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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蕙芬|刻骨铭心之“双抢”

 安福县南乡风物 2022-08-26 发布于广西

作者:黄蕙芬,  女,  安福南乡洋门乡



忆“双抢”
这两年因疫情原因结束了外面的生意,回到农村老家在家建房,因此也看见了现如今农村六月“双抢”的过程:一垅田上百亩的早稻不到三天就被几台收割机收割完了,同时稻杆也粉碎好了留在田里做肥料;接着又是两三天所有的田又被机器耕耘好了;又接着过了两三天,整片的田都栽好了秧苗,因为现在都改成了秧盘育秧,传统的插秧变成了站着抛秧,熟手一人一天就可抛几亩。感慨着农村日新月异的变化的同时,思绪一下将我带回到十几年前我在这片田里干农活的情景。
八十年代中期,无论我多么的努力终究也没能考上高等学府做一名“天之骄子”,这也是我的一块心病,从不愿提起。事已至此但生活还得继续。那个年代就业的机会很少,特别是女孩子没有一份正式工作想过上城里的生活基本是不可能的。我的处境就更尴尬了,爸爸已是七十多岁了,那点退休金刚刚能养活他和妈妈,家里也没种田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在安福县城找生活。这期间做过酒厂的临时工、帮人卖过衣服、做过饭店的打杂工、干过招待所的服务员、也是第一批安福县劳动服务公司招生的劳务输出的一员。折腾一圈下来依然口袋空空,居无定所。八八年我决定学理发以后开个小店来养活自己,在学理发的时候认识了一板之隔在学修电器的现在成了我的老公的男孩。不为别的,只为俩人都是做手艺的不用死死的在家种田这一简单的理由就答应了对方的追求,那时的我真的很单纯。我第一次同我的闺蜜去他家,他家是真真正正的农家,境况比我娘家还穷,床上垫的是稻草,一栋老房子一半还是他在县城工作的叔叔的,他有五姊妹,他是老大底下还有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家里种了十几亩田,一年的收入刚够一家人吃饱肚子。这样的家庭我居然也没嫌弃,因此才有了我在这里从八九年到二零零六年的“双抢”的经历。
在娘家,我爸爸虽然是公办老师,但妈妈是吃农村粮的,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是跟妈妈吃农村粮,分田到户以后尽管也种了几年田,那时候大姐二姐早已出嫁,大哥、三哥也已参加了工作,二哥也结婚单过了。所以种的田很少,农忙时候在外工作的大哥、三哥有时回来帮帮忙几天就干完了,因此也不觉得好累,后来我读高二时家里就不种田了。到了夫家,十几亩的田地,主要一半多是很远的山岙里的田,家门口只有小半的田。我真是低估了那样的劳动强度。且不说春天插秧和秋天收二晚,这一种一收都在天气不那么热的时候,并且单季时间也不长,六月那又收又种的“双抢”可真是令人终身难忘。

(图 录自网络)
先说说割稻子吧,当然割稻子是与脱粒连在一起的,因为为了省时间,不能就空手拿个廉刀去田里,前面说了他家大部分田在很远的山岙里,远点的田路上就要走一小时左右。我们天还没怎么亮就出发,拖着板车,板车里放着一捆蛇皮袋和几把割稻子的廉刀,上面压着打谷机,带着一个大水壶,装着压水井里压上来的生冷水。开始那几年弟弟妹妹们还小,大妹在安福一家饭店帮工回来的少,婆母带着小妹妹在家干家务和晒稻谷。我们夫妻和弟弟以及公爹是主要劳动力。板车只能将东西拖到大路边,再到田里的小路要靠肩扛,远的要扛两三里地。一开始是那种老的用脚踩的打谷机,一个滚子和一个木头做的框架,连在一起抬是很重的,特别是后面那个人头钻在桶里连路都看不到,被前面的人拖着走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窄窄的田埂上可谓步步惊心,一不小心就有摔倒的危险,窄窄的木板压在肩膀上又不能换肩,到田里肩膀又红又肿。放下打谷机来不及喘息就得开始割稻子,割稻子全靠那把小小的牙镰,清晨稻子还带着露水,割稻子的时候露水和灰尘以及小虫子打在脸上和脖子上,弄得脸和脖子又痛又痒,手上更是被稻子锋利的叶子划得一道道的血印子。开始割稻子还是比较轻松,一口气能来回割几趟,随着时间的推移,手在抖,腰疼大腿也酸了,每割一小段就想直直腰,但路远每次出去必须弄完一定数量的田亩稻子才能回去,所以不敢耽搁只好咬牙坚持着,好不容易几小时下来割完了一大丘,时间已到了八九点了,想想还没吃早饭呢,肚子里早就在唱空城计了。这时小妹挑来了早饭,也就稀饭咸菜等简单的食物,我们便一起找个树荫下席地而坐你一碗我一碗“呼噜呼噜”地几乎是将稀饭倒入肚子里的,吃的特别香。只有这短暂的休息时光是最惬意的.吃完饭,太阳老高了,太阳的威力也出来了,山岙里没有一丝风,毒毒的日头晒在身上,人仿佛在蒸垅里蒸着,汗水一个劲地往下流,全身上下的衣服没有一丝干的。我们开始打稻谷了,对我来说这才是最苦的一环节,那种老式的打谷机一边用脚踩一边双手抱着一把稻子放上面打,个子高的还好,个子矮的真的要使出从奶的力气都难完成。一旦脚与手协调不好,手就会有被卷入打谷机里的危险。人多还好,有人专门抱稻子给站在打谷机上的人,这样机上就不会停,惯性作用就能省点力。如果人手不够要自己去抱稻子,机子停下来了又得重新踩动那可太困难了。干一会儿人就连抬脚都费劲,这时候热的只想喝水,带来的水一会儿就没了,到附近去找水,有些冷水田高岸下有小泉眼 这种水还好喝点,比较清凉,有时找不到水,看到小溪里的水也装到水壶里拿来喝,说也怪,平时我喝凉开水都闹肚子,但在那种不停的流汗的情况下喝什么水都没什么大碍。等稻谷打满了一桶就要一人过筛,剩下的人要抓紧时间将脱过粒的稻草捆成小捆晒好。过筛的人将草叶子和被打断的稻穗揉掉稻谷弄到桶外,然后将稻谷装到蛇皮袋里扎好口子,弄完又将打谷机推到下一个位置继续打,一亩田大约要重复七八个位置。好不容易弄完一丘,这时往往已经过了中午了,人就像快干死的鱼,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可是还有更繁重的任务等着呢,看着田里十几袋的稻谷,还有那重重的打谷机,这些都得运到大路边的板车那儿,感觉真是生无可恋呀!人饿得已是前胸贴后背了,连抬脚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一坐下就站不起来,但还要背稻谷呢,,那时的我瘦的身上只剩皮和骨头了,也只得咬紧牙关弓着背在他人的帮助下上肩背上一袋八九十斤重的稻谷一步三晃地走,中途是不能放下的,没别人帮忙上不了肩呀,只能憋着一股劲挨到大路边的板车旁连人带稻谷抛在路上真不想起来,但是还要走好多趟哟!你要相信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最后还不是一趟接着一趟超负荷的将稻谷背完了。接着装车回家,到家往往差不多两点了,照例是先喝下一碗稀饭,他们是要吃很多饭,而我越累越吃不下,一般是喝点汤再吃点菜就完事了。每个山岙里都得干好几天,相对来说门边那些田速度就要快多了,不需要耽误路上来去的时间,背稻谷的路程也近,再加上打谷机扛出去不用扛回来,一丘移一丘直到全部弄完为止。
吃完午饭男人们和弟弟妹妹们都去睡了,而我和婆母还得忙,我还得洗全家人的衣服,要不晚上就没得换了,有时从田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菜还没炒,我要帮忙炒菜,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婆母总是在家忙不过来。等我忙完这些事情,也到了下午四点左右又得出工了,就是又要重复一样的劳动,下午比上午更难,一个是田里更热了,再一个公爹还得留在家里帮婆母收晒好的稻谷以及用风车车干净稻谷,然后进仓,就是又少了一个出去干活的人。
遇到那种冷浆水田,也就是一年四季不干的田(一般山岙里的田比较多),收割起来更麻烦,割稻子的时候还得带凳子,将收割的稻子先放在凳子上,等多了才搬到岸上去,那速度可就慢多了。打完谷子,稻草还得一卷一卷挑到山上去晒,又要耗费很多时间。

(图 录自网络)

稻子收完了,谷子也打完了,要种二晚了。稻草绑回来又是个累死人的活。绑稻草一般是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本来就很累了,正当一天当中太阳最烈的时候要去绑稻草,田里热浪滚滚,绑稻草的人怀里抱着被烈日暴晒的稻草犹如抱着一团火,脸上、身上、手上全是汗,手指都在滴汗。挑稻草的人也不轻松,为了节省时间,每次都是挑八把甚至十把,禾担只有那么长,人在中间就像挑着两座小山,看不见路,深一脚浅一脚中间空间太小不能换肩只能一个肩挑到家。好不容易到家了还得一把把挂到楼上去。那个时候稻草可是很珍贵的,每家每户梨田耙田都靠牛,所以每家都养了牛,干稻草是牛冬天的饲料也是垫到猪栏牛栏里的保温材料,被猪和牛的屎尿浸染和踩踏过的稻草是农家肥的主要来源。干稻草还可当柴火烧,那个年代,山上的毛草都被砍得光溜溜的。
绑完稻草,田里放好水,家公就去犁田耙田了,我们就该准备插秧。清晨四点钟左右我们就要去拔秧,拔秧是个技术活,不仅要拔得整齐,同时还要洗得干净。拔的时候要挨着地面平着移动着拔才平整,如果一撮一撮的往上拔,那这个秧就不平了。洗秧有讲究,拿着秧苗的手要斜斜的往前推,才会让清水从后面往前流,秧苗才洗的又快又干净。只有整齐又干净的秧苗才好插,不会耽误时间。有些拔秧高手,两手左右开弓,每只手拔半只合到一起一下就一只,那速度真是绝了!洗好的秧苗一般装到担箕里,放秧也是个技术活,要一个紧挨着一个往一个方向以一定的弧度放过去,一层一层要往里收一点,要不然挑到路上散了掉出来可麻烦了,掉出一个就会掉出来半挑,再捡起来秧苗就很乱不好插。
最早的时候插秧还得背那个木架子划十字架,秧要插的横竖都要笔直,不仅仅为了美观,主要是到禾苗扎根后方便耘田,耘田是为了除草和给禾苗松根透气,一季水稻至少要芸田两次。现在种田将秧抛下去就完事了,除草用的是除草剂,肥料用的是化肥。插秧的辛苦就更不用说了,腰一直弯着,割稻子的时候太累了还可蹲下割,插秧可不行,田里都是水是蹲不了的,腰再痛也得硬扛,半天下来,大腿变得硬梆梆的不听使唤,。到了下午插秧就像上酷刑,田里的水经过太阳曝晒起码六十度以上,脚插进去烫得跳起来,,时间一长泡在水里的那一截小腿变得跟老腊肉那样红得发黑。(图 录自网络)
拔秧和插秧的时候还有一种东西令我胆寒,就是吸血蚂蟥,现如今此物好像因农药化肥绝种了,那时候田里可多了,一个不小心就叮到小腿上,我天生最怕软体动物了 每次被叮上我都吓的又叫又跳,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弄掉的一定要别人帮我弄下来。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这就是我对于“双抢”的记忆,一开始前十年用的是脚踩的打谷机,效率低,将那十几亩田又收又种需二十几天才能将活干完。后面几年换成了柴油发动机脱粒,速度快了很多,大约十几天能干完。零七年我们去了广东,父母他们也到大妹妹饭店帮忙去了,田也就没种了。这“双抢”我前后干了十八年,中途一天都没拉下。
曾经也有人问我,你们一直做生意,户口也不在家,又不吃家里的粮食,为何要去受这份罪呢?是呀,为什么呢?这事对我来讲也是“噩梦”般的存在,说实话我们平时也不干农活,突然干那么一段时间就像脱胎换骨一样人都要瘦一圈,特别是后面几年年纪也不小了,干一季下来有时候像是大病一场,要很久才能恢复过来。不仅如此每次我们都得停掉手上的生意去帮父母,损失的钱不比他们一季稻谷的钱少,但是我们依然做了这样“得不偿失”的事情。细细想想我这样做也许有以下原因吧:我的原生家庭就是一个多子女团结友爱互相扶持的大家庭,到了婆家作为家里的长子长媳挑起家里的重担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从没想过自己的小日子过好了可以丢开那一大家子不管。对于刚解决温饱的父辈来讲 ,田地是他们的命根子,根本无法说服他们放弃种田。我的婆母是个瘦小的女人,她勤劳、善良,一年到头都在不停的忙碌,公爹身体不太好,弟弟妹妹们后来都陆陆续续的出去打工了,如果我们不帮忙,他们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双抢”的,俗话说“春争日,夏争时”。同时也感动于婆母待我如亲生女儿那般好的这份情义,平时杀只鸡都要让人带碗鸡汤到县城来给我喝,我也愿意成为她的依靠。弟妹们也很尊重我,什么事都与我分享。还有一个南乡人骨子里的那股拼劲我也是有的,在我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退缩”二字,这点困难仅仅是我几十年的人生当中的一点小插曲而已。
随着科技的发展,生产力水平也越来越提高了,原始的劳动正在逐渐被机械化所代替,“双抢”这个带着历史烙印的词语也将逐渐消失,但我们很多经历过的人都记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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