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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淄博 / 刘学高【散文】/《苦菜的记忆》

 九州作家 2022-09-01 发布于山东

作者简介:

      刘学高,笔名长风;号流浪行者。毕业于山东齐鲁石化党校经济管理大专,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沿徐霞客之足迹,寻马可波罗之行踪,追唐玄奘之佛影儿,四十六年来走遍四野八荒,于六合之下,尽行华夏及周边诸多国度。停止写作三十一年,公元二零一八年春,重拾拙笔,开始涂鸦。

苦菜的记忆
刘学高

苦菜,一直潜留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苦菜花,那金黄色的摇曳,总是闪烁着我的迷茫。

苦菜,最初的印象是:这种红开着小小黄花的野菜,能吃,很苦;后来,在父亲的回忆里,苦菜,在我的记忆里更新了,那是苦难,那是乡愁;再后来,我发现,每当春风乍吹的时候,苦菜就从背风向阳的枯草里、墙角下、沟陇上悄悄地露出脑袋,当嫩芽刚刚伸展成小小的叶片时,黄色的小花就立即绽放了;认识了英子大哥以后,苦菜,苦菜花,在我的记忆里得到了升华。

大概和莫言先生是同龄人吧,先生在《生命的尊严》里记忆中的苦菜,令我想起了我记忆中苦菜。

5岁那年(1960年),是“低标准,瓜菜代”的艰难岁月,正是苦菜花开的时节,跟父亲回乡下的老家祭祖上坟。其实,我的爷爷在父亲跟着队伍走后的那年,就去世了,大姑和小姑去挖野菜时,不知被什么人掳了去,再也没见人影。奶奶发了疯似得四处寻找,几天几夜的煎熬,又饿又累的倒下了,小叔叔也丢了。叔爷爷拼了老命找也没找到。这些事情直到十七岁奔赴“三线”的那年,我才慢慢知道。

父亲是个军人,极少言辞,从记事起,我就知道,他一直有一大一小的两个搪瓷茶缸,不论喝酒喝茶,都是用它们。除了母亲为他清洗外,任谁都不能动。分别的那晚,父亲喝了很多酒,用极简练的言语,告诉了我这些。那是父亲一生的痛。

乡下的嫲嫲(奶奶),是父亲的婶娘,因无儿无女,一直是父亲在赡养。

城里生长的孩子,见到漫山遍野的苦菜花,新奇的不知所措,东摘一朵,西掐一支,嫲嫲高兴得眯着眼,一会儿叮嘱一声,剜几野菜;一会儿又站起来,看着跑远了的我,赶紧拎着筐子,颠着“三寸金莲(裹脚)”,追到我的跟前。一个上午,我的小手里攒满了小小的苦菜花。

回到家里后,嫲嫲将剜的那筐苦菜,倒在一个大黑陶盆里,反复的淘洗后,用清凉凉的井水泡了起来。嫲嫲说:“浸一浸,去去苦味。”

后来的那些情节,如同莫言先生《生命的尊严》里所描写的那样,嫲嫲坐在一块大石条上,用一根杵棒,在一个大大的碓臼里反复捶打。

那绿色的汁液溅到嫲嫲的青衣大襟上,野菜弥漫在天井(院子)里的苦味,至今记忆犹新。

也许是我的到来,高兴嫲嫲一边杵打着野菜,一面笑眯眯的哼唱着一支小曲。唱着唱着,泪水挂满了脸颊。当时,听不懂,又见嫲嫲泪湿衣襟,赶紧跑去问母亲。母亲听说后,直愣愣看着我,良久,说了句:“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后来,才知道,这曲调里包含着我的先辈们一生中遭受的苦难,和嫲嫲失去亲人锥心刺骨的痛。

再后来,我对苦菜和苦菜花,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今年,元月十七日,英子大哥走了,几天来,怅然若失。生前低调的英子大哥,与我这个颇喜散淡的小弟,从初识至今只差一年零九个月的时间便是半个世纪了。

人生,往往像戏剧一样,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美好的愿望、抑或是惊喜,往往只差一步之遥,便成了失望。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秋日,一个38,一个18,秋阳下,在返回“三线”的候车室外邂逅了。

买好车票,躲开嘈杂的吵闹,在老站的僻静处,顺着阳光的照射,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打开用水泥袋子纸包皮的《安娜·卡列尼娜》,正在津津有味时,背后一个声音惊吓了我,迅疾合上了书。回过头来,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大大的眼睛,敦厚微笑着:“好书,小小的年纪,竟有如此雅”。环顾四周,急忙摆手制止。那个年代,这是禁书。随即,画蛇添足般紧张的解释:“小学四年级没读完,瞎看。

中年汉子很健谈,他看出了我的心思,伸出了右手,操着浓重的乡音:“来,认识一下。烟台六十里牟平(后来,英子大哥的出生地,牟平小于家村划归乳山),德英。”“我……”,疑惑的迟疑了一下,回复了他我当时的笔名,“独孤高峰,青岛人。”“嗬!独孤,鲜卑贵族最显赫的八大姓之一。”

看着我戒备的神情,他笑了。他告诉我,他去一个海中的小岛上,看望一个大作家。并告诉我,这位大作家也是只读了三、四年的书。其实,真正的学问是靠孜孜不倦,持之以恒的,并鼓励我要多读书,读好书。

我把包“杠子头”火烧报纸上刊登的我那“豆腐块”给他看。他说,初始的文学创作都是由小及大的。

问及那个大作家,他说,正在运动中,有点麻烦,以后会好起来的,但从他所谈的作品中,我已大致猜出了他说的大作家。

分手时,他留下了联系方式:一个转来转去的电话号码和德英两个字。从此,再也没有联系上,有几次,星期天从队上去基地的邮局排长队打长途,无果。指导员劝我:“别急,有缘日后定能见。”

似乎是上天设下的一条缘线,调离“三线”后,在省城出差时,因写稿子无墨水,便去小卖部买了一片2分钱的墨片,在办事处老郭师傅那里要了一个他吃药用过的空药瓶,泡了一瓶“墨水”,去邮局投稿时又无信封,正在着急。天啊!太巧了!英子大哥恰巧也来到邮局。

一别十年后,又是一次邂逅,同样也是一个艳阳高照的秋日,只是地点不同。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英子大哥,原来是《苦菜花》的作者冯德英。

“苦菜花儿开,满地儿黄……”英子大哥在南京写出的那篇4万多字的题为《我的母亲》的文章,成为后来他的处女作和代表作长篇小说《苦菜花》的“雏形”。投稿时,因有高尔基的小说《母亲》在前,故经反复斟酌,重新定名为《苦菜花》。开在《母亲》之后的《苦菜花》,走出了山东昆嵛山连绵起伏山峦,走向中国,走向世界,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苦菜花顽强的扎根在贫瘠的土地上,默默地绽放着春的神韵,胶东的大火炕虽然带来了温暖也容易上火,那开满原野的的苦菜却有着去热清凉的功效,是春夏之间田野间的野菜,饥荒年代可以果腹救命。而苦菜花开,象征着胶东农民的坚韧,吃苦中苦,熬得难上难。

当英子大哥把《苦菜花》初版的8000元稿费,全部捐献给了家乡的烈属时,他当时只有102斤。周恩来总理接见他时,对他说,“稿费捐献了好,但是也要保养一下自己的身体。”并鼓励他说,写一本还不够,还有继续写,你这么年轻。”……

后来,因多重的原因,一九八七年,完成了《山东文艺出版社》发表在《中国石化新生代》上的报告文学《跳跃在银弦上的音符》后,我便停止了写作。

英子大哥一直为我惋惜,劝我不要放弃,并追问原因。后来,我一直躲着他的追问。我答应他:相约半个世纪后,在咱们初次相识的那个秋日时,我会把一切如实告诉他。他却笑着说:“故弄玄虚。”……

天可怜见,英子大哥走了,上天也把这个机会带走了。

仰望苍芎,跨越星空,斯人已去,精神传世。只是小弟独孤高峰的未了心愿,此生无法达成了。

遥望那流逝无法祭奠的岁月!小青岛外那不息的海水,摇曳着我如云般的思念!秋日种下的缘分,就在布满潮起潮落的日子里,本该尽情婆娑在那个装满故事的秋日艳阳里。可是,你走了——英子大哥;我停止在这个悲伤的时刻,再也无法企及那个秋日的艳阳!

英子大哥,愿你安息,愿你在天堂一路走好。

如今,每当看到月圆时,我就会想起嫲嫲哼唱的那支记忆里的小曲;还有,那漫山遍野的苦菜;那散发着苦菜苦涩味的汁液;那闪烁着金黄色的苦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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