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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人间呐喊》，孔庆东著。一本非常深刻的书，强烈推荐。  我们今天继续来讲《阿Q正传》，上次已经说了阿Q的“优胜记略”。在鲁迅的这种调侃的笔法中，隐含着鲁迅的一种担忧，这种担忧就是关于奴隶性的担忧。人是非常容易成为奴隶的，这是鲁迅终生都在思考的一个问题。他很早年的时候就发现，人容易被统治，人愿意统治别人，但是能够统治别人的人是少数，大多数人自觉不自觉地就愿意当奴隶，并不是强迫你当奴隶。有的一开始是强迫的，后来就成了习惯。人有时就是有这样一种习惯的奴隶性。 而鲁迅就对这个扭曲的东西特别警惕。鲁迅就举自己的例子。有一阵，北洋政府克扣教师的工资，北京的大学老师、中学老师就去索薪，有“索薪风潮”，老师们斯文扫地，手挽着手到政府门口去要钱，是很丢人的一件事。后来连一部分官员也被欠薪。政府说政府没钱，不发给你们工资，你们算是捐献了，白劳动了。鲁迅既是老师又是官，两边的工资都拿不到。可是在闹风潮的过程中，政府偶尔就做一点让步，政府有时就忽然通知，说下星期发三成的工资，然后有一些条件，什么人能够来领，什么人不能够来领--不闹事的可以来领，闹事的不能领，然后还要在一个保证书上签名。那这个时候你去不去领?鲁迅就检讨自己说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自己很快地就去领了，就飞也似的去领了，因为当时本能似的要花钱，马上就去领了。 领回来之后，鲁迅这个人又多疑，又老解剖自己，他从这个事就发现，人是很容易就变成奴隶的。而且是你心甘情愿地做奴隶。假如某一段时期兵荒马乱，到处都是强盗，乱杀人，把人不当人，人连牛马也不如——有句话叫“离乱人不如太平犬”，你连太平犬都不如——这个时候出来一个大强盗，出来一个豪杰，他很有办法，把其他的小强盗都收拾了，然后他现在对广大的民众提高待遇，给予略略等同于牛马的待遇，并不把你当人，你跟他的牛马差不多，这个时候就怎么样了呢?这个时候万民欢腾，山呼万岁。这种时期在历史上就叫中华民族繁荣时期、欢乐祥和时期、强盛时期、天下太平时期。 鲁迅总结的——因为他是总结性的——难免有夸张，但是这夸张背后他说出一个本质来：其实人是非常满足于做奴隶的，因为还有更惨的境遇等着你。只要给略略等同于牛马的地位，大多数人就满足了。满足了之后还不停止，他还要去嘲笑那些不肯做奴隶的人。这是更可怕的。假如说有少部分人不满足，坚持不去领工资，说“凭什么我正常地劳动你只给我三成工资呢？你这个政府还是不对。我不领你的工资，我继续罢课，我继续索薪，我要求你发给我百分之百的工资”，这个时候会发生什么情况？那些愿意做奴隶的人，会转过头来站在政府一面，去压迫、迫害这些坚持气节的人。这是更可怕的情况。 少数的不愿意屈服的人，往往不是消灭在统治者的手里，而是消灭在曾经跟自己一个阵营的人的手里。包括现在的世界局势，也是这样，世界上有少数不愿意向美帝国主义屈服的国家，对他们迫害嘲笑最严重的并不是美国，而是少数刚刚吃了几天饱饭的这些国家。这些国家自以为可以看不起人家，自己当了孙子还要强迫人家当孙子，人家不肯当就嘲笑人家，给人家泼了一盆又一盆的污水，其实自己对人家毫无所知，自己所知道的关于人家国家的信息，全部是来自强势媒体，全部是来自霸道的媒体。自己做了奴隶不自知，还要别人再做奴隶。 为什么说鲁迅的作品是不朽的？你看到他的作品，你不思考则已，一笑就过去了，“啊，说得真好玩”，可以笑过去；但是当你一思考，你就笑不出来了，你会感到刺骨的痛，会看到阿Q既是你，又是你身边的同伴，是你许许多多的同胞。“优胜记略”讲的并不是几个小故事，阿Q欺负小尼姑。其实你想一想，我们自己又能比阿Q强到哪里去？我们自己不就是刚刚好了一点，刚被人家打了耳光，然后我们见到小尼姑也去欺负人家吗？我们给人家泼了多少污水？所以说看到这样的情况，我们应该低下自己的头，好好地想一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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