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青史浸润着这片土地,四川省达州市渠县,渠江在这里穿城而过。渠江是长江支流嘉陵江左岸的最大支流,这是一条生态之江,虽然也曾是长江上游最凶猛的水患之一,但也养育了一方水土。早在战国至汉代时期,渠江流域的广袤大地上,就活跃过一个古老的族群,他们的名字巴人,他们不仅创造和发展了渠江流域的农耕文明,而且多次登上中原汉民族的历史舞台,为汉民族的“光辉历程”锦上添花,留下了许许多多神秘的蛛丝马迹让后世惊叹,却早已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一样神秘地消失。 上图:冯焕阙 上图:蒲家湾无铭阙 访古达州渠县,县城一座文庙,以庞大的石坊及并不对称的格局昭告天下,此地不容小视的文化底蕴。而郊区土溪镇,城坝遗址的遗存,则用珍贵文物记录着一段漫长的历史,那是秦灭巴蜀之后建立的宕渠郡的治所,这里是古賨(cong 二声)人的国都。古賨国算是渠县较为正统的源头,秦建立宕渠郡后,宕渠替代了古賨,变成一个流传不息的密码符号。一条从宕渠城边经过的古驿道作为南来北往的交通要冲,到了追求事死如事生的汉代,活人世界的富贵便开始通过丧葬文化投射到亡灵世界,于是让后人看到了土溪镇至今遗存的七座精美的汉阙。 上图:渠县文庙(清代、国七) 上图:城坝遗址(战国至汉、国六) 一尊尊汉阕并不大,但雕刻有斗拱、枋柱、栌斗、飞檐、神兽等部分,虽是石制,却如同一方缩小的宫殿,异常精致。在土溪镇不到十平方公里的范围内,一条古驿道两边分散着包括冯焕阙、沈府君阙、蒲家湾无铭阙、王家坪无铭阙、赵家村东无铭阙、赵家村西无铭阙在内的6处7尊汉阙。这些汉阙均为原址汉阙,因此,后人可以推测,在强调孝文化的汉代,汉阙在表达子孙对逝者哀思的同时,还发挥着社会教化的作用,古人隆重地安葬祖先,是借物希望自家的财富、子孙的孝行能被南来北往的人看到。将近两千年前的汉代,穿越历史的烟尘,从雕刻精致大气恢弘的的汉阙上,后人似乎找到了回望汉代的一扇窗。 上图:赵家村西无铭阙 汉代是建阙的鼎盛时期,但凡都城、宫殿、陵墓、祠庙、衙署、贵邸以及有一定地位的官民的墓地,都可以按相应等级建阙。中原登封遗存着三座大国一汉阙(启母阙、少室阙、太室阙)均为庙阙,而与中原远隔巴山蜀水的渠县汉阙,均为墓阙,就文保身份而言,渠县汉阙也是“国一”。 在《中国雕塑史》一书中,梁思成先生曾评价“在雕塑史上,直可称两汉为享堂碑阙时代,亦无不当也”。1939年梁公到渠县考察汉阙时,更是对冯焕阙赞不绝口,梁思成称其“简洁秀拔,曼约寡俦,为汉阙中唯一逸品”。是的,冯焕阙是渠县汉阙中最精美的一座,冯焕是“辽东太守”冯锟之父,冯焕在东汉安帝时任“幽州刺史”,他曾随班固出征西域,取得过燕然山大捷,为东汉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他晚年被朝中奸臣诬陷锒铛入狱,平反之前已病死在狱中。之后汉安帝“赐钱十万,以子为郎中”,冯锟为了纪念父亲,在家乡立了这一对汉阕,其上铭文刻写“故尚书侍郎河南京令豫州幽州刺史冯君神道”。如今一对汉阕已只剩东阙,阙上精美的浮雕令世人感叹。 上六图:冯焕阙 沈府君阙也是渠县汉阙中的精品,阙身上的铭文记载,这位死后被称为“沈府君”的人,生前曾先后任新丰令、交阯都尉、谒者、北屯司马等职务,并获得了“左都候”的爵位。值得称道的是此双阙阙身上的汉隶书法,结构严谨却又飘逸奔放,双阙正面以汉隶刻写的“汉新丰令交阯都尉沈府君神道”和“汉谒者北屯司马左都侯沈府君神道”两行文字,字体端正飘逸,尤以“沈”字悠长的收笔引人赞叹。在谨守不放的汉隶之中,沈府君阙又有一些草书的味道,让人眼前一亮。 上八图:沈府君阙 上五图:蒲家湾无铭阙 上六图:王家坪无铭阙 在渠县汉阙的阙身上,每一座都或清晰或风化模糊的留有四方位神,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形象,它们被分别雕刻在阙身的左右两侧和正面上下两端,同时阙楼正面居中位置刻有驱邪的铺首,四隅刻有负重的裸身角神,众仙拜见西王母的场面也大量出现在渠县汉阙的楼部雕刻中。 上二图:古驿道一侧隐秘的龙桥 上七图:赵家村西无铭阙 一座座汉阙矗立在乡野,看似是冷冰冰的石头,但历史价值与艺术价值都极高,这些汉阙集中体现了汉代的市井民俗以及汉代先民对亡灵世界的想象,也为建筑史的雏形埋下了伏笔。如今已经没有汉代木结构古建筑存世,后人只能从仿木结构的汉阙及汉墓(蜀地还有众多崖墓,以郪江崖墓的仿木斗拱最为代表)上,看到汉代仿木结构建筑的影子。看那一座座汉阙的阙顶,巨大的斗拱承接着庑殿顶的檐部,这与史书上关于汉代建筑依靠斗拱分散横梁承重的记载相符,反映了汉代建筑在空间运用上的独特做法,与明清之后斗拱在建筑中主要发挥装饰作用的做法有很大的不同。 上四图:赵家村东无铭阙 渠县现存的7座汉阙中,除了冯焕阙和沈府君阙有明确记载墓主人身份的铭文以外,其余五座均不知道主人是谁。既然是墓阙,不见署名多有两种,一种是被后世破坏污损;另一种是建立之初就没有刻上名字,渠县其它五座汉阙明显是后者。回望历史,东汉末年分三国天下大乱,蜀地远离中原又旷世隐蔽,朝廷对地方的管制能力愈发削弱,这就给乡绅们凸显孝道、彰显财富地位提供了机会,但又担心中央政府统治恢复后追责,所以故意没有在阙身留下标记墓主人身份的铭文。世事难料,之后朝代更替,战争与迁徙促进了民族融合,汉族人的生死观念也在分裂时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待到隋唐重新统一,阙已仅仅少见于皇家陵寝中。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一千多年前,诗人李白面对长安城外乐游原上的萧条留下的千古绝句,以极具历史纵深感的笔触记录下了日暮光景。他感叹那个昂扬自信的大汉王朝已成往事,惟余霸陵前的汉阙独立北风中。而如今盛唐也早已作古,霸陵的汉阙也已辨不出模样,却有巴山蜀水中一座小县的一个小镇,奇迹般鲜活着近两千年前的人文史迹,成为今人回眸汉代的吉光片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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