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的心愿 作者｜晨辰  在我的印象中， 父亲虽然十六岁就参加工作了，但是，他的心思却一直在农村。 小时候，我记得父亲一年只回一两次家。母亲在农村，父亲工作在外地，这是那个时候非常典型的单职工家庭。在我幼小的心里里，有几分自豪，又有若许自卑。自豪的是父亲是“公家人”，我算是干部子弟。每当父亲坐着大卡车回到家里，村子里就有许多人向我们投来羡慕的目光——村子里那些最有头脸的人物都会来到我家里围着父亲问长问短，不断向父亲打听外面发生的大事。这个时候，我和我的母亲都感到特别骄傲。 但是，到了秋天。农村按工分分粮食时，我们就变得十分自卑了：母亲拼死拼活劳动一年，挣得工分却极少。那时的农村，都实行工分制：男人一天挣十分，女人一天挣八分。虽然母亲有时干得活比男人都重，但是，劳动一天也是八分。分粮食时，那些劳力多的人家满满当当，粮食分到一大堆。我们家只有母亲一个劳力，粮食只能分到一小堆。更让我们感到伤心的是，往往要遭到白眼——因为农村人认为是劳力多的人在养活劳力少的人。每当这个时候，干部家属的所有优势都丧失殆尽，我们成了别人养活的对象。 我在农村长大，又生活在这样的干部家庭，自豪与自卑相互交织，经常侵蚀我们幼小的心灵。久而久之，我就特别不喜欢秋天。在其它任何季节，父亲都可以帮到村里人们——买到平价花布，买到化肥，买到缝纫机、自行车，村里人总是对我们怀有感激之情。唯有到了秋天，我们恰好处于相反的境地。
有一年，我记得是母亲怀最小的妹妹那年，父亲回家次数多了一些——经常回家照顾母亲。 有一次，父亲买回一只奶羊，这在不缺鸡鸭牛羊的农村居然成为一件新鲜事——农村里羊多的是，但是，人们还没有见过专门产奶的羊。这只羊外形和普通羊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是吊着两个硕大的奶房，每天都能从奶房中挤出比普通羊多几倍的奶水。羊奶泡米饭是母亲怀孕期最好的营养。有一次，母亲剩了大半碗羊奶泡米饭，我赶紧端起来就吃。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羊奶泡米饭！满嘴的奶香直沁到五脏六腑，我几乎不忍心咽下去。我真担心吃饱了，吃饱了就不能再吃了，吃饱了就感觉不出香了！ 以后，我每天都拉着奶羊去村子里青草最肥美的地方去放牧，看着奶羊大口大口吃草，一直看着奶羊的那只硕大奶房慢慢鼓起来，想着那香喷喷的羊奶泡米饭。看着看着，忍不住口水就流了下来，仿佛羊奶泡米饭已经吃到嘴里一样。 遇到父亲回来的时候，我和父亲总是一起去放奶羊。那时候，父亲没有什么照顾母亲的好物件，唯有这奶羊会给母亲许多温馨。所以，我拉着奶羊吃草，父亲在旁边静静的看着。羊吃草时，发出香翠的声音，父亲也会不由自主的咽着口水，我呢，也咽着口水。一直到傍晚，奶羊的奶房鼓起来，父亲就开始挤奶。父亲挤奶很专业，一手握一只大搪瓷缸子，缸子上蒙一层纱布——纱布用来过滤羊奶。一只手就用力一下一下挤着羊奶。羊奶流进缸子发出“唰唰”的声音。父亲挤羊奶的时候，母亲在家里已经做好了米饭。羊奶在锅里一热，倒进米饭里，香喷喷的羊奶泡米饭就成了。母亲只吃半碗米饭，剩下的我们姊妹们就一哄而上抢着吃。我是兄弟姊妹中的长兄，又是放羊功臣，一般会受到特殊待遇——有慢慢品尝的机会。 有一天放羊，父亲向我谈起他的巨大心愿：父亲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山峦，许久许久，对着我，又像自言自语的说：“等我老了，退休了，我就买一只奶羊，在村子里盖一间小房子，每天拉着奶羊放羊，吃羊奶泡米饭，照看庄稼和果树。。。。”我静静听着父亲的讲述，看着父亲那十分美好而向往的眼神。我分明感到，这是父亲最美好的心愿了。我那时还不知道世外桃源是什么，但是，我知道，这是父亲心中最美好的世外桃源。 然而，父亲一直没有实现这个心愿——我们家的生活条件完全可以实现父亲的心愿——可是，我们一直没有实现父亲的愿望，一直没有。。。 在我最小的妹妹出生后不久，父亲的工作到了县里，父亲也开始担任一些领导职务，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后来，我们全家都进了县城。我是一名教师，起先在农村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也调进城里。我们家完全脱离了农村。 父亲再也没谈起他的那个心愿。 可是，在我的心里，始终忘不了父亲的那个愿望，因为，它是那样美好，那样令人向往。有一年过年时，我向父亲问起那个心愿，父亲依然是十分向往的样子。我很庆幸，父亲没有忘记那个愿望，因为我也向往父亲的那个愿望。我教语文多年，心里也住进一个世外桃源。我盼望着与父亲共同实现那个美好的世外桃源。 但是，当我又向父亲提起那个愿望时，父亲不无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唉，现在吃什么都不香了。过去那种味道只有过去那个时候才有。现在生活太好了，社会太好了。那时候，想也没想到咱们能住进城里。现在，不光咱们这样的人家进了城，大多数人都进了城，农村都没多少人了。现在，物品多的数不清，要什么有什么，别说是羊奶，比羊奶好的东西多的是，全国各地的物品都能买到，都没有什么是稀罕物了。什么东西都不稀罕，吃什么东西都不香了。唉，过去的味道只能回忆了。“ ”况且，”父亲进一步说：“过去的心愿都实现了，哪里还有心愿呢。。。” 我不知道父亲这一声叹息的具体内核，但是，我分明感到，要现实父亲当年那个心愿，已经不可能了。 父亲的心愿，早已被别的东西取代了。
作者：晨辰，本名陈国胜，陕西省靖边县人，教育工作者，业余喜欢写作，中华散文网创作委员会副主席，有散文等作品散见于各类媒体。自印散文集《行》、《星意》等。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