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钟正国:我的丝纺情缘之浪漫学徒

 故人旧事2020 2022-08-07 发布于重庆

我的丝纺情缘之

   浪   漫   学   徒

            文/钟正国

重庆磁器口古镇,背靠葱茏的歌乐山,面临蜿蜒的嘉陵江,风光旖旎,历史厚重。
一条小溪从山坳里流来,在古镇的身旁绕过几道弯,静静地汇入江里。小溪对岸曾经有一座工厂,那就是重庆丝纺厂。
1971年11月8日,我持录取通知书进厂报到。

说来也巧,1950年妈妈带我来重庆,第一站就是磁器口。想不到二十多年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我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神奇,暗地里想,磁器口应该是我的福地。
报到手续完毕,有老师带我去食堂买了饭票,安顿好单工宿舍。之后,我匆匆返回厂里吃过午饭,就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厂区面貌,于是一个人从大门口开始,沿着主干道慢慢溜达。
这时刚过了饭点,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群,但车间里机声轰鸣,人影幢幢;粗大的蒸汽管道高悬在空中,盘旋缠绕,穿墙入室,突突的冒着白烟;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满载煤炭驶向锅炉房,几个人推着小车运送物品;地面上有一段铁轨,一辆装满石块泥土的翻斗车“叮里哐当”地开了过来……
我东张西望,走走停停,十分好奇。脚下的路突然变窄了许多,再往前走了几步,就望见一坡石梯,看看两旁已不像厂房的模样,分明是住家的人户。我有点纳闷,不过一会儿工夫怎么就走完了厂区?我回过头来放慢脚步,眼睛仔细搜寻,看见不远处有两根不起眼的砖柱,顶上还有一个金属的拱架,这大概就是厂区的后门吧?不经意间,我已走出了厂区。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工厂,也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模样,不过对眼前的景象还是多少有点失望。后来,在学习班里得知,这是一家老厂,已有60多年的建厂历史。厂区狭窄,厂房破旧,机器设备老化。可是,工厂的产品主要供外贸出口,为国家换来宝贵的外汇。工厂也曾有过辉煌历史,文革之前是全市、全省的先进模范。听到这些,我的心里有了几分自豪。
 
新工人学习班结束,我被分配到制绵车间甲班,做梳绵值车工,跟着郭好清师傅学徒。
师傅把我领上一米多高的工作台,开动圆梳机,直径1.7米的大锡林慢速运转,机器下方前后两个布满钢针的梳理滚筒高速转动。师傅胯部靠着一条宽约30厘米的牛皮带,身子前倾面向大锡林弧面。随着机器加压装置的启闭开合,双手熟练地进行嵌绵、翻绵、揭绵操作。这是一套完整而连贯的动作,要领是干净利落准确无误,关键是要跟上机器运转的速度,掌握好节奏。
师傅一边操作一边给我讲解,又不时地让我试手体验。这只是一个熟练的过程,熟能生巧,习惯成自然。仅一周时间,我基本掌握了要领,两周之后,就脱离了师傅,独自操作一台机器,在切绵、落绵工序的配合下进行生产。
机器昼夜连续运转,工人三班轮流替换。当班梳绵工不能离开岗位,不准随便关机,上厕所、喝开水安排有人临时调换。因此,梳绵被公认为是全厂最苦最累的活儿,新进厂的学徒工们普遍抱有畏难情绪。可是,我却另有一番感受。
时值冬天,车间里却有蒸汽供暖,我穿着单衣,站在操作台上心里想,这里没有太阳暴晒,不受风吹雨淋,不出大力气,不会挥汗如雨,也不会累得腰酸背疼,与当知青干农活相比,何谈最苦最累?
伴随机声的轰鸣,看着眼前的一切,我无比的惬意,如鱼得水,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工作。师傅多次询问,暗地里观察,也才放下心来。
 
刚到工厂,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新鲜的。我与师傅们聊天,听他们讲工厂过去的人和事;我跨过小石桥,到古镇徜徉,流连于电影院和新华书店;上白班的傍晚,我和寝室的同伴到重大、建院、重师几所学校去散步,犹如逛公园。那时工厂的休息日定在星期四,通常我也少回家。师傅叫我去他的家,拜见了师母和婆婆,还认识了他的三个子女。我一个人去歌乐山游览,抄小路爬上云顶寺,看着断壁残碑发思古之幽情;到白公馆、渣滓洞参观,面对烈士遗迹,缅怀先辈英灵……
那段时间里,我激情满怀,热血奔涌,浮想联翩。上班的时候,双手在习惯性地完成规定动作的同时,脑子里却天马行空酝酿诗句。我随身背着一个挎包,带着笔和小本,一有空闲就记录下来。就这样,先后写了《云顶飞歌》、《一代新人茁壮成长》等组诗。
春节到了,厂里要出墙报,我填了一首《满江红》送到宣传科,美工老师用大幅行草书刊出。初试锋芒,引发小小的轰动,有几个诗歌爱好者主动找上门来与我交流,工友们也给了我“诗人”的称号。我认识了厂宣传科的陈老师,他是文革前中文专业的大学毕业生。他为人谦和,悉心指导我。记得他曾鼓励说:“你那首《班前会》很有生活气息,可以试一下去投稿。”后来,他接受了知青带队的任务,暂时离开了工厂,为此我很是失落。
1972年,厂里重新恢复党团组织,我被选为车间团支部委员,负责宣传工作。全厂举行赛诗大会,我包揽了我们车间参赛节目的创作、排练、演出的所有环节,并获得好评,一时间名声大噪,诗歌朋友圈迅速扩大。后来,在厂工会的支持下,我们共同发起成立了诗社,经常聚会交流,开展采风、笔会活动,还定期出版刊物--《银丝》。
 
正值知青返城高峰期,加上国家退休顶替政策的推动,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来到工厂,慢慢的成为主体和骨干。厂里组织开展义务劳动、操作比赛、技术革新、文艺演出等等活动,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与此同时,正处于花样年华的男男女女自然而然地掀起了婚恋热潮,到处充满浪漫的气息,24岁的我也自然而然地加入到这个行列。

记得刚到车间的第一天,师傅不动声色地对我说,“你看,那边二号车的落绵工,她也是一个老知青。”
接着,师傅详细地介绍了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等等。我的目光随着转了过去,只见她身着纺织围裙,头戴防护白帽,脸上捂着口罩,正在岗位上操作,动作麻利,步履快捷,一副轻松娴熟的样子。我不由得一震,心里泛起阵阵涟漪,几天之后,就主动和她认识了。
我得知她的母亲在图书馆工作,一开始就试探性地向她借书。意想不到的是,她很爽快,有求必应,而且不厌其烦。几乎每一个星期她都会从家里给我带几本书来,有些是我指定要的,有的则是刚发行的新书。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郭沫若著的《李白与杜甫》,这是文革时期极为特殊的出版物,这本书的内容和风格都让我大开眼界。
靠着图书这个媒介,我们开始了接触。没有花前月下的约会,没有卿卿我我的甜言蜜语,上班时隔着车台相望,下班时回宿舍相约同行。看了几场电影,去了一次博物馆。三姐过目把关,请我们在民族路餐厅吃了一顿晚餐。一来二往之中,我俩心照不宣,彼此认可了对方。1974年春节之后,开始筹备结婚事宜。
那时我们只积攒了80元钱,在母亲的帮助下,置办了双人床、平柜、衣柜、圆桌、竹子书架等家具,爱人的初中同学闻讯送来一对竹制的椅子,这就有了日常的居家用品。班组的老师和同事们也凑了份子,买上暖瓶、铝锅、面盆等物品,贴上大红纸连同礼单送来。65个人共凑了68.60元钱,最多的2元,少的2角。我的师傅和党小组长刘老师一起送了一条床单,花了将近8元钱还有布票,那算是一份大礼了。至今,我还保留着这份红色的礼单。
4月30日,我们去街道领取了结婚证。没有钱添置新衣服,没有拍结婚照,没有婚礼仪式,更没有婚房,两个人就这样喜结连理。周末回到母亲家团聚,平日里还是住在各自的单工宿舍。
看到这种情况,师傅们忙着给我们张罗房子,几经周折在工厂附近租了一间农民的土墙瓦房。8月份,在师兄弟的帮助下,用报纸裱糊了墙面,打扫了房间,从城里搬来了家具,终于经营起简陋的小家。
第二年春天,我们的孩子降生;当年11月,我进厂满4年,结束了学徒生涯,毫无悬念地定为二级工。
短暂的四年光阴,我走过了人生的重要节点。从一个回城知青,经过学徒到出师,有了可靠的工作,具备了谋生的技艺;由单身一人,到两人世界,再到三口之家,完成了为人夫、为人父的重大跨越。
 

 

作者近照及简介:

钟正国,重庆人,生于1947年。1964年初中毕业即上山下乡去达县专区平昌县社办林场,1969年插队落户。1971年11月招工进重庆丝纺厂,1984-1987年在职读电大。1987年调重庆市政府职能部门,工作至2007年退休。近年在本号发表多篇作品。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