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人代为履行规则的理解与辨析

《民法典》颁布前，第三人代为履行规则在司法实践中其实早已经得到一定的应用。而《民法典》第524条突破了合同相对性，弥补了立法缺失，明确了第三人有权向债权人代为履行，自实施以来，被广泛应用。但该规定略显单薄，仅为概括性描述，缺乏对该制度的全面深入解读，在具体适用中存在较多争议，具体包括合法利益第三人的范围、该制度与其他制度的区别、该制度适用的法律效果。

一、第三人代为履行与合同相对性

债之关系具有相对性，自债权人角度言之，其只得向债务人请求履行债务；自债务人角度言之，其只得向债权人履行债务。也就是说，债权人有权拒绝债务人的履行。但若机械性地遵循债的相对性理论，会影响对债务具有合法利益的第三人的权益，同时，也会对债的关系的相对方的利益造成损害。故在特殊情况下，应突破债的相对性，允许对债务的履行具有合法利益的第三人代为履行。该突破具有其合理性。

1.不会侵害债权人的权益。

一般而言，第三人代为履行对债权人是有利的，可以使其债权得以实现，其没有拒绝第三人代为履行的必要。但社会生活纷繁复杂，在特殊情形下，第三人代为履行也可能损害债权人的利益，违背债权人的意愿。《民法典》第524条第一款就规定了代为履行的排除适用，即根据债务性质、按照当事人约定或者依照法律规定只能由债务人履行的除外。同时，该条还对第三人的范围进行了界定，必须是对债的履行具有合法利益的第三人。

2.不会增加债务人的负担。

第三人代为履行后，发生法定债权转让的效果，债务人只需变更清偿对象，从向债权人履行变为向代为履行的第三人履行，而这并未加重债务人的负担。如果第三人代为履行后，放弃向债务人追偿，则债务人将因此获益。

3.利于保护第三人的权益。

若严格遵守债的相对性，则第三人将无法介入到债权人及债务人的关系中，但有些第三人与债务履行具有利害关系，若无法介入，将对第三人产生不利益。代为履行制度明确了若第三人对履行该债务具有合法利益，其有权代为履行，债权人不得拒绝受领，这有利于第三人实现自己的权益。本案中，原告代为履行后获得了其对系争房屋享有的物权。

二、合法利益第三人的界定

第三人代为履行是对债的相对性的突破，既然是突破，就必须有一定的限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介入到债的关系中。故首先要对第三人的范围进行限定。

1.第三人的范围

第三人对债之履行须有法律上的利害关系，日本法和我国法称其为“有合法利益”，意指第三人对债之履行有法律上的利害关系，不包括事实上的利害关系。在《民法典》施行前，《合同法》虽未规定第三人代为履行制度，但已经在实践中出现该规则，比如，在房屋租赁情形中，承租人拖欠租金的，次承租人有占有租赁系争房屋需求的，对出租人和承租人的租赁合同具有法律上利害关系的，可以代承租人支付租金。

除了具有利害关系外，第三人还需具有代为清偿的意思表示。那么，如何来判断第三人是否有代为清偿的意思表示呢？

（1）第三人在履行债务时，明确知晓该债务不属于自己的债务。若第三人误以为是自己的债务而进行清偿的，则不能使债权人与债务人之间的债务消灭，属于非债清偿。

（2）第三人需以自己的名义代为清偿。若第三人以债务人的名义进行清偿，则在未获得债务人授权的情况下构成无权代理。即使债务人进行追认，也只是作为债务人的代理人，而不属于代为履行第三人。

2.合法利益的理解

民法典代为履行制度旨在保护第三人的利益，但只有在第三人对该债务具有合法利益时债权人才不得拒绝受领。大陆法国家的民法典和相关规定大多也规定第三人需具有合法利益。那么如何来解释“合法利益”呢？

（1）合法利益是受法律保护的特殊利益，包括事实上和法律上的利害关系。具体来说，是指因债务人的不履行而遭受利益上的损失。比如，因作为债务人不履行其债务，导致系争房屋被司法查封，第三人无法获得房屋所有权，在这种情况下，债权人不能拒绝具有利害关系的第三人的代为履行。

（2）第三人应对合法利益的存在承担举证责任。比如，第三人需证明与债务人之间存在合法有效的合同，若无法证明利害关系，则债权人有权拒绝第三人的履行。当然，根据债务性质、当事人约定或者依照法律规定只能由债务人履行的债务，债权人依然可以拒绝受领。

三、第三人代为履行与债务转移的甄别

第三人代为履行制度与债务转移较为类似，两者都约束的债务履行问题，且履行的都是债务人的负担。无论是代为履行还是债务转移，都是有债务人以外的第三人来实际承担债务，均能使债权债务消灭，故在实践中，两者经常被混淆。从民法典的规范体系来看，第三人代为履行制度规定在合同的履行中，债务转移规定在合同的变更和转让部分，故两者显然属于不同的法律制度。

1.第三人代为履行与债务转移的区别

（1）在债务转移的情形下，债权人或债务人应与第三人达成债务转移的协议，由第三人成为新的债务人。该协议可以在债务人与第三人之间形成，也可以在债权人与第三人之间形成，还可以在债权人、债务人与第三人之间共同形成。在第三人代为履行的情况下，第三人只需单方面表示要代债务人履行债务，不需要和债权人或债务人达成债务转移的协议，即使债权人同意，在没有协议的情况下，也不应认定为债务转移。

（2）在债务转移的情形下，第三人会成为合同关系的当事人。如果是免责的债务承担，则全部债务转让给第三人，第三人完全替代债务人的地位，债务人从合同关系中退出。若是部分债务转让，则第三人加入合同关系成为债务人。若是债的加入，则第三人与原债务人共同负担债务。然而在第三人代为履行中，第三人不会成为债的关系的当事人，只是作为履行主体。即便第三人与债务人之间存在代为履行债务的协议，债权人也不得直接请求第三人履行债务。

（3）在债务转移的情形下，第三人不履行债务，债权人可以请求第三人履行债务，而在第三人代为履行中，若债务人不履行债务，债权人对第三人不享有履行请求权。比如，本案，原告若未履行债务人的债务，债权人不得请求原告代为履行。

2.辨别第三人代为履行与债务转移的考量因素

从理论上来区分两者的区别是较为容易的，但在实践中，当事人的意思表达可能是不明确的，这就很难区分属于代为履行还是债务转移。

（1）要审查当事人之间是否有债务转移的合意。《民法典》第522条规定，债务转移需要当事人之间就此意思表示达成协议，而第三人代为履行不需要。换言之，在第三人代为履行的情况下，其享有履行的权利，不负担履行的义务，而债务转移的情况下，第三人负有履行的义务。

（2）考量是否需要债权人同意。在债务转移的情况下，即便债务人和第三人达成协议，依旧需要债权人同意。未有债权人的同意不能发生债权转移的效果。而第三人代为履行，不需要债权人的同意，且在第三人具有合法利益的情况下，债权人不得拒绝履行。

（3）考量是否需有偿。在第三人代为履行中，债务人通常不需要支付对价，而债务转移中，债务人和第三人通常是有偿的。

四、第三人代为履行与由第三人履行的甄别

《民法典》第523条规定，当事人约定由第三人向债权人履行债务，第三人不履行债务或履行债务不符合约定的，债务人应向债权人承担违约责任。这即是由第三人履行制度。

（一）由第三人履行和代为履行具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1. 两者均是突破了债的相对性。

2. 两种制度中，第三人都没有成为债的关系的当事人。

3. 债权人均不得拒绝第三人的履行。

但两者分属不同的制度，具有不同之处：

1. 由第三人履行的制度中第三人履行的依据是其和债务人之间的约定。而在第（二）三人代为履行中，第三人履行的依据是法律规定。

2. 由第三人履行，必须经第三人同意，因为合同不得为第三人设定义务，除非经其认可。而第三人代为履行，是第三人主动为之，不存在是否同意的问题。再次，第三人履行中存在不能履行的例外情形，但由第三人履行中，不存在例外情形，只要债权人和债务人协商一致由第三人履行。

3. 法律后果不同。由第三人履行中，第三人履行后和债务人的关系取决于双方的约定，债务人对债权人的抗辩是否可以向第三人主张亦取决于双方合同。但第三人代为履行后，债务人可以向第三人主张其对债权人的抗辩。

五、第三人代为履行的法律效果

1.产生债权转让的效果

第三人代为履行后，对债务人产生何种法律后果，主流观点认为是债权转让说，认为第三人履行后发生发法定债权转让的效果。意味着债权人第三人依旧可以向第三人行使其对债权人的抗辩，这有利于债权人、债务人与第三人的利益平衡。《民法典》第524条也规定债权人接受第三人履行后，其对债务人的债权转让给第三人。这就是说，第三人履行后，在其履行范围内取得了对债务人的债权。如第三人全部履行，则可以要求债务人全部清偿，如第三人部分履行，则在履行范围内要求债务人清偿。

2.债权转让的若干问题

（1）从权利一并转让。《民法典》第547条规定，债权人转让债权的，受让人取得与债权人有关的从权利，但是该从权利专属于债权人自身的除外。由此得出，第三人履行后，债权人所有的权利包括从权利一并转让，如抵押权、利息债权、定金债权等。

（2）第三人仍需履行通知义务。第三人代为履行不需要债务人同意，但仍需其通知债务人，使债务人知晓债务履行的情况，避免债权人获得双重利益，这也和债权转让的规定不冲突。债权转让的，应及时通知债务人，未经通知，对债务人不发生效力。

（3）债务人可以向第三人行使对债权人的抗辩。《民法典》第548条规定，债务人接到债权转让通知后，债务人对让与人的抗辩，可以向受让人主张。根据该规定，第三人履行后，债务人对原债权的人抗辩可以向第三人主张。

（4）债务人可以向第三人主张抵消权。《民法典》第549条规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债务人可以向受让人主张抵销：（一）债务人接到债权转让通知时，债务人对让与人享有债权，且债务人的债权先于转让的债权到期或者同时到期；（二）债务人的债权与转让的债权是基于同一合同产生。根据该规定，如债务人对债权享有抵消权，则其也可向第三人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