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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页子的前世今生

 牛君 2022-09-14 发布于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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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页子是江汉平原农村一种常见的冬令食品,用炒米、麦芽糖加工而成。

        为啥叫麻页子,本人揣度,这是一种象形的叫法。一是这种食品表面坑坑洼洼,如同出过牛痘人的脸,谓之“麻”;二是切成长方形薄片,谓之“页”。老家人万物称谓之后喜欢加“子”,如饺子、饼子、荷叶子,铲子、锅子、脸盆子,猫子、狗子、猪娃子。

        麻页子吃起来有三大特点:香、脆、甜。既可零食解馋,又可果腹充饥;既可巴人馈赠,又可待客全礼。家家会做,老少咸宜!东西虽好,做起来费时费力。

        首先要制作炒米。进入冬月,将晚米或糯米用水浸泡一晚上,然后蒸熟,彻底晾干后再炒制成蓬松的炒米。其次要制作麦芽糖。分别将发芽后的大麦和浸泡后的碎米磨成浆,米浆放入铁锅文火煮熟,再加入麦芽浆继续文火煮,待淀粉完全转化成糖后,舀出过滤,过滤出的汁液再回锅文火慢熬便成麦芽糖。将炒米与麦芽糖按一定比例搅拌在一起,讲究点的人家还可以放入芝麻、花生米,或加少许柑子皮,压实切片就是麻页子。

        农村小孩一年到头没啥零食,什么京果、饼干只能看看,唯独这麻页子才是你口中的美食。从母亲泡米制作饭米开始,我就殷勤地帮前帮后,前后大概需要一个月时间,待到簸箕里的大麦出芽一寸长,知道要熬糖了。简单的晚饭后,熬制程序正式开始,父亲干体力活,磨刀、推磨、搬大件。姐姐们干细活,搭案、烧火、洗东西。姆妈是三军司令,我则窜进窜出看热闹,绊手绊脚。姆妈说:快领弟弟去困觉,好了叫你起来喝糖水。我问:要等好半天?姆妈说:鸡叫头遍。我赖在灶门口不肯走,对着灶门,靠着柴禾,居然比床上暖和舒服,不久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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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姐姐推醒我,端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糖水。姐姐说:慢咔,当心烫嘴壳子!我喝在嘴里粘粘的、甜甜的。姆妈则指派着姐姐这碗送东家,那碗送西家。糖水送过,族中老人过来看一眼,喝几口,指点一番。才知那时候家中熬糖也是一件大事,和打豆腐一样,以送糖水的形式告知左邻右舍,并请老人过来指点品尝。邻里之间也在这一送一来之间,倍加稳固和睦。不久,满满一锅糖水只剩半锅,咕咚咕咚,不紧不慢,如同老者睡觉时嘴中吹出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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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芽糖熬好,留足做麻页子的量,就该父亲上场扯麻糖了。扯麻糖用的麦芽糖还要再熬一会,父亲净手抺油,擀面杖擦得溜溜滑。滚烫的糖起初软软的一滩,父亲在案板上使劲揉搓,有点成型后便将它挂在洗净的横梁上,下端套上擀面杖趁热反复拉扯。不久之后,黄褐色的麦芽糖逐渐变成黄白色,脆生生的拉不动,父亲早已满头大汗。父亲用刀背敲下一小块麦芽糖送进我嘴里,我含着糖满足地进入梦乡。这时,不知谁家的鸡“咯”的一声长鸣,吃力又卖力,如轮船上的汽笛,响亮而悠长!全村的鸡争先恐后,生怕主人说它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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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姆妈带着姐姐们又忙碌开来。往年用过的细沙早已成乌黑色,仿佛刷过一层油,放入铁锅中慢慢加热。姐姐负责灶堂里的火,姆妈负责炒米。开始的时候,不是火大了就是火小了,姆妈则不厌其烦地让姐姐添柴或减柴,待温度高而稳定时,放入一小把饭米,用几根细麻杆合成的帚不停地搅动。瞬间,饭米“砰砰砰”地炸响,变成雪白松脆的炒米。整整一个上午,她们就这样反复不停地炒。有时,姆妈边炒边教边示范;有时也让姐姐们操帚上阵,她在一旁指点监督。满满两箩仓炒米洁白如棉、浑如细珠,厨屋弥漫着浓浓的炒米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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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中饭,全家人上阵,拌的拌、压的压、切的切,装的装,凝聚着大人辛苦、小孩口水的一坛坛麻页子就象庙中的泥菩萨蹬在墙边。父亲将一坛放房间,其余放阁间,杉木梯子则成了我溜上溜下的滑梯。

        冬天日短,不上水利的时候生产队无事可干。全家人呆在家里,母亲织布,姐姐们纳鞋绣花。一天早晚两顿饭,中午就以麻页子为食。开春之后,要抓紧食用,天一热变潮变软,口感较差。当然,有些人家等不到天热早就吃得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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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页子食用方便、携带方便。乡人远足,小布袋里装满麻页子,无论何处,讨得一碗水,就能对付一顿。小孩子好玩,只知出门不知归家。怕饿肚子,常常将麻页子装在裤袋中,想起来吃一片,想起来吃一片。有时忘了,放在裤袋里搓成一团,下次照样吃,尽管有些磕牙。经常看到小孩们一手吃着麻页子,一手扳着革子,鼻涕两寸,如两条小蠕虫轰进轰出,棉衣右手袖口处黑漆漆一片。最好笑的是一年春天,小学组织到赵西垸林场参观,一同学第一次参加这样活动兴奋而没有经验,左右裤袋里装满麻页子当中饭。小孩子哪来的裤腰带,只用钉卡勾着,裤子总往下滑,他一路走,一路提,在过一土坎时,顾了前顾不了后,脚踩在自己裤脚上狠狠地绊了一跤,两裤袋麻页子压得粉粉碎。老师掰下一杨树枝,剥下皮让他当裤带用。

        那年,我到长沙读书,寒假返校时带满一大盒麻页子路上吃。火车上一小孩好奇,问我是什么?我说:麻页子。他更加不知所以,吃过一片,嚷嚷着还要一片。他母亲不好意思,要用她的饼干跟我换,倒变成我不好意思了,干脆送了他一条。余下带到寝室,同学们抢而食之,并命令我每次回去必须带回麻页子。

        如今,我离开家乡多年,各种点心美食吃过不少,也吃过与麻页子类似的食品,不是太甜,就是太绵。总不如麻页子朴素实惠,细能做得点心,粗能当得干粮。特别是少了那份偶尔吃到糖核的喜悦,少了那份芝麻的油香,更少了那份柑子皮的清凉。偶尔回趟老家,老家人以买为主,早已不再做这极其普通的食品,也就没有了再回味全家人其乐融融的加工场面。前不久,我爱人为解我口馋,网上购得两斤沔阳麻页子,满心期待地打开尝一尝,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不仅加入香料,而且用白沙糖代替麦芽糖,用爆米取代炒米。麦芽糖是麻页子熬成的灵魂,炒米是麻页子松脆的关键。白沙糖甜而生腻,爆米绵而不脆,骗得了从没吃过麻页子的新生代,如何骗得看一眼就知道真假的我们!

        时光慢慢久远,一如老家田野的风景,变化的只是季节更迭,不变的是生命轮回和在这轮回中一茬一茬守望的乡愁! 

             2022年8月18日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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