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贪娃。贪娃的人都心肠好,特别热心,又有耐心。她们的心啊,就像是红通通的火炭儿做的,人一遇到就首先是扑乎乎的一股子暖热。 她不只贪自家娃,村里谁家娃都贪。每逢见了抱着的跑着的小丫仔,三娘都要蹲下身子,把小丫仔嘟嘟的脸蛋儿瞧半天说,“长得多心疼的呀!”然后,从布襟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如果是小媳妇们抱在怀里的,她一定要伸出胳膊,接过孩子抱几分钟,盯着小家伙粉嘟嘟的小脸用嘴撮着:“瞧这皮肤,嫩得,都能淌出奶水儿来。” 三娘贪娃,娃们也恋三娘。 那个时候,村里人家出工下地干活儿,难免回家晚。尤其是大冬天,天黑得早。娃们放学回来进不了家门,三娘就叫娃们先到自己家里取暖吃饭。如果吃了饭还没等到家人回来,三娘就把家里的大土炕烧得热乎乎的,铺开一边叠着的被褥:“来,先睡觉,明天早上还要上学呢。你爹妈回来了就把你们抱回自己家睡。” 村子里在三娘家土炕上睡过的娃娃们,至少有一半。他们的父母抱着自家孩子回家的时候,嘴里的感激,让山村冬天的夜晚满是脉脉温情。 三娘在村子里,很有了威望。 那一年儿子在城里买了房,是带桩基的三间三层。这样,三娘一家就搬到县城里住了。 城里毕竟啥都方便。老人住院看病的,娃要上学的,就都过来找热心人三娘。村子里的邻居们都笑称,她们家成了村子驻县城的办事处。 院子里的草木绿了又黄,黄了又绿。那些给她操心过的娃们,这个时候已经上大学的上了大学,参加工作的参加了工作。不管远的近的,他们都要隔一段时间来三娘家里坐一坐跟她好好拉拉话。来的时候,他们都是带了父母的叮嘱,还有自己的感激,来瞧瞧上了些年岁的三娘的。他们说,瞧一眼三娘,自己在外面上学也罢工作也罢,心里踏实,也能安心。他们大多数还非要吃三娘亲手做的疙瘩汤,“三娘,不管我长多大走多远,不管在外面吃的东西有多贵,我就惦记您做的那个疙瘩汤!” 三娘乐得浑身打颤,“你们呀,兴许是好的吃的太多,吃腻了吧?” “三娘,还真不是。您的疙瘩汤有我们小时候的味道,有一股子家乡的味道。暖心,养胃!——老把我们往回拽呢!” 你说这些娃娃们,都长这么大了,还都一个一个那么黏人的。一来到三娘这里,就又恢复到了小时候的那个样子。挨着挤着地凑到她跟前,叽叽歪歪的絮叨着,像沾满了水的绳子一样缠着人,让她轻易都挣脱不开。 不过,他们越闹,三娘心里头那个舒坦啊就越沸腾,就越滋润越汹涌澎湃了。她看着白杨树一样精干的小伙子们,柳树一样的姑娘们,心里的幸福就像泉水一样咕咕奔涌。 三娘七十多岁上的时候,腿脚不大利索了。自家的孙子孙女也都大了,不用操心了。她跟儿子儿媳妇说自己想回到老家里好好清静清静一下。于是,他们老两口就从城里搬回了老家,跟乡党们热热火火的来来往往说说笑笑,真是不一样的开心。 那一次三娘在院子里耙地种菜,不小心跌了一跤,腿就骨折了。左邻右舍赶忙打120把她送到了医院。 “老了,骨质疏松了。”医生说,“得住院治疗。” 儿子儿媳妇都在外地出差,半个多月回不来。三娘跟老伴儿俩人还有点犯愁肠:自家孩子不在跟前,要个人经管都没有嘛。 叫三娘没想到的是,后对门的三丫头在医院是护士长。她知道三娘住院的事情,抽空过来帮三娘办好了住院手续:“三娘,你俩人放心,咱们村里好几个在医院呢,有医生有护士,我们会轮流过来操心的。” 果然,三娘住院的那些天,娃娃们排了班一样的过来,买吃的,弄喝的,把同病房的人羡慕的。 “自家娃还是亲戚娃?” “自家娃!”她们轰然大笑。三娘出院的那一天,二林家小子早早就请假过来,在楼下等着。 三娘对这个娃印象最深了,他小时候老冻脚后跟,肿得跟透明的萝卜一样。三娘经常把土炕最热的地方让给他,叫他把脚好好暖着捂着。这小子也真是有出息,上大学后分到了市里一个单位。 他们一伙儿提着东西来到楼下的时候,三娘给惊讶得不行:“小子,咋没上班呢,跑来干啥呢?” “我不来您咋回村里呢?你要不乐意那我就走了啊?”这小子一脸鬼笑,惹得三娘就想拿拐杖敲他一下。 “三娘,您先回。周末休假了我们再来瞧您,我们做疙瘩汤,您技术指导。”她们一伙儿又说又笑地把他俩人送上了车。 坐在二林家小子的车上,三娘心里不停地翻腾:“这帮孩子啊,真是没白疼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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