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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传奇 | 张幼仪,中国西式离婚第一人

 黄之中 2022-08-22 发布于上海

张幼仪小传
(1900-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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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于江苏宝山(今上海宝山区)镇一个官宦之家,是个传统教育下培养出来的旧式“小脚”女人。

十五岁嫁给徐志摩,在婚姻第七年张幼仪“被离婚”,成为中国西式离婚第一人。

离婚之后,张幼仪带着儿子,在东吴大学谋了一份职业,教授德语,后又出任中国女子银行副总裁、中国云裳服装公司总经理。

失败的婚姻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除了带给她锥心刺骨的伤害,同时也为她劈开了一个崭新的人生。

她是中国历史上文明离婚第一人。

如果张幼仪仅仅拥有“第一个离婚女人”这样的历史标签,还不足以让我把她放在“民国旧影”系列的首位。我重视她,更在于张幼仪本人在历史中存在的意义:在那个时代,作为一个旧式女子,她离婚之后的转身漂亮至极,活出了现代女性应该有的样子。

张幼仪跟时代偶像徐志摩七年的漫长婚姻,绝对能用“惨烈”二字来形容:

1、冷暴力贯穿七年,徐宁肯跟佣人聊天,都懒得搭理妻子一句;

2、“乡下土包子”、“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类似这样的贬低、蔑视之后,仍然不妨碍他跟张幼仪行夫妻之实,让妻子履行传宗接代的义务;

3、明明对妻子已经厌恶至极,热烈地迷恋上了一代才女林徽因,却还是把妻子召去法国给他洗衣做饭洒扫暖床;

4、听到妻子怀上二胎,甩了两句话:“赶紧把孩子打掉”、“打胎是你自己的事”,然后一走了之,再也没露过面,扔下怀孕的妻子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的国外。

5、妻子刚生产完,为了追求林徽因,迫不及待协同三个朋友,让张幼仪签字离婚,就连离婚协议说好的五千块离婚补偿,最后都不了了之;

6、离婚之后,写了首表达他重获自由的狂喜之情的诗歌,并在国内发表离婚通告,以自由、进步之名将妻子置于“弃妇”的流言诋毁之中;

7、离婚之后在国外孤立无援的张幼仪,再遭丧子之痛;

8、作为徐志摩的崇拜者,家里支撑门户的哥哥和弟弟们,对这场婚变的支持甚少,二哥甚至用“如丧考妣”来形容张家痛失徐志摩,这无形中给了张幼仪巨大的心理伤害和压力。

可以说,这世上,鲜有女子的婚姻败得像张幼仪这么彻底。一场感情的内伤也就罢了,偏偏这场离婚、她的耻辱却成了举国关注的大事件。公之于众的二次伤害、风尖浪口的舆论压力,还有家人的不理解、锥心的丧子之痛,种种伤害就这样排山倒海扑向一个旧式弱女子。

很神奇的是,张幼仪并没有因此沉沦,反而逆着徐志摩的光,将88年的人生过成了一段传奇,成为中国银行业的第一位女经理、中国服装业的第一个女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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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左至右:徐志摩与张幼仪、林徽因、陆小曼

中国现代婚姻史上的女人,以张幼仪为发端,脱离了男人的依靠,稳稳地站住了,磨砺出身为女人该有的优秀品格和独立人格。

像张幼仪这样的女人,值得任何时代书写。

01
到底谁高攀了谁?

世人说起张幼仪,便要贴上徐志摩的标签,好像是她沾了徐志摩的光,才从泯然众人的一介平民女子脱颖而出,站在历史的聚光灯舞台上被照耀和点亮。

甚至跟徐志摩和张幼仪同时代的人,为徐志摩的名气所慑,八卦起他们这段婚姻,也会给张幼仪冠上“高攀”、“弃妇”这样的字眼。

其实,真要计较谁沾谁的光,谁高攀了谁,还得还原历史本真。

没错,徐家是有钱,而且很有钱,是当时浙江省数得着的有钱人家,有独资经营的酱园、合股创办的钱庄、布号,所做生意远远超出了本地范围,辐射到了上海。如果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徐家很风光。

但徐家“几代不曾出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在传统以“士农工商”的等级标尺之下,社会地位却有些尴尬。那时候虽说风气渐新,但老一套还是正统,有钱没地位的徐家,正需要攀上一门“贵亲”改换门庭。

而张幼仪的家庭,是显贵的。

虽不能说是世代簪缨之家,却是正宗的书香门第。祖父科举出身,是清廷高官。至于最高职位,已经无从考证,但就张幼仪老家的八扇门厅以及两顶朝廷赏赐的高级轿子来看,官位不低。因为清朝对轿子的使用沿袭的是明朝旧制,官员在位期间,有品级的官员才有资格使用官轿,更不用说直接赏赐高抬大轿给已经卸任的官员家庭世代享用了。

张幼仪家里,就有这么两顶大轿。

张家的荣耀,且不止是祖荫,更在于后辈。张幼仪的父亲是当地享有盛誉的名医,而她的哥哥们,更是一个比一个出色。

她的二哥张嘉森是年少成名的哲学家,日本留学期间与梁启超结为至交,回国后担任《时事新报》总编,为段祺瑞内阁国际政务评议会书记长、冯国璋总统府秘书长。后来徐志摩想拜梁启超为师,还得求助自己的二舅子帮忙引荐。

而她的四哥张嘉璈,25岁便担任了浙江省督抚秘书,年仅28岁出任中国银行上海分行副经理,后任中国银行总裁,成为民国时期金融业响当当的人物。

张幼仪和徐志摩的联姻,正是少年得志的四哥张嘉璈一手促成。

当时,张嘉璈跟随浙江都督程德全一起考察浙江省的教育事业。张嘉璈在数百份学生作文中看到了徐志摩的一篇文章《论小说与社会之关系》,惊为天人。时年十六岁、正在杭州一中读书的徐志摩,就这样被张幼仪的四哥相中了,跟张幼仪订下了终身。

年龄上的晚生后辈张嘉璈,直接跟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写信提亲。徐申如的回信谦卑恭敬:

“我徐申如有幸以张嘉璈之妹为媳。”

徐申如作为长辈,在25岁的张嘉璈面前,连名带姓称呼自己,并以“有幸”二字欣然应允,这不是客气,而是该有的礼节。张嘉璈虽然年纪轻、辈分小,但他是官;而徐申如虽然是长辈、成功的商人,但他只是民。民国已经改制,若回到清朝,徐申如见了张嘉璈,恐怕是要下跪叩见的。

所以,徐志摩和张幼仪的婚姻,从社会地位上论,是徐志摩高攀了张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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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不在少数,但是像徐志摩这样闹得轰轰烈烈、砸得粉粉碎碎的,算他独一份了。

张幼仪从“小脚”的旧式女子,何以能脱变成新时代的坚强女性?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谁给了她如此大的力量完成这一场脱胎换骨的蜕变?又是什么成就了她?

02
人生隐喻:裹了三天的“小脚”

张幼仪说起她的时代、她的家庭还有她自己,是从这么一句话开始的:在中国,女人家是一文不值的。

不怪张幼仪有这样的认知,因为这就是她的现实。

她父母有十二个孩子,八个男孩,四个女孩,每次张幼仪的妈妈跟人说起自己的孩子,都告诉人家,她家有八个孩子。因为,女孩子是不作数的。

张幼仪和家里的姐妹们,从小学会的便是旧式的那一套,又因为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张幼仪从小没有受过系统教育,到了老了,她还以自己的中国字为羞愧。

她的启蒙教育就是二十四孝故事,记得的全是一些琐碎生活礼仪:

“除非爸爸要求,我从不在他面前出现,而且从不在得到他许可以前离开。除非他先开口对我说话,否则我不会在他面前启齿。他数落我的时候,我就鞠个躬,谢谢他纠正。我也从不用'你’来称呼我父亲……我甚至从来不问爸爸要不要再添茶,我干脆把茶倒好。能事先料到他的心意,才更孝顺。”

张家的家教,出了名的严厉。

别人家在过大年的时候,正厅上贴的是“福禄寿喜”,但在张家的门厅上,“礼义廉耻”四个字常年换帖不换字,到了大年下,老爷会把家里的儿子们召集起来,进行庭训,给他们解释儒家的“礼义廉耻”四个大字的含义。

张幼仪三岁那年,灶神节那天,妈妈决定给张幼仪缠脚。她让佣人准备了一碗热乎乎、软绵绵的红豆沙汤圆,让张幼仪吃。据说这样可以让脚变得更软。

第二天早上,妈妈和老佣人端来了一盆温水和厚棉布,把张幼仪的小脚在温水里泡软,两个大人,四只有力的大手,一个将脚趾一根根弯到脚底,一个使尽全力给弯曲到位的小脚缠上厚厚的棉布,挤压到骨头变形。缠完了,张幼仪始终不敢下床,因为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骨头磕碰碎裂的声音,像厨师在砧板上剁骨头的崩裂声。

张幼仪忍不住哭泣哀求,母亲说:佣人和邻居都听着呢,再哭,人家要说你脾气不好,以后找不到婆家。

最后还是游学在外的二哥不忍心看着年幼的妹妹被摧残折磨,跟父母据理力争,才把张幼仪裹了三天的小脚放开了。但它也正像张幼仪的人生,就算放开了,旧的东西曾经那么刻骨铭心地疼在了心里。

八十五岁高龄回忆起这三天的痛,仍然清晰如昨天。

这三天的小脚,裹在了张幼仪的灵魂深处。终张幼仪的一生,尽管日后她成了上海滩最擅长投资的女人,可一旦涉及家庭关系的处理,“顺从和忍耐”依然是她的惯性。

所以,徐志摩才以“小脚和西服”来比喻他们俩的思想差别。

03
荣光背后有隐忧

不相信传奇的人,了解了张幼仪的经历之后,总会轻而易举做下一个结论:要不是有那么好的家世撑腰,离婚后的张幼仪怎么可能逆袭成功?

持此怀疑论的人,是真把现代女性的思维完全代入到了张幼仪的时代,以为在张幼仪那个时代,从她那种教育下出来的女人,能像我们现代女人一样家庭和职场转换自如。

远了不说,就拿张幼仪的亲大姐作例子。一样的家世,一样的婚姻不幸,张幼仪的大姐却没能成为第一个张幼仪,也没能成为继她之后的第二个张幼仪,而是依靠着张幼仪的力量来拯救失败的婚姻。为什么?

这里不得不提到人的自我觉醒。

同样是张家的女儿,被父母安排了嫁人作为唯一的人生目标和出路,张幼仪和大姐的态度完全两样。

跟姐姐认命、等命,并且乐在其中不同。从小,张幼仪就羡慕哥哥们能够读书识字、能够远离家中狭窄的天空,去上海、去北京,甚至到国外留洋。

张幼仪后来回忆起十二岁时对镇上两个上学的同龄女子的羡慕,连她们当年的穿着、衣服颜色都记得清清楚楚,可见她对于读书一事渴慕之深:

“那个时候,我们家邻居有两个女儿读上海一所新式女校。每天早上,她们在赶火车以前,都先穿上制服:褐色的长裤配着同色的无领衬衫……”

对女子上学,幼仪父母的态度是保守。尤其是幼仪的母亲,更是鄙视。曾经有媒人想把镇上那两个读书的姑娘介绍给张家当媳妇,幼仪的母亲“听了嫌弃地皱起脸来”说:这么样把脖子露出来是不可饶恕的,这两个时新女孩绝不能嫁给我儿子。

眼见着隔壁同龄姑娘过着与她截然不同的生活,张幼仪的心飞了,从此想尽办法争取读书的机会,哥哥们上私塾,她旁听,哥哥们去大城市,她也四处打听女子学校的消息。

终于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在《申报》上发现了一则苏州女校的招生广告。

张幼仪迫不及待跟父母商量。父母起初坚决不同意。后来了解了学校的状况,再加上那时候张幼仪家里因为大哥被诬陷偷了大堂兄的首饰,从大家族净身出户,生活很是拮据。而那所学校的学费相当便宜,一年算下来,竟然比把她养在家里还划算,张幼仪父母看在学费相当低廉的份上答应了。

就这样,张幼仪才有机会上学堂。

所以我说,张幼仪的后期逆转,不只是因为她的家世,更重要的是,她对自己的处境有忧虑,对于时代的变迁,也有本能的敏感。

张幼仪这么评价她自己:“我有两副面孔,一副听从旧言论,一副聆听新言论。我有一部分停留在东方,另一部分眺望着西方。”

相比较家世对她的帮助,心灵的向往和开启才是张幼仪能跳出闺阁四方天的最大助力。

在这点上,我始终相信王阳明的心学,“心是行之始”。

除了你的心,也只有你的心,接纳了,想通了,放开了,所谓的家世、人脉,包括你的学识、能力,才能发挥该有的力量。

04
最风光亦是最卑微

尽管张幼仪在学校表现最好,学习最用功,但四哥张嘉璈很快给她相中了徐志摩,她不得不放弃学业,回家学习规矩等着嫁人。

张家对于女儿的学业不甚在意,但是对女儿的嫁妆却相当重视,几乎是倾尽所能(张幼仪的大姐因为算命先生说25岁以前不宜出嫁,张幼仪便成了张家第一个出嫁女)。

张幼仪的嫁妆是六哥去欧洲专程采购的,最新式的沙发、带脚垫的扶手椅、五屉玻璃陈列柜等等,体积大到一列火车都塞不下,不得不从上海用驳船送到硖石镇。

这些家具一到硖石镇,整个镇的人都惊呆了:满箱的刺绣亚麻织品、玻璃柜里放满了精致的瓷器,西式的大餐桌上铺着上等亚麻桌布,就连捆绑餐具的布料都是最上等的绸布。

如此风光气派的嫁妆,在硖石镇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带着娘家的荣耀和光华,1915年11月,十五岁的张幼仪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做了十八岁徐志摩的新娘。

张幼仪的妈妈给了张幼仪最严重的婚姻忠告:进了徐家的门,绝对不可以说“不”,只能说“是”。

就这样,做姑娘时短暂燃起的自我觉醒的希望之光,悄悄被扑灭了,张幼仪又回到了最初的、旧式的张幼仪。

徐张两家联姻,所有的人是快乐的,甚至兴奋的。

张家人因为徐志摩的家底、才华和无量的前程,个个都觉得给张幼仪找了一个绝好的归宿;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也很激动,跟显赫的宝山张家结亲,在未来可预见的日子里,这对他和他的儿子徐志摩在官场、社交上必定会有极大裨益。

只有徐志摩,十八岁的徐志摩深深感觉到了一种挣不脱的束缚感。

婚前,看到了张幼仪的照片,他对她就非常不满,说了一句:“乡下土包子”。

其实要说乡下,硖石镇也是乡下。徐志摩不喜欢张幼仪的,不全是因为容貌,而是受旧式教育影响下的压抑、刻板的气质。

他想用出国留学作为逃避,跟老爷子徐申如谈判,说想出国。老爷子说:出国可以,但是得先结婚,为徐家留下个儿子再出去。

拗不过衣食父母,徐志摩心不甘情不愿地娶了张幼仪。

张幼仪回忆她的新婚生活:他从来不跟她说一句话,哪怕是背上痒痒了,只叫佣人代劳,白天天一亮就出门,一定到晚上天黑才回来。他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目光不是在书上,就是落到别处。

尽管她在丈夫那里无端遭受冷落,甚至在人格上不断受打击和轻蔑,她始终记得出门前母亲的教诲,每天按部就班、小心谨慎地伺候公婆、讨丈夫欢心,甚至讨徐家老佣人欢心。

丈夫不待见的时间长了,张幼仪越来越自卑,连家里的佣人也轻慢起来,嘲笑起她的那一双大脚,而她,也自卑认同佣人的看法:脚大,所以对男人没有吸引力。

这段婚姻,从第一天开始,张幼仪的人格、自信,一直在遭受碾压。爱上了或者说嫁给了不爱自己、甚至瞧不起自己的男人,无异于要把自己的灵魂和自尊都拱手让给这个男人,然后看着他把它们当垃圾一样扔在地上,任意践踏。

三年后,1918年夏天,张幼仪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取名叫徐积锴,小名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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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幼仪和儿子阿欢/徐积锴

有了儿子,徐志摩并不为初次当爹感到兴奋,而是迫不及待地向父亲提出留学的要求:徐家终于有后了,他解放了。很快,徐志摩便如愿以偿,远走高飞了。

徐志摩这一走,眨眼两年多,他从美洲大陆游学到了欧洲大陆,见识了新兴的美帝国,沉醉于老牌的英帝国,在西方自由的天空下,徐志摩彻底释放了自己的天性。

独守空房的张幼仪,为了丈夫,无怨无悔地履行枯燥的义务,因为她始终以为,只要她没做错,总有一天,丈夫会接纳她的,她需要做的是忍耐和付出。

张幼仪的忍耐和付出,没有换来徐志摩的感恩回报,而之后任性妄为的陆小曼,倒是让徐志摩学会了“婚姻的基础是忍耐和包容”。爱与不爱,果真是一言难尽。

05
“你去找个更好的太太吧”

1920年秋冬之交,张幼仪得到公婆的许可,坐船去英国跟徐志摩相聚。

对英国之行,她充满期待又心怀不安,她渴望在异国的、自由的环境中跟丈夫朝夕相处,但更害怕丈夫仍然横眉冷对。

然而,船还未靠岸,张幼仪倚在船舷向岸上的人群张望,看到徐志摩的第一眼,她“心凉了一大截”:

“他穿着一件瘦长的黑色毛大衣,脖子上为了条白色丝质围巾……他的态度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不会搞错,因为他是那堆接船人当中唯一露出不想在那儿的表情的人。”

张幼仪脸上急切、快乐、期望的表情迅速隐去,重新换上一副“了无生趣”的面孔。

下了船,徐志摩急匆匆带着张幼仪去了百货公司,给她买了身洋装,又一起去了照相馆,拍了张合影,立刻寄回了国内。不是为了纪念夫妻异国团员,只是为了给老爷子一个交代。张幼仪在徐志摩眼里,还是那个“物”、那个“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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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对张幼仪的态度,比之国内更加不耐烦。动不动便说:“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只因为25岁已婚的徐志摩,已经疯狂地爱上了十六岁的林徽因。

很快,张幼仪感觉到徐志摩心有所属,开始暗暗观察跟徐志摩有来往的女性。

对此,张幼仪并不害怕,她总觉得自己是徐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又生了长子,徐志摩没理由休了她。她甚至想,不如支持徐志摩,把他女朋友娶到家里做妾,问题很好解决。

张幼仪指望纳妾,而徐志摩却想离婚。

对于两人想法的偏差,张爱玲倒是一语道破。

她说,在古代,男人是没必要当负心汉的,反倒是西式的一夫一妻制实行起来了,男人们一个个变成了负心汉。

的确,在古代,男人可以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娶一个,只要家里养的起,社会地位跟得上,没有负心的必要。

当个人的命运与时代的转折发生抵触,无疑,个人将会是一个无法逆转的悲剧。

张幼仪的算盘停留在还没过去的古代,而徐志摩却已经拔脚离地,飞奔向了西方。他下了决心要弃妻子与不顾。

这时,张幼仪却怀孕了。

徐志摩气急败坏:“把孩子打掉。”

张幼仪害怕了:“我听说有人因为打胎死掉了。”

徐志摩冷冰冰地回答:“还有人因为火车事故死掉呢,难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车了吗?”

当张幼仪问他要去哪里打胎时,他说:“你会找到地方的,这种事在西方是家常便饭。”

她狠不下心去打胎,就那么静静地等待着徐志摩的下一步对她和孩子的裁决。肚子开始显怀了,一个很平常的早上,徐志摩出门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走的时候,桌上看到一半的书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应衣物和行李都没有带。

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一个星期、半个月,干等着,张幼仪终于痛苦地明白了现实,她像一把秋天的扇子一样,被丈夫抛弃了。

她第一次想到了死。

对她束缚最深的儒家思想,却在此时挽救了她的性命。寻死的念头一产生,张幼仪就想起了《孝经》中的一句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生的执着一旦拥有,张幼仪仿佛重新找到了力量,她联系在法国的二哥,说明自己的情况。二哥回信说:“万勿打胎,兄愿收养。抛却诸事,前来巴黎。”

然而,二哥也是个浪迹天涯的人,他不久便离开了法国,将孕中的张幼仪托付给了一对刘文岛夫妇照顾。

刘文岛夫妇的生活,深深地触动了张幼仪。刘太太也是一个旧式女子,却跟丈夫一起在德国留学拿学位,每天,张幼仪都亲眼目睹他们两口子夫唱妇随、各自为自己的学业努力奋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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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仪(左二)﹑幼仪二哥 (左一) 和收留幼仪的刘氏夫妇在巴黎

对比之下,张幼仪终于知道,她的婚姻和刘文岛夫妇的婚姻差在哪里,她头一回清醒地意识到,她的婚姻到头了。

随后七弟来看她,她跟着七弟去了德国,并在那儿生下了她和徐志摩的第二个孩子,取名叫彼得。

1922年3月,张幼仪坐月子期间,消失了半年之久的徐志摩终于有了来信,信里没有思念、关心,只是徐志摩离婚宣言:

“真生命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幸福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恋爱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并且将他离婚的意义抬高到了“改良社会”、“造福人类”的高度。

信中只字未提孩子。

张幼仪绝望了,也愤怒了。她嫁的这个男人,居然懦弱到连离婚这种事情都不敢面对,打着真生命、真幸福、真恋爱的旗帜,妄图通过一封信一个中间人就彻底解决。

她找到徐志摩的朋友吴经熊,让他转告徐志摩:要离婚可以,必须亲自见上一面。

见面之前,张幼仪吃好睡好,她要求自己用最好的状态去面对徐志摩,面对她的命运。她想保持住最后一点点作为女人的尊严。

两人一见面,徐志摩迫不及待地催促:“我没时间等了。你一定要现在签字。林徽因要回国了,我非现在离婚不可。”

这时,张幼仪才明白,之前徐志摩高扬的离婚的主义的旗帜,说到底,还是为了现实中的某个女人。她很干脆签了字,坦荡荡地说:“你去给自己找个更好的太太吧。”

张幼仪一语成谶,徐志摩后来的确找了位“更好的太太”。

06
求不来的蜕变,开了挂的人生

离婚那年,张幼仪才二十二岁,所有婚姻中的痛苦、对人生的反省,都是她一个人独自承受、独自进行。

离婚后,张幼仪不敢回国,因为徐志摩给新闻报纸发了一个离婚通告,宣称他打响了对抗封建礼教的第一炮,同时也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已经回国的林徽因,他自由了。

那时候,他们离婚的消息成了国内报纸的头条,张幼仪成了家喻户晓的“弃妇”,她怎敢回去?她害怕父母把她拒之门外,因为二哥写信说,家人因为张家失去了徐志摩,“如丧考妣”。

偌大的、风光的娘家,在最需要依靠的时候,最不能依靠,甚至连多一句的安慰都没有。七弟不久也离开了德国,剩下张幼仪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德国谋生过活。

幸好有德国的朋友帮忙,张幼仪渐渐地学会了德语,一边照顾孩子,一边选修了幼儿教育专业,成了一名幼儿老师。

不幸再次降临。

彼得一岁的时候生了怪病,寄生虫寄生在了肠道与皮肤之间。德国的医生束手无策,建议张幼仪带着孩子去瑞士治疗。张幼仪给孩子的爷爷徐申如写信求助,徐申如回信告知爱莫能助。

三岁差一个月的时候,小小的彼得被疾病折磨了两年,告别痛苦而短暂的一生,去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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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的彼得

1925年3月,孩子去世一个星期,徐志摩来了,说要带张幼仪去意大利散心。

这时候,徐志摩又爱上了有夫之妇陆小曼。

对于这个他只见过一面的孩子的死,徐志摩痛哭失声,六个月后,写了一篇悼文《我的彼得》。

徐志摩带张幼仪去散心、看歌剧。两人居然话多了起来。他甚至在给陆小曼的信中这样夸赞这位前妻:

“(张幼仪)可是一个有志气有胆量的女子,她这两年进步不小,独立的步子已经站得稳,思想却有通道……她现在真是'什么都不怕’,将来准备丢几颗炸弹,惊惊中国鼠胆的社会,你们看着吧!”

是的,离婚以后的张幼仪,人生像开了挂一样。

8月,张幼仪回了国。她见到了快八岁的大儿子阿欢,却发现阿欢已经被爷爷奶奶宠成了第二个徐志摩:任性妄为、生活白痴。

张幼仪狠狠心,不顾二老的祈求,坚持要带走阿欢,让孩子脱离爷爷奶奶的溺爱,用自己在德国学到的幼儿教育知识,亲手养育自己的孩子。

同年10月,徐志摩跟陆小曼结婚。

而张幼仪凭借自己的德语实力,在东吴大学找了份教授德语的工作。中国女子银行因为经营不善濒临倒闭,总裁看中了张幼仪四哥是中国银行总经理的身份,让张幼仪出任女子银行副总裁。

张幼仪虽然知道他们是冲着四哥的地位来找的她,可是她不卑不亢,接下了这份工作,用自己的实力证明存在的价值。每天九点准时上班,下午五点请了家庭教师继续补习各类知识。很快,公司在她的带领下扭亏为盈,业务一点点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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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滩的女强人,银行家

不知不觉间,她从那个被徐志摩嫌弃“你懂什么”的笨女人,变成了徐志摩生活中的大救星:

徐家二老看不惯陆小曼的做派,始终跟张幼仪住在一起,张幼仪为了避嫌,只好自己出钱为他们在自家后院盖了一所房子养老;

徐志摩母亲去世,陆小曼不肯露面,徐志摩对丧葬礼仪又一窍不通,还是张幼仪以干女儿的身份操持老人葬礼;

徐志摩飞机失事,陆小曼还是躲着不肯见人,还是张幼仪让八弟带着阿欢去现场收尸,半年后徐志摩的尸首运回硖石镇,主持葬礼的,也是张幼仪;

徐志摩债台高筑,张幼仪出手相救;

徐志摩死后,陆小曼每个月300大洋的生活费,张幼仪一直支付了两三年,知道陆小曼的情人翁瑞午有钱接盘。 

张幼仪就这样默默地做着一切她力所能及的,该她做的、不该她做的,她都承担着。渐渐地,张幼仪这三个字,在上海滩不再跟她的四哥挂钩,这三个字的分量,足以让女子银行躲过上海金融圈最大的挤兑风波。

期间,张幼仪在八弟的倡议下,开了家云裳服装公司,自己当了服装公司的女经理,把旗袍一边开衩改成两边开衩,开创了流行新时尚,一时名流云集在她的公司,云裳成为上海滩的时尚新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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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裳公司

她投资期货、炒股,从来没有失手过,甚至有富家太太每天一大早,专门侯在她家客厅,她买哪一只,富家太太跟着买哪一只。

她的人生,终于过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1947年,一度病危的林徽因要求见张幼仪一面。张幼仪去了。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只静静地相对着。

在张幼仪的回忆录中,只有两次提到林徽因的名字,一次是签字离婚的时候,徐志摩口中念叨的林徽因;一次是这次无言的相见。对于这个曾经给过她莫大痛苦的女子,张幼仪没有一句恶言,相比较如今网上对林徽因的谩骂,张幼仪的涵养不得不说,让人敬佩。

甚至对伤害自己最深的徐志摩,张幼仪的态度也是冷静而理性的,她说:

“我要为离婚感谢徐志摩。若不是离婚,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找到我自己,也没办法成长。他使我得到解脱,成为另外一个人。”

张幼仪对伤害过自己的两个人如此坦荡,不是圣母,更不是伪饰,而是真正的强者心态。看清了自己,更看清了徐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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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张幼仪

后来,张幼仪的儿子阿欢找了女朋友。张幼仪想着的是,自己曾经的弯路不能让儿媳妇再走一遍,所以出钱让儿媳妇同时上英、法、德、中等国德文学课,希望儿子儿媳妇能过上琴瑟和谐的夫妻生活。

上海解放后,张幼仪去了香港,在香港认识了她第二任老公苏纪之,苏是个严肃的医生。俩人于1953年登记结婚。

对于母亲再婚,儿子欣然同意,并写信宽慰母亲:

“综母生平,殊少欢愉。母职已尽,母心宜慰,谁慰母氏?谁伴母氏?母如得人,儿请父事。”

是什么样的付出、什么样的人格魅力,才让儿子在那个年代对母亲再婚说出这样一番恳切言辞?这就是人格的力量。

要问张幼仪的第二次婚姻幸福不幸福?举两个小例子。

苏医生一直以来有喝酒的习惯,张幼仪只轻声提醒一句:“你别再喝酒了,行不行?”从那天起,苏医生就把酒给彻底戒了。

后来,苏医生带她重游欧洲。到了她曾经跟徐志摩生活过的英国小镇。张幼仪坐在河畔,忍不住感慨:

“这时我才发现康桥有多美,从前我从不知道。”

同样的景致、不一样的心情,美与不美全在观者的心情。由此可见,张幼仪第二次婚姻是幸福的。

1972年,跟他们婚姻的第十九个年头,苏医生肠癌去世了。张幼仪便去美国,跟儿孙们一起生活,直到去世。

张幼仪的墓碑上,让徐家的儿孙们刻的是“苏张幼仪”,而不是“徐张幼仪”。

正如张幼仪的侄孙女张邦梅说:“她的人生,长寿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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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张幼仪

关于张幼仪,知乎上排头的问题居然是:张幼仪这样的女人到底会不会有男人喜欢?

我觉得到现在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人问这种问题,很是悲哀。张幼仪这样的女人怎么了?不就是没得到徐志摩的爱吗?

一场失败的婚姻就能定义一个女人的魅力值?

女人存在的价值,犯得着用男人的数量来衡量?

最后问一声,苏医生难道就不是男人?非要用一个心智不健全、像孩子一样任性的徐志摩来衡量张幼仪是否招男人喜欢?

应该说,穿越无爱的婚姻,甩脱不爱的男人,女人的人生,可以更长寿、更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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