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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与国际关系|国政学人

 国政学人 2022-09-09 发布于天津

想象与国际关系

作者:Caitlin sparks,某人道主义非政府组织成员;Shannon Brincat,澳大利亚阳光海岸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高级讲师,全球话语(Global Discourse)期刊编辑;Tim Aistropoe,英国肯特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高级讲师。

来源:Caitlin Sparks, Shannon Brincat, Tim Aistrope, The Imagination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Vol. 66, No. 3, September 2022, https:///10.1093/isq/sqac024

导读

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是中立的,它们体现了特定的利益、意识形态和历史形态。思想和实践随着时间和空间发生变化,曾经看似可靠和可预测的模式也可能会发生改变。建构主义国际关系学者亚历山大·温特曾说过“英国的500件核武器不如朝鲜5件核武器对美国的威胁更大”。国家如何定义他国为朋友或敌人?如何在国际关系领域研究如此的社会性现象?这是国际关系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和假定的哲学基础。

在本文中,作者对《利维坦》进行文本分析,从人们普遍存在的,对自然和社会的不安全感的想象延伸至安全困境出现的原因,并通过社会理论、神经心理学、和宏观历史的视角三种方法来证明想象力在本质上是主体间的。作者强调此证明不采用任何特定的方法,而是说明不管理论的研究传统、假设和方法论如何,试图理解想象这一概念的国际关系学者需要考虑想象的主体间特征。

作者在本文中对霍布斯的独白性想象提出了挑战,虽然其对“自然状态”的描述广泛的应用于现实主义国际关系领域,但是作者认为现有文本说明了想象的主体间性和社会想象对身份的塑造,这为建构主义国际关系理论提供一些本体论支撑。现实主义者竞争的东西,例如地位、威望、声誉和霸权,所有这些只有从合法权力或共同的理解角度才讲得通。作者重新思考以霍布斯想象为基础的国际关系理论,而探索其他方法所蕴含的可能性。

引言

想象是人类思维的核心功能。对想象的常识性理解基于哪些假设?哪些可能性被进一步或排除?有哪些替代方法可用,它们可以实现什么?托马斯霍布斯对“自然状态”的刻板印象被迁入国际关系关于秩序和无政府状态的话语中。其独白想象导致对不可知的他人的狭隘恐惧,并陷入了“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之中,安全困境由此而来,这是普遍的冲突来源。而现在,作者认为这种想象可以被理解为主体间的,人们能够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包括同理心、同情心、互惠和希望。

作者通过比较霍布斯的想象与黑格尔的主体间性解释,对国际关系学关于秩序和无政府状态的霍布斯式话语提出了挑战,其认为主体间性塑造了身份、偏好和行动的可能性—如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中所讨论的国家认同与想象“国家是被想象的,因为即使是最小的国家的成员也永远不会认识、遇见乃至听说过他们的大多数同胞,然而在每个人的脑海中,他们的共融形象都存在”。这有助于在建构主义和批判性国际关系方面的学术研究。

本文中的想象是一种包容性定义,旨在确定共同的研究重点,同时为方法之间的分歧流出空间。作者将想象理解为一种认知能力,主体积极参与其中,能够形成和整合不存在于感官或可还原为感官数据的新想法。

作者在第一部分说明了霍布斯对想象的可怕和悲观的描述。其次,作者运用多种方法及文献试图说明主体间性想象的当代共识。最后,作者描绘了这种对国际关系学科的影响。

霍布斯的想象

霍布斯关于秩序和无政府状态的论述在国际关系中耳熟能详。但是少有人关注想象(imagination)在霍布斯思想中的作用。作者认为,霍布斯的想象是机械的和经验的。霍布斯认为,感觉(sense)来源于外部压力,即运动。想象则来源于各种感觉的数据—记忆、梦境、幻觉和理解(understanding)。其中,理解是想象通过单词或符号在群体中的表达,这种层次的理解普遍存在于人类和动物之中。此种想象被置于感觉体验与通过语言对现实的理性理解之间。另外,霍布斯认为渴望(desires)、情欲(appetites)和厌恶都是由想象激发产生的,想靠近某事被描述为“渴望”或“情欲”,想远离某事则被描述为“厌恶”,这些对未来事物的意愿被称为努力(endeavours)。因此在霍布斯看来想象是所有运动的第一个内在开始,是所有意识活动的组成部分,并且想象以激进的个人主义为基础,以自身利益为中心。

厌恶是最强烈的激情。“善”“恶”取决于个人的欲望和厌恶,没有共同的善恶规则。霍布斯认为人的欲望会受到经验的限制,即我们无法渴望我们没有见过的东西,但是厌恶是无限的,因为我们也无法知道其是否会伤害我们。面对死亡时的普遍恐惧保证了个人的平等。霍布斯的无限厌恶,表现了对大自然的无限敌意和人类的不安全感。

在霍布斯的“自然状态”中,生活是孤独、贫穷、肮脏、野蛮和短暂的,当个人完全被暴力和死亡的恐惧想象之时,文化、知识、工业甚至时间都不存在了。如此,霍布斯对秩序和无政府状态的概念化是基于恐惧在想象所创造并激发的强烈的感情等级中具有的压倒性的支配力。

国际关系中的霍布斯想象

国际关系学者不仅关心国际交往中的主要单位国家,还关注“自然状态”。在没有利维坦解决和平问题时,国家处于无政府的国际环境中,生存是其最基本的需求,因此国家间的自然状态也被一些学者认为是一种战争状态。霍布斯被认为是现实主义理论的主要思想先驱,其对“自然状态”的分析仍是现实主义思想的决定性特征。现实主义与新现实主义、英国学派(国际社会理论)和康德的民主和平论的基本假设都基于“自然状态”的论述。

作者通过关注国际关系理论中关于秩序和无政府状态的最普遍的论述中的安全困境概念来展示霍布斯对想象的描述。安全困境通常被认为是无政府主义国际体系中最普遍的国际不安全来源,它概括了“自然状态”的逻辑。安全困境首先由约翰·赫茨(John Herz)提出。但是作者这里首先对赫伯特·巴特菲尔德(Herbert Butterfield)的思想进行了介绍,因为其直接承认了霍布斯想象在安全困境中所扮演的活跃角色:“霍布斯式的恐惧……你自己并不想伤害他,除了保证你自己的安全外,你对他一无所求……由于他不知你内心所想,他永远无法和你有同样的意图……每个人都只是想象对方是怀有敌意的和非理性的。”拓展到国际关系领域,赫茨认为“为了从这种攻击中获得安全,他们渴望获得更多的权力,以逃避他者权力的影响。这使其他人更加不安全,并迫使他们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在这样一个竞争的世界中,没有人会感到完全安全,因此权力竞争随之而来,安全和权力积累的恶性循环正在上演。”即不确定性会导致敌对他者的想象和最坏的情况。

困境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我们倾向于将每个人视为只有私人思想的独立个体。理性选择理论也在第一性原则上进行了简化,其中“自然状态”为个人效用最大化提供了结构。在这两种情况下,主体都是自私且不可知的。如果一个人无法知道另一个人的意图,那么一个人就必须想象他们可能在计划什么。正是通过这种想象的行为,一个人感到受到威胁,而独白性的主体倾向于想象最坏的情况,使他们走向怀疑和竞争。由于霍布斯式的想象,国家陷入无政府主义的国际体系,其必须想象其他国家的最坏意图来保证自给自足和利益最大化。但是有不同的想象吗?

主体间想象

现有的共识指向了想象的主体间性,这一共识对无政府状态的论述提出了严峻的挑战。如果独白性的想象力已被取代,那么以此为基础的国际关系理论就必须进行修正。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ity)意味着我们对周围世界、自我和包括其他人的理解是集体的和共同产生的,反映了他人在构建共享和竞争现实中的存在(presence)以及其重要性和必要性。

对自己的描述最初是通过从他人的角度想象自己的能力来实现的,而这种能力取决于想象在多大程度上受到共同理解的影响和激发。这与哈贝马斯的辨证的“生活世界”概念相适应。“生活世界”为人们提供了交互的平台,人们互相理解、凝聚共识,形成互动并维护社会规范的“信念储蓄库”。这些互动又反过来促进了“生活世界”的形成。

作者采用了三种方法来证明想象力在本质上是主体间的。首先是社会理论,其将想象力建立在一个集体和共同生产的社会世界中。其次,神经心理学认为想象力由个人的社会关系塑造。最后作者从宏观历史的视角,说明想象在进化人类学中的重要性,即人类物种的发展与我们集体想象的能力息息相关。作者强调此证明不采用任何特定的方法,而是说明不管理论的研究传统、假设和方法论如何,试图理解想象这一概念的国际关系学者需要考虑想象的主体间特征。

社会理论中的想象

科尼利厄斯·卡斯托里亚迪斯(Cornelius Castoriadis)将想象的个体心理与更广泛的社会想象区分开来,社会想象是个体对约束性规则和规范的想象的具体化(instantiated),而对规则的违背的心理会受到社会背景的约束,从而内化了更多有关社会规范的想象。他让人们明白了社会与个人想象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可分割的,而且确实是共生的。

另外,自我与社会之间的类似双重关系在近期的黑格尔学派中被提及。黑格尔的有关于想象的思考在《精神哲学》(Geistesphilosophi 1803-1804)和《精神现象学》(phenomenology of spirit)之间得到发展,其认为想象在我们有意识经验中的作用是塑造身份,想象延伸到自我与他者的关系中介时,意识从自我存在转向普遍。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认为,扬弃要求主体以不同的主体性形式想象他者,主体想象自己变成了他们还没有变成的东西,并且他们想象一种以互惠为前提的改变的关系,也就是承认。想象允许主体占据多个身份,理解这些身份的位置关系,并应用于更广泛的社会之中。这表明了主体间想象中隐含的动态创造力和创新,这种想象支撑了关系变化的可能性。

当我们将想象分别理解为个人拥有的能力和社会环境时,基亚拉·博蒂奇(Chiara Bottici)的想象政治(Imaginal Politics)在两者之间建立了一条中间路线,其创造性地构思了一个自我与社会两极无缝融合的场所,认为想象是脑中的概念(images)与现实存在共同组成的空间,其既是个体内在精神(individual faculty)的结果,也是社会环境的产物。

神经心理学,CHAT和进化人类学

CHAT和进化人类学明确地将想象与主体间性联系起来。神经心理学对个体大脑功能的关注最接近个体化的霍布斯主题,但出现的想象却截然不同,其研究表明想象既是人体的机能,也是特定社会文化和个人经验的产物。如默认模式网络(DMN)表明社会关系对于想象力的发展和功能具有重要意义。儿童“过家家”(pretend game)的行为可以促进其想象的发展,CHAT项目认为想象和文化不是相互影响的独立因素,而是人类经验的紧密结合和反复共建的。进化人类学通过分析物种宏观进化动力学中想象的发展来改变分析的范围。该领域强调人类想象对具有挑战性的环境做出反应的能力,然后将这些想象转化为行动、创新、物质事物和社会实践。作者在这里想表明的是,工具制造使人类大脑得到发展,并且这些富有想象的工具改变了人类认知和社会过程,从而为行为、生理和知觉发展提供新的机会。

超越独白性的想象

以上的论述表明,人类想象不是在螺旋上升的不安全和绝对主权之间的二元选择,而是拥有比霍布斯话语所承认的更广泛的政治解决方案。实际上霍布斯个体也具有从其他个体的角度想象情况的隐性能力,由此一个本来独白性的主体才能够合理地预测到其他人也会签署利维坦式的社会契约。作者对霍布斯的独白想象的批判在于:除了对死亡的恐惧,我们还想象到对差异、排斥、失败、失落、孤独、无知、嘲笑等的恐惧,而这种恐惧源于已经存在的与他人的社会关系。霍布斯的主体在政治共同体的形成中,既要发挥其能动性,又要做到行为方式的完全统一,这在作者看来是反社会的和非政治的。

黑格尔允许主体居住在多重身份中、理解它们之间的关系、并将这些动态相互作用整合到一个共享的社会环境中的描述。霍布斯认为“自然状态”是在没有总体规则的情况下发生的,而黑格尔将自己的主题置于已经存在的社会环境之中。黑格尔将个人与家庭相联系,其举例认为:一个家庭从另一个家庭那里拿走一些东西时,他们之间就会产生冲突。然而这种冲突的本质是不尊重的感觉,而非对最坏情况的可怕想象以及随之而来的怀疑和不安全感。当受伤的家庭采取报复行动时,相对家庭会被迫在对方的立场去想象这种反应的动机。阿克塞尔·霍耐特(Axel Honneth)对此解释道:斗争是道德的媒介,其将道德生活引导至更成熟的水平。根据黑格尔将主体之间的实际冲突理解为集体社会生活中发生的运动中的伦理时刻。

在国际关系学科中,我们可能会根据黑格尔的想象概念将冲突重新定义为争取承认的斗争,想象他者的动机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将这些互动想象为“集体社会生活中发生的运动中的道德时刻”。不同于国际体系常用的霍布斯“自然状态”的话语,主体间性想象会为国际关系的理解提供变革潜力。

结论

作者对霍布斯的独白性想象提出质疑,并通过对社会理论、神经心理学以及宏观历史的主要文献分析表明,想象是由社会关系塑造的,并且是社会关系的组成部分。另外,作者通过对比霍布斯和黑格尔对“自然状态”的不同论述说明主体间的想象是产生和塑造身份、偏好和行动的社会过程中固有的。冲突不是基于螺旋上升的不安全感和绝对主权,而是基于争取承认的道德性斗争。作者认为,主体间想象也有可能深化建构主义和批判性国际关系研究,因为主体间想象直指的对实体主义的批判性是建构主义本体论过程的核心。作者还介绍了当代有关想象的文献,旨在为国际关系研究中提供富有洞察力的概念化和稳健的经验。与基于孤立主体对“善”和“正义”的自我反思的伦理不同,由活跃的想象激发的主体间性加强了和他人对话产生伦理的可能性。

词汇积累

主体间性

Inter-subjectivit

个体内在精神

Individual faculty

“过家家”

Pretend game

译者:周震,国政学人编译员,格拉斯哥大学社会与政治科学学院国际关系专业硕士,研究兴趣为区域主义与国际关系理论。

校对 | 赵旌宏 信思涵 贾雨薇

审核 | 丁伟航

排版 | 沈䶮 杨凌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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