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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宅 盖 屋​||代景民

 河南文苑 2022-09-25 发布于河南

   

——仅以此文纪念拆迁的老家

代景民

传闻半年的柳庄拆迁,终于证实了。测量、公示、签字、赔偿、拆除,一起来,一起做,让人猝不及防。自此,柳庄再也没有了家。那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庄子,那个梦绕魂牵的庄子,那个经历痛苦与欢乐,爱情与婚姻,生孩与抚养的庄子,不复存在了。

本以为父母不在,老屋还在,家就在。没有想到,村庄拆迁,彻底拆断了我的念想,拆断了故乡与我的联系,拆断了我归乡的理由,拆断了我精神的自慰。

建造这幢小楼与院子,吃尽了苦头,尝尽了辛酸,耗尽了家财。还是从老宅三拆三建的三代房屋说起吧。

第一次拆屋造屋,那是80年代初。老宅是继承爷爷的祖屋,在顶梁柱父亲的带领下,我家新造了泥坯房。

我们在柳庄西南,白河桥下的空地上,挖了大堤的黄土,和成泥块,上面撒上麦糠当黏草。然后,光着大脚丫来回踩和,再用铁锨铲起,反复地翻揉,让土、糠、水充分地融合均匀,最后,形成一块软硬适度的大泥块,这样就可以开始第二道工序。挖起一块泥,放进坯模子里,用手掌与拳头用力按捺结实,刮平,拿下模子,一块方形的泥坯就做成了。

我的工作是翻土、撒糠,从河里取水,和泥。父亲工作就是脱坯。烈日下,汗珠如线,不停地滴下来,我和父亲咬牙挺了过来。真的没有偷懒,实在不忍心父亲一人独干。一个月时间,三间屋的土坯脱好、晒干。我们用架子车运到了家里。对于盖屋来说,这仅仅迈出了第一步。

梁头、檩子、插首没有,需要刨树。父亲和我来干。南地的树:桐树、枣树、榆树、楝树、杨树、柳树,但凡有材,几乎不能幸免。全靠人力在做。二十天多天时间,铁锹、lian锨、锛䦆,这些家伙什全派上用场。一天下来,全身筋骨如同散了架。一切用材具备,可以开工了。泥坯垒墙,穿树成梁,请人盖屋。烧茶、发烟、烧饭、管饭,父亲脚不着地,身不离屋。一个月过去了,房子终于完成。泥坯墙,茅草顶,我记忆中第一代房的式样。

第二代房,砖墙瓦顶。那是八十年代末期,围窑在农村兴起。窑砖纷纷出炉。家里钱少,买不起,为了省钱,父母采用与脱坯几乎一样的笨办法:脱砖坯,自己烧窑。这次选址在庄东地。因为,那里有水有土,水是机井水,土是沙淤两合土,适合烧砖。与第一次比,这次不再孤军作战:四个姐夫来帮忙。挖土的挖土,和泥的和泥,ke坯子的ke坯子,有分工有合作,有苦和累,也有欢声和笑语。只是多出一道工序:晒土。湿土在太阳下暴晒,碎成土粉。把土粉撒在砖模子里,以防粘连。我的工作做这个。

与泥土打交道,无论种庄稼,还是盖屋子,都不轻,都是重体力活。我是累怕了,想出农门,只有一条路:读书。幸亏考上师范,脱离农村,脱离了泥巴,否则,我担心真的撑不下去。

一摞摞,一排排,生砖坯排列在东场地面,在阳光下站立,像是在接受检阅。全家人涌出一种成就感。像是离新房近了一步。别急,还有一道工序:箍窑烧砖。这种工作技术含量很高,需要请老师傅指导,才能干。我与家人的主要工作是运输。把干透的砖坯,运到窑里,码好整齐,一层坯撒一层碳。全部摞好装好后,封住窑门,才可以点火。大火烧砖,连烧三天,然后停火,焖十天。在窑里,砖坯开始发生化学反应。慢慢地,它变得其硬如铁,其色如薯。半个月后,开窑出炉。一块块长方形砖,方正正,红彤彤,出世了。而那些没有烧透的,则颜色稍浅。

盖房开始了。为了节约用砖,创新了各种砌墙方法,发明了立卧砖、砖泥混搭、砖坯混搭等模式。还是这块宅地,推倒老房,建造新屋:三间红砖青瓦房。对了,青瓦哪里来?买。没有那么多钱。需要人工来造。地址选在家南地。我们铲平菜地,在这个地方拉来了扬灰,拉来了石沫,拉来了瓦模子,拉来了瓦机子。姐夫们,父母们,一齐上阵,后勤的后勤,前方的前方,出力的出力,操作的操作。担水,和灰,活最重,却费力不讨好,稀了稠了,都要挨数落,我来干,自然我来受。父亲和姐夫们轮流脱瓦,把扬灰与石沫均匀掺和,和好,铲起放到瓦机的模子里,用一个刮板,轻轻地,摊平灰料,青瓦模样显露真容。最后,撒上一层扬灰粉,再次刮平,瓦的表面便平亮如镜。抬脚蹬起瓦模,置于平地,大树下,阴干一天,青色的水泥瓦便dao制完成。

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往事如同噩梦一场。有多辛苦,只有亲历者知道。回忆与写作,很简单。那种苦与累,无法用文字形容。费尽千辛万苦,总算盖成了。前后用多长时间,不记得了。崭新的瓦房矗立在柳庄中央,庄里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时间到了1999年9月,南地的房屋父母搬进居住。老宅房子腾给我。到这个时候,红砖青瓦早已经残色了,四个墙角裂开,有的扬灰瓦松动,有的脱落。那时候,我参加了工作,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生活与经济条件得到保障,有了一点的积蓄。与妻子商议,准备第三次盖屋。推倒老屋,盖上流行的楼房。

那时候,全家人借住在天文家的边房里。既要上班,又要备料,又要操心工地。建材都需要购买,虽然不要出笨力,但是红砖、楼板、扬灰、石沫都需要现钱交易。最难的是进料。进料需要跟进付账与卸料。钱不够,就向别人借账,口难开,都是妻子在操心。

一车车红砖,一车车楼板,运进来。小小的柳庄村道挤满了货车。家里空地,大坑的边沿,都摞满了建筑材料,那场面,大有建造高楼,与敌大战之势。大车开不进村道,只能卸在村外大路上,全家人用架车子,一点点tou到家门口。

那时候,透支了全身的体力与心力,总觉得睡不够,睡不饱,无精打采。即使这样,还不敢睡很长时间。想到白天施工,烟、茶、鞭炮、绳子、铁锨、铁锹、井水,都要预备,就着急忙慌地,爬起床。只有等连营他们来到,工人就绪,鞭炮一响,施工开始的时候,我才能闲下来。班里有课,又得马上蹬着自行车,撅起屁股,一路骑向技校。放了学,又是急着赶回柳庄,操心收工后的工具整理,垃圾、废砖、废料清理。就这样,家校两点一线往返,疲于奔驰。

一个月过去,老宅主楼雏形初现。一层、二层、隔热层,凌空架立,拔地而起。上楼板的那天,大门对联红艳艳,鞭炮一响炸上天,楼上楼下的城市生活就要实现,全家人格外高兴。我是庄里第一个盖楼的人,大家都来看热闹,妻子与我心里乐滋滋的,父亲的皱纹挣开了约束,如同向阳花开。妈妈与妻子忙着做菜做饭。因为按照风俗,上梁必须管饭,所以柳庄的农家小院前所未有的热闹与欢快。

一个半月的时间,小楼终于落成,边房与过底也建成完工,西边拉起了墙头。墙下砌了方形花坛,植上了石榴、葡萄、柿树。一切都是崭新的样子,一切都是喜气样子。院子的污水池填上土,被水泥地压在地下。过底是正门,上方镶嵌了龙和拱形瓷片,堂屋的地面,地板砖很贵,五十元一块,现在想起还有点心痛。看到新房子,新院子,妈妈逢人就说:景民真能。我觉得脸上分外有面子,身体自带光芒。

新房建成,迄今22年了,其间由于外出上学,在外工作,居住外地,房子没有进行内部装饰,只有父母居住照看。2021年4月,儿子儿媳大婚,花了近两万元,进行内外装修和装饰,包括墙壁、线路、水路、门窗油漆等,房子焕然一新。如同深藏闺阁的姑娘,一经梳洗打扮,外示于人,真容姣好,让人倍加喜欢。我不想再离开她,曾一度梦想着,退休后,某个午后,院子里,孙子孙女承欢膝下,花坛的果树下,挂满果子。打开窗子,风儿、阳光遛过房间,陪我读书,电脑开着,我自由地,悠闲地,码字我的《柳庄戴姓》。如今,这些简单的想望,竟成了奢望。

女儿找白球鞋爬山,喊我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回现实。房屋要签订拆迁协议,还没有答复安置于我。看来,我真的是流浪在外,无路可走了。

2022.9.18,于杭州 富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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