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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堇||你有多久没好好过一个中秋节了

 三只荆棘鸟 2022-09-09 发布于山东

文&图  小堇    

这是第  867篇文章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满心欣喜地盼望着过中秋节还是很年轻的时候。盼着中秋节晚上香甜的月饼,盼着中秋节中午那一顿香喷喷的韭菜猪肉馅儿的大包子。这是那时候中秋节我家仅有的东西,当然,如果说还有什么,就是中秋节的晚上,在皎洁的月光下,一家人穿着厚外套坐在院子里剥玉米皮。

那时候的中秋节充满了无穷的魅力。不,是魔力!那是仅次于过年的最隆重的节日。对一个孩子来讲,最诱人的就是有月饼吃。距离中秋节还有好多天,就开始盼望一个重达二两半的月饼了。以现在的眼光回溯上世界七八十年代,那时候的月饼简陋得出奇,不过就是油糖面和青红丝的组合。我只记得馅料里青红分明的颜色。那颜色就像一只小手,在我的心里轻轻地挠呀挠,让我忍不住地憧憬着,靠近着。吃到口中的,是纯粹的香甜。真的是又香又甜。等到八月十五这一天,每个孩子都很兴奋,但是又极力地将这兴奋压下去,变得乖巧懂事。因为,家里最有权威的父亲说了,只有最听话的孩子才有月饼吃。

我们从未每个人能分到一个完整的月饼。整个家里,包括爷爷奶奶姑姑和我们一家共十几口子人,也不过只有二斤月饼。吃过中午的大包子,我们愈发乖巧起来,甚至走路都变得又轻快又小心翼翼。姐弟几个相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心照不宣。等到月亮升上树梢,奶奶就把木头的小方桌搬出来,端端正正地靠墙放在堂屋外面,然后摆上盘子,小心而缓慢地打开月饼的油纸包,我们在旁边咽着口水观摩着,盯着月饼的小眼睛里冒着道道绿光。我们看奶奶将一包中的四块圆圆的月饼依次拿出,放在盘子里。下面放三块,上面正中再摞一块,然后再将我家梨树上结的个头不大有点像鸭梨的伏梨(我不知道为什么叫这名字,大约是因为它在伏天成熟吧)拿出来,也在盘子里放上两层,再把我家院子里的苹果树和石榴树上结的果子也一一拿出摆上,才开始退后几步,恭恭敬敬地磕头——奶奶说,这叫“拜月”。奶奶拜完月了,母亲她们一辈再依次磕头,感谢月神的福佑。她们拜得严肃而庄重,我们则在旁边想,怎么还没完呢?快点分月饼呀!

祭拜结束,终于可以分月饼了。奶奶把一盘月饼都给父亲,说,给孩子分分吧。我们仰着小脸看着父亲,亮晶晶的眼睛充满热望。父亲一笑,先问今天谁最乖,我们都抢着说“我最乖”,父亲的目光在我们四个小孩子身上巡视一遍,点点头,才说,既然都最乖,那就一人半个。说着,父亲就小心地将月饼从中间掰开,一人分给我们一半。我们都知道,这几乎就是最后的结果了。但是,父亲指着剩下的两个月饼又说了,今天晚上剥棒子,谁剥得最多,就再奖励给谁半个月饼。话音未落,我们就已经坐在高高的玉米棒子前,飞快地剥起玉米来。

奶奶也会将拜月之后的水果分给我们吃。我们都知道,这梨子,是奶奶在夏天就储存起来的。因为我家的梨树很大,每年都会结很多果子,所以,相对于月饼来说,就没有那么宝贵了。但是相对于其他的孩子而言,我家的中秋节是村子里最丰富的,因为其他家的院子里,没有梨树,没有苹果树,更没有石榴树。他们家,最多只有一两棵枣树。

我们在剥玉米的时候,抽空舔一口月饼,真好吃呀。几个孩子都没空说话,只闷着头剥个不停。父亲和母亲相视而笑。等到月上高空,冷露无声湿了我们的衣衫头发,几个困得迷迷糊糊的孩子还在机械地剥着玉米,甚至有的剥着剥着就倒在玉米皮里睡着了。母亲把我们抱回床上,再回到院子里和父亲继续剥。院子里,传来他们的低语声。

八月十五过去了,但是对我们来说,中秋节还在继续,因为我们有月饼呀,因为我们一人有一个苹果和梨子呀。这些东西,是可以放半个月甚至更久的。月饼拿在手里,是可以舔舔的,是可以用小小的牙齿一点一点磨的,是可以咬下一点点然后在嘴里漱化的,就像让一块糖的融化——谁舍得三口两口就吃完呢?如果你先吃完了,眼巴巴看着别人吃,那是一件多么令人绝望的事儿!

当然,我父亲会将他手里的那两个月饼如约奖励给我们,因为我们都是努力干活的好孩子。

其实,说到对月饼的储存最有经验的,当属我的姥姥。每年中秋节,母亲都会给姥姥买二斤月饼送去,一起送去的还有一条从脊背割到肚子的带皮猪肉,我父亲说,这条猪肉叫“一刀礼”。中秋节前两天,我们一家人会穿戴得整整齐齐去给姥姥“下节礼”。到了姥姥家,姥姥会一边数落着母亲“又乱花钱了”,一边打开月饼,分给我们一人半个。等我们从姥姥家吃饱喝足回家的时候,姥姥再分给我们一人半个,说“让孩子路上吃”。这让母亲很是为难,说,“就只给你买了两斤”。因为每次去姥姥家,都有好吃的,所以,去姥姥家就是我们的节日。

剩下的那一斤月饼,姥姥会锁在柜子里,一直珍藏着。我姥爷“很馋”,用我姥姥的话来说,“这个大掌柜的,就是馋。”但即使很馋的大掌柜的,也没机会吃掉这几个月饼。担心月饼放久了会坏掉,每隔一段时间,姥姥就会拿出来,放在锅里隔水蒸一蒸。蒸透了,晾凉了,再小心地包好锁在柜子里。反复蒸几次,就到春节了。所以,春节能在姥姥家吃到月饼,对我们几个小孩子来说,绝对不是天方夜谭。

那时候,月饼很简陋,水果很少,除了一顿有肉的大包子,没有其他好吃的,但是,我总是如此地怀念那时的中秋节,似乎中秋所有的快乐都留在那个年月了。

后来呢?后来结婚了,再过中秋节,就要去婆婆家了。婆婆家的中秋节,依然是中午的大包子和晚上的月饼。这时候的月饼,已经不仅仅有老式的五仁,还有豆沙的,芝麻的,椒盐的,各种水果的;不但有传统的,还有广式的,改良的;花纹与造型也越来越丰富了。可是,我却再也吃不出来当年月饼的香甜了。

我家帅哥也如是说。他说,小时候我是那么喜欢吃月饼。能有一个月饼吃,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呀,得高兴好多天。怎么现在无论多好的月饼,就是不愿意吃了呢?还记得那一次,咱刚结婚那一年,从你家回来的路上,我突然很想吃月饼,犹豫了很久,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跑到小卖部买了一块。那时候一块月饼一块钱,真的很贵啊。我记得很清楚,是五仁的,里面有花生和芝麻,还有青红丝。咬一口,真香真甜呀。我一口气就把那个月饼吃完了。

他说起这件事,总是一脸神往,仿佛最幸福的时光留在了1993年的那个中秋节。

以后呢?以后的中秋节呢?

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除了给双方老人买月饼,买鱼买肉买鸡买水果,还想着给孩子买她最喜欢的口味。中秋节的餐桌上,除了大包子,鸡鸭有肉都上来了,可是,当年那种对美味的渴望,怎么就消失了呢?

渐渐消失的,还有过中秋节的热情。虽然近年来,作为一个传统节日,中秋节也有专门的假期了,但是我更爱的是这个假期,而不是节日。因为节日没有意思了。

月饼,对孩子们已经没有了吸引力,无论是多么高级馅料的月饼,他们都不稀罕,而且也不一定非得等到中秋节才能吃得上。我们的口腹之欲,随时可以得到满足,而这个世界上,比月饼好吃又营养的东西多得是。就算吃月饼,很多人也开始计算热量了,油面糖已经成了食物金字塔的底座,人们更在意的,除了口感,还有蛋白质和维生素。就连鸡鸭有肉,也是餐桌上的常客,原来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口肉的时代早就过去了,而且,酒席上,剩得最多的,也是这些东西。

所以,对和吃脱不了干系的节日,如果没有吃的欲望来支撑,过节也就没有激情了。

更困难的是,走亲访友,特别是回父母家,根本不知道买什么礼物。月饼也好,肉蛋奶水果也好,早就不是稀缺资源,现在买了,反而是给这个家庭增加负担——冰箱里都放不开,吃又吃不下去,坏了就是浪费。对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就是不知道挑选什么。

大包小包地回去了,一桌子的饭菜,总要剩下一大部分。越来越发现,人的胃口也在不停地缩小。满桌美食,真的能吃进去的有限。

也才发现,口腹之欲容易满足,精神的胃口无比巨大。当我们吃饱喝足之后,精神还处在饥渴当中。物质走得太快,精神还在突围中。

今年的中秋节又要到了,我决心好好过一个中秋节,甚至想自己动手做月饼。似乎只有忙碌起来,看着一堆食材变成美食,才有满满的成就感,也才有过节的氛围。但是,然后呢?

然后,盼着孩子回家。但是北京到聊城的火车票抢了好多天了,现在依旧处在候补状态。我不知道她能不能顺利回来,也担心回来了,万一因为疫情之类的原因,回不去怎么办。

晚上我家帅哥和我一起看月亮,我说我们是眼看着月亮从一弯月牙一天天丰满起来的,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变化的,它就悄无声息地变化了。一个月圆月缺,一个月就过去了。

孩子肯定能回来的吧?我都给她准备好好吃的了。我说。

他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就算回不来,也算回来了。

好吧,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大约是未来中秋节的样子吧。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知道,我1985年初夏离世的姥姥,在一生的76年中,到底吃过几个月饼呢?

作者简介:小堇,原名李晶。聊城一中语文教师,山东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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