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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是鲁迅《秋夜》的开头，今天重读这篇名作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外婆家老房子后面，也有一棵枣树。 外婆家位于湘中丘陵中的一个小山谷中，我们那把这种群山环抱的山谷叫做“山冲”。关于山冲，最著名的莫过于韶山冲了，我外婆家的山冲，一直到现在都默默无名。 我家住镇上，去外婆家，是镇上的孩子是最盼望的事情。走在乡间小路上，如果有人问鸭子：“伢子，你去哪儿？” “去外婆家！”孩子们大声的回答着，脸上还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脚下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沿着老衡宝管道的石板路，走了几里路之后，就看到了一座山，外婆的家就在山的那一边。走到山脚下，就可以听到淙淙的流水声，一条山溪劈开石壁倾泻而出，一阵清凉袭来，一路步行的劳累顿时烟消云散。想着翻过山就可以到外婆家了，我马上打起精神奋力爬山。 大约二十分钟吧，我就爬上了山顶。站在山顶上，看到一座古老的村庄静静卧在群山环绕的谷底，那就是外婆家所在的地方，正冲。村庄一色的黑瓦屋顶，在一片青翠丛林的包围中，犹如一片碧波中隐藏的一粒黑色珍珠。 下山是很惬意的，穿梭在清凉的山风中，我一路飞奔，青翠的竹林一片片掠过身旁。后面的大人们不停在后叫唤：“慢点，慢点，别摔跤。” 到了外婆家，马上有好多好吃的端了上来，西瓜，梨子，红薯干…… 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外婆家有一种世外桃源般的清幽。窗外就有几根翠竹，清风摇落的竹叶不时飘进大块原木做的窗棂。年少的我，却不知道欣赏这种清幽，眼睛透过窗棂，不是去欣赏飘逸的竹林，而是去寻找一棵枣树。 枣树孤零零的立在一片山崖上，山崖上面是外公弟弟的家。我们称呼外公弟弟为“晚外公”，这棵枣树就归晚外公所有。 在湖南农村，桔子，梨子，水蜜桃这些果树很常见，枣树却非常少，也许是因为枣树产量不高吧。正是因为枣树比较少，我们这些小孩就非常眼馋这树上的枣子。 每次去外婆家，我都要盯着枣树看很久，看树上的果实有多大了，有没有从青色变成黄色，又从黄色变成关云长脸谱一样的大片红色。从端午看到中秋，当暑热渐渐消去，清风渐起，那棵树上的枣子就熟了。 上世纪80年代，各家各户只能说刚解决温饱，每天能吃到水果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看着崖上枣树上红成一片的果实，我们非常眼馋，却不好意思去讨要，那种诱惑真的很挠心。 有一天，我忍不住这种诱惑，捡起一块石头，奋力向枣树扔去。“次啦啦啦”，“扑通扑通”，像下了一阵骤雨，很多枣子从树上掉落下来，又顺着山崖滚落到外婆家的屋檐下。我箭一般窜出去，把枣子捡了起来，飞速逃进了屋子。 耳边传来一片叫骂身，晚外公家的几个孙子跟我年龄差不多，他们很生气，透过窗棂，我看见看我的眼光他们的眼光都是恶狠狠的，在骂我是强盗，土匪，贼。 晚外公闻声出来，看了看山崖下面，叹了口气，把几个孙子连劝带骂拉回了屋子。晚上，外公外婆都知道这件事情，他们都没说什么，只是外公去了山崖上那户人家聊了好久。 过了几天，我要回自己家了。临走的时候，山崖上面慢慢的走下来一个人。晚外公端着一个木盆到了外婆家，里面竟然全是已经熟透了的枣子。 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晚外公走后，外婆告诉我，晚外公家的孩子多，但是那棵枣树的枣子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因为他们家里穷，枣子都要卖钱给孩子们交学费。那时候，上学还是要交学费的。 我听了这话，眼睛也红红的，不知是羞愧还是其他感情，眼泪一下掉了下来。 最后一次见到外婆，是我去北京上大学的第一年冬天，那时候，外婆家已经在半山腰建了新房，搬离了那个院落。 从外婆家离开的那天，天降大雪，把山村和大山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我怀揣这外婆无论如何要给我的几十块贺喜钱，带着几分意气风发，和还在读初中的表妹一起，从山顶欢呼雀跃着，在雪地里一路连跳带滚的往下跑。 忽然，我想起了那棵枣树，明知道大山已经挡住了视线，我依然回头看去。 两尺厚的大雪已经抹去了大地的一切棱角，甚至山的轮廓都变的很模糊，只是一条细细的灰线。 我突然看到，山顶上，一个红点格外醒目。那是外婆，穿着红色老式棉袄，在山顶看着我们在雪地里渐渐远去。我不禁眼前模糊，仿佛她就是山崖上那棵枣树。 就在第二年，外婆去世了，我没有看上最后一眼。 那棵红枣树，却一直在我的梦中依稀浮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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