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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戴骢 | 他用心灵打开了作家的精神世界

 置身于宁静 2022-10-01 发布于浙江

能够通过戴骢先生优美质朴的文字领略到俄苏文学真正的艺术魅力,这理应是年轻一代中国读者的幸运。

原文 :《用心灵打开作家的精神世界》

作者 |南京大学 董晓

前不久,惊闻著名文学翻译家戴骢先生过世,心情很沉重。戴骢先生一直是我敬重的文学翻译家。好的文学翻译从来就不只是在两种文字之间的语言转换,也不仅仅是两种文化间的信息交流,而是翻译家用心灵体悟作家情感的过程。人们常说的“翻译是再创造”,即是指这种对作家情感的再度体现,这需要翻译者用心灵去打开作家文字背后的精神世界,叩击作家的思想宝库,倾听作家痛苦的心声。戴骢先生在我的记忆中就是这样的文学翻译家。

33年前偶然的文字邂逅

第一次接触到戴骢先生的翻译文字,是在33年前我刚入大学的时候。记得是在深秋,一个晴朗的周日下午,我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随意地翻阅一本薄薄的《蒲宁短篇小说集》(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年版)。

那时,我对俄罗斯文学还知之甚少,蒲宁这个名字对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只是出于好奇,才拿来一看。但是,未曾料到,第一篇小说《安东诺夫卡的苹果》就让我难以释怀。小说的抒情文字间散发出来的那股淡淡的哀愁,在那个静谧的秋日下午,深深地打动了我。这应当是最真实的打动,因为没有丝毫的情感预设,完全是一次偶然的文字邂逅。

30多年后重温这篇小说,当年那种阅读的快意仍然依稀记得。今天冷静下来思量一下,我想,这快意其实就是译者将蒲宁小说里隐含的诗意成功地传递给了读者。蒲宁抒发的是一曲挽歌,是献给农村庄园的一曲无尽的挽歌。因此,小说没有什么扣人心弦的紧张情节,没有戏剧性很强的故事,而是充满了哀婉惆怅的抒情,哀叹秋天的收获、打猎、畅饮都将成为过去,哀叹承载着庄园主美好记忆的庄园行将消逝。而这种淡淡的抒情,又是以极其质朴清新的文字表达出来的,素朴的语言背后蕴含着的是作家对故园深沉的眷恋。如若没有对蒲宁内心情感世界的细腻体悟和出色的语言表达力,单凭语言技巧是无法传递出这种抒情的感染力的。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译者戴骢先生的名字,然而,正是戴骢先生朴实而有诗意的翻译文字,让我在那个静谧的深秋下午真实地喜爱上了蒲宁的作品;非常感谢戴骢先生精美的翻译文字,让我触碰到了蒲宁这位俄罗斯第一流作家的文学世界。

伊凡·蒲宁

品读戴骢先生的翻译文字,可以清晰地体味到蒲宁那融高贵、温存和朴素为一体的俄罗斯末代乡村贵族的精神气质。这种阅读感受,当然得益于翻译家对蒲宁精神世界的精准体验。

从译本中感受到原著的魅力

再一次接触到戴骢先生优美的翻译文字,是大约10年以后。因博士论文要研究苏联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想了解一下他的名作《金蔷薇》在中国的传播情况,这就有机会拜读到了戴骢先生的译作《金玫瑰》(百花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金蔷薇》当时译作《金玫瑰》)。

早在1956年,李时、薛菲先生翻译的《金蔷薇》就已经在中国流行开来,这本散文名著成为了几代中国作家和读者心爱的伴枕书。近半个世纪过去了,巴乌斯托夫斯基的这部作品魅力依然不减当年,这其中自然有戴骢先生的一份功劳。他所译的《金玫瑰》,在我看来,将原作所具有的飘逸、抒情、灵动的特点,成功地传递给了中国读者。

《金蔷薇》是一部风格独特的作品,以清新隽永的散文语言,讲述文学艺术创作的奥秘,引领读者进入艺术创作的神奇世界。

巴乌斯托夫斯基

巴乌斯托夫斯基以艺术的语言涉猎美学理论的领域,可谓慧眼独具。这样的写法,使作者可以让自己的思绪任意驰骋,旁征博引,自由发挥,抒情文字下蕴含着对艺术的丰富奇妙遐想和感受,但是,作家所有这一切奇思妙想,又都是暗含着作家对艺术之使命的思考。这使得这本并不很厚的散文集具有了思想的厚度。面对这样一本奇特的名著,翻译难度是很大的,弄不好就会使译文丧失原著丰富的诗意美而变成关于艺术的杂想。同样,语言的表达能力在这里固然很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能够理解巴乌斯托夫斯基的心声。所幸的是,品读戴骢先生的译本,让我感受到了原著的魅力,想必戴骢先生在翻译此书时,一定是静心倾听到了巴乌斯托夫斯基那充满睿智的心声。四年前,一家出版社曾想再版《金蔷薇》,让我来重译,我立刻婉言谢绝。因为我明白,我的文字能力无法超越李时和戴骢这些翻译前辈。出版社接受了我的建议,找到当时尚健在的戴骢先生,让他老人家去修订自己的译本了。

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翻译

戴骢先生说过,直到改革开放时期,属于他自己的翻译事业才算真正开始。他所说的属于自己的翻译事业,指的就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翻译。巴乌斯托夫斯基在《金蔷薇》里曾说普里什文“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活”,是最幸福的事。戴骢先生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翻译,自然也是最幸福的事,可以避开功利性的干扰而执著于艺术的标准。令人感慨的是,戴骢先生作为翻译家成果丰硕的时候,却是俄苏文学在中国逐渐淡出读者和作家视野之际。俄苏文学曾经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中国被顶礼膜拜,但那是非理性的狂热追捧,夹杂着太多非文学的因素,对俄苏文学多有歪曲与变形,遮蔽了它原本的艺术魅力。上世纪8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中国读者的兴趣转向了丰富多彩的当代西方文学世界,俄苏文学逐渐被国人淡忘。

伊凡·蒲宁(左)和高尔基

然而,在这个背景下,戴骢先生作为出色的俄苏文学翻译家,毅然执著于对俄苏文学的翻译,使得被时代遮蔽的俄苏文学的艺术魅力,能够呈现于中国读者面前,让中国年轻一代的读者有机会一睹他们的前辈在俄苏文学一统天下的年代里根本没有机会目睹的俄苏作家的风采:蒲宁、布尔加科夫、阿赫玛托娃、巴别尔……这些真正的俄苏文学的天才,连同巴乌斯托夫斯基,让俄苏文学真正的魅力得以呈现。

文章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698期第8版,,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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