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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京的“二难”

 蓝色天空309 2022-09-29 发布于安徽

原创2022-09-28 14:24·稻菽夕烟

俄乌冲突的爆发与延宕,本源是在政治伦理上,国际社会陷入了“民族国家”与“联邦国家”的“二难”。

早期斯拉夫人,对古希腊、古罗马帝国而言,与盎格鲁萨克逊人、日耳曼人一样,同为北方三大蛮族,是奴隶的来源,散居于东欧,细分成不同的族群。东罗马帝国衰败后,东正教流迁,进入并改造了斯拉夫社会,使之从游牧走向农牧定居、部族酋邦政权进阶为贵族等级合伙政权,形成“政教合一”的社会,也相对宽容地蓄留了大量流离的犹太人。但因教派分裂、族群差异、领主竞争,又分化出不同的政权体系。随后西欧天主教入传东欧西北部,割裂了信仰认同。蒙古帝国西进,在东斯拉夫地区建立金帐汗国,并与当地相同化。而巴尔干地区因突厥塞尔柱帝国的进驻,形成多族裔、多信仰混杂的“南斯拉夫”社会。其后,以“基辅公国”为首的本土势力驱离了蒙古势力,建立起“莫斯科公国”,进而演变成“沙皇俄国”,其民族定义为“俄罗斯族”,进占乌拉尔山以东广袤的北亚地区,南扩至高加索一线,其间兼蓄了众多族裔。

如此,斯拉夫社会裂解为三大板块,即信仰天主教的西斯拉夫人、信仰东正教的东斯拉夫人、多种信仰混杂的南斯拉夫人,虽语言、习俗、信仰相近,但互不认同、且相互排斥。进入17世纪之后,西欧崛起,东欧社会以效仿西欧为荣,政权也通过哈布斯堡王朝的王权联姻体系,得以“融入欧洲”,跟进技术、强化殖民性扩张,并为西欧几个帝国的兴废出过大力。但因族裔、信仰差异,其依然不被西欧社会待见。倒是巴枯宁提出的“论黄祸”([俄]《国家制度和无政府状态》,1873),得到了西欧社会的认同,并溯源至4世纪马扎尔人的西迁推翻西罗马帝国,还认为东斯拉夫人已被黄种人濡染而歧视之。

一战时,沙皇俄国尚处于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农奴制社会,像既往一样,其承担了最大的陆战成本,社会崩溃而促发了“二月革命”,资产阶级推翻了君主专制的罗曼诺夫王朝,建立了“俄罗斯共和国”,但其因与英法资产阶级政权结盟,无力结束战争。其后,列宁领导工人阶级的“十月革命”,建立起“苏维埃”政权,其与德国签署《布列斯特和约》(1918),以此退出一战。

一战是西欧自《威斯特伐利亚和约》(1648)以后,奉行“民族国家”政治理念,在民族性“主权国家”间所爆发的一系列战争的延续,只是从本土打到了全球,胁迫结盟体、殖民地、势力范围政权也卷入其中。而苏俄政权继承了沙俄帝国政治版图,是一个多民族的社会联合体,其自然无法走所谓“民族国家”的道路,而只有采用“国家联盟”的模式,即在苏俄政权麾下,由多个民族性的共和国“加盟”而建立“苏联”,否则,就只会被外部势力操弄而陷入内战、走向瓦解。

对“国家联盟”形制,普京深为遗憾,说“(列宁)最大的失误,就是把一个统一国家改造成了国家联盟”(2022)。然而,多民族社会走向单一主权政体的“统一国家”,至少需要二大前提:

1. 认知上确立“民族合体共识”。在中国,早在1902年,梁启超就提出了多民族合体的“中华民族”概念(《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认为其作为一个特定实体,已现实地存在了数千年,从而用“复合民族”概念,走出了单纯而片面、仅适合西欧领主割据竞争、进阶为“民族国家”的认知误区。而当时的列宁不是站在“民族”立场上来理解“国家”的,而是基于“无产阶级没有祖国”([德]马克思《共产党宣言》,1848)的阶级立场来理解“民族”的,因为只有这样,“苏维埃政权”模式才有在当地社会一呼百应的效果,自然也就不存在“民族国家”的政治维度。即便是在全民性的“卫国战争”中,苏联也不将“民族”概念作为其意识形态的主要内容,以避免内部误读而丧失动员能力;

2. 在政治实践中,政权只有既保持民族特性、又消除民族差异,才能使“民族合体”从共识落实为行之有效的政治实践。在列宁之后的苏联,“消除民族差异”的努力是有的,但“保持民族特性”的着力不足,因其只需要维持着单一意识形态。如此,一旦上层的“苏联”架构发生风吹草动,基层潜匿的民族、信仰和习俗差异就成为肢解联盟政权的发力点。也因此,俄罗斯联邦共和国作为前苏联核心资产的继承者,直到2000年第二次车臣战争结束,才算是进入一个相对稳定期。

因此,用“民族国家”伦理缔建“统一国家”,有其局限性。而在俄乌冲突中,“联邦国家”伦理也有其短板。沙俄帝国控制黑海沿岸,可追溯到其与奥斯曼帝国争锋的“克里米亚战争”(1853-1856),这也是促使俄罗斯走向工业化的起点。在苏联时期,温暖的黑海沿岸粮食充足、交通便利、资源丰富,适合工业发展,赫鲁晓夫将此地划归乌克兰这个加盟共和国,只需考虑经济协同性,而不需要考虑传统民族因素,于是,俄族人大量入迁,乌克兰遂成苏联最发达的地区。而苏联解体,并未按照“民族国家”模式来分割,只是按照旧的加盟型行政架构来拆解。这自然会遗留下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

现在俄罗斯在乌东4州搞“公投入俄”,力图恢复“民族传统疆域”,但这与当前国际社会所奉行“主权国家完整独立”伦理相冲突。同时,因俄族人在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中广有分布,如此操作,必然使得这些国家心存忌惮。且在当下,俄罗斯联邦内部还存有22个次级加盟政权,归属“民族国家”,主体由非俄族人构成。若俄族人想恢复其“民族传统疆域”,那将是俄族人自己的事,非俄族人有分担战争风险的义务吗?

正是因前苏联在政治伦理上的跳跃、加上拆解苏联的草率,使得今天的普京陷入了“民族国家”与“联邦国家”的“二难”之中,且是内、外双重的。北约以乌克兰为跳板进逼俄罗斯,虽然抗御很有必要,但武力进占乌克兰,在“主权国家”伦理中师出无名,于是才出台了一个概念模糊、不伦不类的“特别军事行动”说法。操作上而言,迅即推翻乌克兰现政权、扶持亲俄政权是最有效的办法,一如1968年的“布拉格之春”,但在突袭基辅中,俄军心余而力不足,且乌克兰军、政不是一个体系,只得作罢。退而求其次,寻求保有既有占领、消耗乌军主力,但又因兵力不足,每每只能击溃、不能聚歼,使战事陷入僵持。反而,乌军在抗住俄军的“三板斧”之后,利用外援的远程火力孤立战场,声西击东地击溃哈尔科夫城外的俄军,迫使其仓皇撤退。

这种态势迫使普京寻求出路。在上合组织撒马尔罕会议之后,普京旋即宣布联邦体系内“局部动员”,开出高价补充前方战力,并接纳乌东4州的“公投入俄”。这应该是其在该会议中作出了某些保证、得到了某些承诺之后的采取的断然行动。因为不论战果如何,只有将战火消弭,才可借力第三方、“勾兑”国际政治关系、低成本地达成政治目标。若战火久拖不绝,外部同情者也会陷入“民族国家”与“联邦国家”间的“二难”,不便选边站队、为俄营造适当环境——国际政治秩序、关系最终还是要靠实力、利弊得失来决定的。若不能停火,俄联邦内部也会因战争红利消失而陷入经济萎靡、社会动荡。当下,俄经济已有衰退的苗头,而一些加盟共和国民众就公然抵制或逃避无差别的“征兵动员”,使得俄联邦内部“民族国家”与“联邦国家”间的矛盾浮出水面,有再次撕裂俄联邦之虞。

当下,战事决定内外政治态势。俄罗斯东正教大牧首基里尔鼓励信众“勇敢地去履行你的军事职责吧。如果你是为你的国家而死,那么,你将与上帝同在,并享有荣耀和永恒”。这种说法显然自我否定了教团对世俗事务的超然性。而不论冲突进程如何升级、最终战果如何,俄乌冲突必将彻底撕裂东正教斯拉夫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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