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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毛病

 我心飞翔张文强 2022-09-11 发布于湖北

半年多了,我的工作还没有着落。退伍回来发的钱连伤病补助只有三百元,我只得一边等待,一边过上了求亲访友的日子。

姐姐李慕童比我大十多岁,家住在桥西街边上。说起这位姐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人与人之间看的是脸色,处的是感觉,交的是义气,攀的是权钱,以合适最好。出嫁前,她住在我家隔壁。在我姐姐小固早夭后她成天围着母亲转,还“二妈二妈”地喊个不停。后来她就成为我父母口头上的女儿,像似干女儿的那种。

我来到姐姐家,她知道我的困境,就对姐夫说:“笑笑兄弟半年多没有工作,部队发的退伍费连同伤病补助才三百元,哪够花的。这里的稻子比他那里便宜,我们去买点让他回去卖吧。”姐夫说:“行是行,大队干部对投机倒把抓得很紧啊。”姐姐说:“我俩不让他出面,买好后晚上用板车拖来我家。你兄弟在大队工作,抓投机倒把不是有他管吗!”

我们三人走家串户,姐夫负责稻子的看样、过称。姐姐忙着装袋子,并给每袋的稻谷做了暗记号。我一边付款,一边记录每户稻谷的重量和包数。吃过晚饭,姐姐和姐夫拉着板车去各家收货。我像个管家,远远地跟在后面。板车在翻越一个高坡时突然滑下,姐姐忙用身体抵住。由于装的稻谷太重,倒回来的车子,从她膝关节处碾过。我连忙跑上去,帮着姐夫推车。

“你没干过这活,给我靠一边去。”倔强的姐姐爬起来,忍着疼痛去推车。

看到姐姐家堆着大一袋小一包的稻谷,大队来了几个人:“老谢,投机倒把是犯法的。”

姐夫不慌不忙地说:“我是共产党员,也当过多年的干部。党员干部也是人,也要食人间烟火。我舅爷退伍回来几个月没有工作,我买点稻谷让他回家换米吃又犯了那条天理国法?”

姐姐说:“你们今天是来收稻子还是抓人?没收稻子,没门;抓人,我去!”看他俩这态度,来的人僵持了一会,只得出门和蹲在不远处的姐夫弟弟,怏怏而去。

几年后姐夫死了,我去奔丧。在灵堂里我哭着说:“姐夫,我妈死时你对我说,妈死了你就没家了,以后我家就是你的家。现在我有家了,你却离开了家。”

姐姐看我这么伤心,一把搂着我:“兄弟,人死不能复生。我姐弟俩节哀吧。”吃饭时,姐姐看我不肯离开。她盛了饭,拣了我最爱吃的菜,硬把我拉出灵堂。

“姐,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我陪你。”

我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看我不吃,姐姐也丢下了碗。

姐夫死后,我来看过姐姐多次。有次还带着全家人来了,姐姐拍拍儿子的肩膀说“二妈要是看到她的孙子这么帅气,睡着也会笑醒的。可是……”她眼里夹着泪花,我也说不清她是高兴还是难过。

“姐姐,今天我全家来了,是来抢人的。”

“抢人,抢谁?”

“抢别人犯法,我当然是和外甥女抢你了!你兄弟现在有家了,你也该看看是什么样子吧。”我拉着她就走,她的腿走路不利落。

“姐,你腿怎啦?”

“不小心走路崴的。”

“到我那里去看医生。”

“别,别!几天就好。”姐姐吃菜不喜欢添味精,勉强住了几天,外甥女可能真的离不开她,来接她回去。

第二年,我带着全家,和小妹一家来看她。她把我兄妹俩揽在怀里:“我看到你俩,就想起我的二妈。”她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临别时我看到她走路又是一跛一跛的。

“姐,您的腿又怎啦!”

“啊,干活扭了一下。”

“你的腿怎么不是扭就是崴呀!”

“乡下人做事如同救火,又不像街上都是水泥路,四平八稳的。”我们离开时,她要送我们。

“你要送我们就不走了。”

“那好呀,我去烧饭。”我的话正中了她的套。

“姐姐,妹妹一家回去有事,你就别忙活了。”

“你们走也行,我上路看你们走行吧。”

“你腿不方便,路上车子多,不安全。”

“我就站在村口的路边,行吧?”

可是我们一转身,她又一拐一拐地上路了。我只得转回来,她看我回来就又一瘸一拐地回家。我看她回家又往回走,她又悄悄地上路,我只得回去喊来外甥女,才好离开。

后来,我从县城宝塔边的农场,调到部队移交的边远农场工作,诸多原因我没能经常去看姐姐。几年后,我去桥西街出差办事。快中午十二点了,饥肠辘辘的。我便拿出了手机:“姐,我饿了。”

“你几个人来吃饭,我马上烧。”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我笑笑兄弟呀,我怎会不认识。”

吃饭时,我才注意到姐姐还是一瘸一拐的,身后还背着个三岁小孩。我说:“姐,去我那儿住一段时间吧!”

“你看。”她指着身后背着的男孩。

“我走了这个包袱怎办?”

“这是谁的?”

“这是你外甥女的孙子。”

她连忙对小孩说:“喊老太,喊呀,他是你太太。”那小孩怯生生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太”字。我心里就像打翻了五瓶:“你腿不好还背着个小孩?”姐姐却笑着说:“我能背他们一年,就等于我有福气活了三百六十天。”外甥女从厨房端菜上桌,姐姐正好走了。我有点怒气:“你妈的腿成这样也不给她治,还让她给你背小孩!”

“小舅,我妈的腿是老毛病了。不是不给她瞧,那次被板车压倒后她老喊疼,下雨天疼得更厉害。我要带她去瞧,她总说农村人没那么娇贵咬咬牙就过去了。几年之后,我硬把她送进县医院,又转到南做了手术。医生说我妈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现在没有瘫痪,就抱头欢喜了。”

“怎么不告诉我?”

“小舅,你又不是不知我妈的性格,她为了我没有生养自己的孩子。前几次你问我妈腿怎么了,她有时说崴的,有时说干活不小心摔的。我想说实情,她不让说,我就不敢说了。”

我的眼湿润了,也模糊了。饭桌上一碟碟的菜,瞬间变成那晚从板车上倒下来的一袋袋稻谷。姐姐被板车撞倒那一幕,又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现。我把右手举到耳边,看到桌上还有外人,悬在半空的手久久不知该打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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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   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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