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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酒

 你的暴君 2022-08-25 发布于贵州

      经常喝酒的人,几乎都有过咬牙切齿誓要戒酒的经历。除了身体健康和工作牵绊,能让你戒酒的,还有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她们一言不发,却能让你心如磐石。

     人总会在翻来覆去的流年里,遇见一些来了又走的人。有人惊艳了时光,有人温柔了岁月;有人携风带雨,有人乱了四季。但最终都是同样的结局,无可奈何的放手。在这种难以言表的遗憾里,有人就突然开始戒酒,戒烟,远离社交圈,自虐般的投入工作或健身。其实,这都是在和命运进行着一场无言的对峙。眼眶一红就感觉到了人间不值得,于是逼着自己人间清醒,甚至,人间决绝。

      多年以后,谈及往事,除了摇头苦笑,再无一丝波澜。因为那个人的名字叫:不提也罢。

      酒量是深植于我们家族的遗传基因。由于弟弟妹妹们都比我小了很多,所以自打我成年以后,逢年过节或家庭聚会,我都是和长辈们坐在一起。父亲、三位叔叔和我,组成了家宴上的主力军。

      开席的时候,五人小分队脚边便摆上了整整一箱6瓶的白酒,消灭这一箱之后,才能讨论下一步,如何找补还没有填平的酒量。而且,我们喝高兴了,还会踅摸着转场到下一家继续战斗。母亲和我的三位婶婶总是不胜其烦,不过,絮叨归絮叨,但也不会有过多的阻挠。在朴素的农村妇女心里,喝酒有时候也是男人家该做的正事儿。

      随着父辈日渐苍老,弟弟妹妹们逐个成家立业,我也不在不知不觉间跨入了中年的门槛。家族成员散落天涯,各自忙活着经营事业和小家庭,距离远了,心境变了,再浓烈的酒香,也就慢慢淡了。而我和弟弟作为大家族的一个分支,又继承祖辈的传统端起了酒杯,或者兄弟俩对饮,或者陪着父亲小酌。

     早些年,我家在城边有一处平房,父母一直生活在那里,我和弟弟习惯性的踩着饭点儿去蹭吃蹭喝。兴之所至,就免不了陪着父亲喝几杯。母亲总是一边呵斥,一边给我们做菜,厨房里时不时地传出她的大嗓门:“让你爸少喝点儿!”

     拆迁之后,父母就在我生活的这栋楼上暂时租住。一是老人都向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二是还可以帮着做饭、带孩子和照看家里。所以,我和弟弟还是理直气壮地去蹭饭,当然,闲暇的时候或者随便找个值得欣喜的理由,还要再推杯换盏一番。母亲依然是一边呵斥,一边做菜。这时候她已经禁止父亲喝酒了,但我和弟弟总会遮遮掩掩地给父亲倒上一杯,而母亲也假装不知道。这种“斗智斗勇”,我们总是乐在其中。

     男人抽烟喝酒的不良嗜好,大都是在叛逆的中学时代沾染的。当然,只能在外偷偷摸摸浅尝辄止,而且还要散尽了味儿才敢回家。万一被父母觉察到了,就少不得一顿怒骂甚至暴打。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开饭之前,母亲开始轻声细语地主动问我和弟弟了:“你哥俩要不要喝酒?喝的话,自己去阳台上拿吧,不要让你爸爸喝。”我和弟弟相视默然,突然感觉酒的味道有点儿苦涩了。

     所以,人到中年之后,就有了第二位能让你鼻尖一酸就放下酒杯的人,那就是妈妈。

     在那个春节期间突如其来的疫情中,我作为志愿者值守在防控卡点上。在一个雨雪交加的日子里,换岗回到家以后,两条腿都已经被冻到僵硬了。妻子不会做饭,自然也不会给我留饭,而是让我赶紧钻到被窝里等着,她去妈妈家里帮我拿饭。不大一会儿,妻子端着一盆热腾腾的羊汤,还有打包整齐的两个小菜回来说:“咱妈一直给你留着饭呢,趁热吃吧”。然后,她又从大衣兜里拿出一瓶白酒:“咱妈说,今天太冷了,让你喝点酒暖暖身子。”一时间,雾气在我的眼镜片上凝结成水珠,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天天忙于一些可有可无的应酬,经常喝醉在所难免。和父母住在同一栋楼上,被抓现行的机会自然也不少。母亲总是碎碎念地唠叨,但从不把责任归咎于我,而是“谁又灌我儿子酒了,谁又不管着点我儿子了”诸如此类。然后交待我的妻子,“你半夜睡浅点儿,小心别让他踢了被子,让他起来多喝水……”其实,我醉酒再深,也从未有过浑然不觉的状态。母亲的一言一行,我都心如明镜。只是假装熟睡,坦然享受着母亲的关心和牵挂。

      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春天,一向健康硬朗的母亲突然病倒了。确诊之初,即告回天乏术。在这之后的半年里,我和弟弟抛开了工作和家庭,带着母亲奔波于各大医院,四处求医问药,祈祷奇迹出现。然而,现实总是如此残酷,母亲的状况朝着最糟糕的结果迅速发展。

     全家共度的最后一个中秋节,我们专门把母亲从医院接回到了家里。此时的母亲已经极度虚弱,无力进食,只能斜躺在客厅沙发里,却依然笑吟吟地看着一大家人。她突然说,“你们喝点酒吧。以后没有人管你们了,都要自己管好自己”。这一刻,每个人的酒杯里都盛满了泪水,然后含笑一饮而尽。

      母亲辞世以后的大半年里,我几乎每天都要下定一次决心,“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从此就滴酒不沾了吧?”然而,却始终扛不过那种撕裂般的痛苦和煎熬,于是又在妻儿睡下以后的每一个午夜里,抱着酒瓶醉生梦死。然后和衣蜷缩在沙发里,一会儿恍若躺在母亲怀里听着哼唱声,酣然入眠;一会儿又仿佛坠入了深渊却抓不住母亲的手,惊悸着哭醒。

      后来,我就经常对外宣称“彻底戒酒”了。在没有了母亲之后,感觉这世界上剩下的全是陌生人,我实在是无力去应对各种莫名其妙的酒局了。我不想在陌生人的酒局上,防贼一般字斟句酌地构思;更懒得在陌生人的酒局上,去解读各种明枪暗箭的机锋;最重要的是,在外面酒醉之后,再也无家可归了。

      没有人管着的日子里,再好的酒,都变得寡淡无味起来。其实,我还在喝酒,但只是自己一个人喝,或者只和亲人一起喝;因为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还有母亲在管着我们。

     不久前,刚放暑假的第一天,弟弟开车去高铁站迎接在外念书的妹妹。我和父亲则是在家里忙活着张罗饭菜,并准备了珍藏多年的好酒。这是妹妹在母亲离世之后的第一个暑假,我们刻意地抹掉了母亲遗留下的痕迹,尽可能地作出一幅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模样。

     妹妹回到家里正是晚饭时间,我们都强颜欢笑着拉她入席。当我和弟弟准备打开酒瓶的时候,妹妹脸色一沉:“把酒放下!是不是觉得没人管你们了?”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眶里都贮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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