小兄弟,辛苦你了,这点钱微不足道,收下吧。”无奈之下,吴焕先写了一张纸条,盖上了印章,递给了陈廷贤:“兄弟,从现在起,你就是红军的人,这纸条你要保存好,将来起大作用。”陈廷贤收好纸条,小心翼翼装进鞋底,依依不舍和大家挥手告别。让程子华他们没想到的是,陈廷贤把“你就是红军的人”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直到终老。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等待他的是当地保安团那黑洞洞的枪口。原来,陈廷贤离开的那天下午,敌人没有看到红军踪迹,就怀疑有人带路,挨家挨户搜查。他们看到陈廷贤没有在家,又是贩盐出身,熟悉山上的道路,就怀疑他给红军带的路。看到陈廷贤出现,敌人一拥而上,将枪口对准他,说他“通匪”。但是陈廷贤坚称自己这几天回山西老家了,根本就没有见到红军。保安团的人不信,仔细将陈廷贤浑身上下搜查了一边,然后将他押送到了县团部严刑拷打。这时候,陈廷贤开始为自己辩解:“我是商人,如果我给红军带路,能不要报酬吗?可是你们从我身上搜到了什么?”原来在1944年6月,日军入侵三门峡,在卢氏实行“三光”,将很多民房付之一炬,陈廷贤的家也没能幸免,那张纸条自然也化为灰烬。战火纷飞中,陈廷贤没有灰心,他一直期盼,希望“自己人”来到家乡,消灭敌人。1947年,他翘首以盼的“自己人”来了,卢氏县城解放了,陈廷贤笑逐颜开,积极帮解放军做事。红军撤离非常仓促,布匹、药品等军用物资等军用物资来不及带走。这时候,陈廷贤挺身而出:“交给我保存吧,我也是共产党。”由于这些天陈廷贤积极帮解放军做事,尽管没有什么凭据证明他就是共产党,但大家还是相信了他,将那些物资交给他保管。1949年,新中国成立了,陈廷贤高兴得彻夜难眠,他到处炫耀,将自己给红军带路的事向乡亲们娓娓道来。临了,还不忘强调一下:“首长说了,我跟他们是自己人”。不光如此,他还向自己所在的食品厂领导提出要交党费,参加党支部会议。组织上问他那支部队的番号和首长名字时,陈廷贤却答不上来。因为当时红军的行动是保密的,番号和首长名字也是机密。那张纸条上肯定写了首长的名字,但是纸条早已不在,陈廷贤又不认得上面的字,因此无法让组织采信。有的人还因此嘲讽陈廷贤,把这事当作笑料来讲,说他想当官。难过是短暂的,陈廷贤很快恢复了精气神,经常起早打扫工厂,帮助孤寡老人,走到哪好事做到哪,经常受到厂里表扬。夜深人静的时候,陈廷贤也会想,那些红军首长是不是把我忘了?其实,程子华也没有忘记这位对红军有救命之恩的山西老乡,曾经6次派人打听。但是因为工作人员疏忽,把陈廷贤写成了“陈廷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始终没有找到。直到1983年编写红25军军史,沿着红军当年长征路调查的时候,陈廷贤给红军带路的往事才浮出水面。然而此时的陈廷贤已经被病魔缠身,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当他得知程子华在寻找自己的时候,他感动不已,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尤其是得知,因为自己带路而脱险的红25军中涌现97位将军的时候,陈廷贤老人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临终前,陈廷贤断断续续对子孙们说:“我死之后,把我安葬在县党校旁边,首长说过,我也是组织上的人。”在红25军军史上,陈廷贤也留下了重要一笔,被称为“军史布衣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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