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琐忆 || 作者 范玉铭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2-10-01 发布于上海

琐忆

作者 ‖  范玉铭


我和建烈携手相伴已近六十年,老来回首往事,点点滴滴汇成我们晚年珍贵的、美好的回忆。

一、艰辛与共

1962年正月我们结婚的新房是一孔不足8平米的羊圈旧土窑,唯一的新铺盖是一条红棉线单子,客饭是煮洋芋搓碎和面的馒头。

1964年临近春节前,我们半岁的儿子得肺炎住进白塔山兰州市第二医院。大年三十这天,孩子病情好转,加上医院春节期间要减少病员,医生说能出院了。出院的孩子不宜回去住在我们厂里有孩子的集体宿舍。那时的庙滩子居民很少,周围全是种瓜的沙地,605厂附近无房可租,就只能租得沙地里夏天看管瓜田时住的小瓜房。我们用瓜蔓等杂草烧炕,烟熏火燎地过了夜,大年初一时孩子哭闹不止,晚上只得再抱去医院,门诊检查为麻疹,立即把我们母子收住隔离病房。他回到小瓜房,第二天从厂伙食科领取10斤粮票送交医院门房后,只得回会宁。大年初三早上乘火车到达定西时,满街红对联,才意识到是过年,商铺全关门,汽车站也关门。直到下午才在路边挡着一辆卡车,在敞开的车厢里颠簸两小时后回到会宁,冻僵的腿脚下车时都不会站立了。

真是“长安虽好,不是久留之地”,1965年我只得调回会宁。

后来我们有了三个孩子,我在县城百货公司上班,中午只有40分钟轮换吃饭时间。为争取每天的吃饭时间,我们就星期天炒好一瓦罐洋芋条,每天中午回家我擀面他生火、拉风匣烧水,饭煮好挖两勺洋芋条一搅就行。那时一般家庭没有火炉,只睡热炕。添炕的燃料县城只有粮食局给各个公社粮站送供应粮的车马店马粪。事先预约,轮到我们扫马粪时,早上五六点钟我俩推着架子车、拿着麻袋去,马粪冻的跟核桃一样哐啷滚响,拉回来后再照料孩子,上班。

农业社对劳动力控制既紧,又自家更需挣工分分粮食,所以双方老人都顾不上为我们帮忙看孩子,1968年县城居民下乡,又雇不到人,我们就把孩子锁在家。夏天孩子在盼望我们回家的等待中,竟然睡着在院子门道里,有时连大门都很难推开。冬天看到的都是孩子在雪地里的赤脚印……

2003年9月,建烈做了胆囊切除术,偏偏祸不单行,11月我又腿骨骨折。他以未痊愈的身子操持家务,背我上厕所。我们此时有条件请人帮家务,但是他说:“这是回报你的机会。过去每当我胆囊病发作,你一个人忙里忙外。为了照顾我的胃病,把每月供应的仅仅30%的细粮给我吃,你们母子都吃粗粮,经常做两样饭,我吃白面条,你们就在煮过面条的汤里搅苞谷面馓饭……现在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艰辛的生活在孩子的哭声和笑声中、在我们忙碌的工作中、在锅碗瓢盆的交响曲中、在我们的喜怒哀乐里,就这样走过来了。

二、听到的耳音

近来与多年未见的朋友拉家常,朋友说:“过去的学生说,吴老师把领到的奖金之类的钱,买成糖果给班上学生散了”。我说我们那时两个人共90多元工资,全家五口人,怎么说呢!八十年代我们物资局的同事陈怀义问我:“吴老师给你每月交多少钱?”我说:“有时多,有时少些。”他说:“我们亲戚的孩子在吴老师班上,班上学生缺钱了吴老师三块五块地接济,我估计给你的怕不多。”这个我当然清楚。他代课成绩好,高考后学校发的一百多块钱奖金,从南京邮购地理学科磁带,给学生上课用。

这种耳音还有很多次,我也不乏埋怨。但是建烈爱学生,他艰难的求学经历使得他同情家境贫寒的孩子,他的责任心也使得他自己必须弥补专业知识的不足。不仅仅是买书买磁带,他还省吃俭用,实地察看祖国山河,为的就是教好地理课。

三、他非常看重自己的教师身份

建烈常说:“不管别人对当教师的人怎么看,但自己得看重自己”。九十年代我碰到两件事。一次是一位家长拿着一条烟来答谢吴老师,说解决了他孩子转学插班的困难。吴老师说:“大人调动工作,孩子随大人上学是应该解决。”客人把烟放到桌上,他不收,两人还推来搡去的,送客人出门时他把烟捏在手里,出了院子门,他把烟顺马路扔出好远。一下子把我惊了,路过的邻居看势说:“又怎么了?”我急忙跑过去拾起塞给客人,当时场面非常尴尬。回到家我问他:“怎么啦?这么凶?”他说:“这是对我的侮辱,他连一声老师都不叫,一条烟算什么!”原来,来者是1962年他当过班主任的学生,“30多年没见过面,但交谈中应该认识,我见过老师常不认识学生,还没听说学生不认识老师的。这人进院子我就认得他,连名字我都知道,我还保留一张班级照片。既然他不认识我,我还领他的什么情!”

我不知道这位家长搞清楚了没有,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直到2010年,1965届这班学生来会宁一中聚会,建烈带去这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47年前的姑娘小伙,从全国各地到会,如今都是老头老太婆,大家争相察看照片上当年的每一个人,真是喜出望外,如获至宝,追忆着往事,也争相翻拍留念。

另一件事是,一个秋天的早上,县级单位的一位局长来我家,连连道歉:“对不起,吴老师”。吴老师见面就“教训”起来:“第一,别的家长不认识,托人来说,你不是不认识,为啥还要托别人?第二,你忙,顾不上亲自来,可连个电话都不打。第三,你出差在外,也可以打电话,你都没有。那无非你是局长,我是个教师!我当然不办,不是不能,而是不办。现在你亲自来说明情况,回校后我可以办理。”局长走后,他才给我说:“本来不是啥事情,但惹人生气,这位局长是六七届会宁一中毕业生,当年很熟。今年局长二儿子考入高一,班级分好也公布了,昨天开学报名时,原先给局长大儿子当过班主任的老师应家长之托,来教导处要把局长二儿子仍转到他现在的班。我对老师的回答是,'从你是老师的角度我可以调转,但从家长角度我不转’,这位老师也极为不乐意。”

他的观点是,当年的学生现在给老师连一句话都划不着说,难道老师就甘愿做学生的孙子?

他维护自己的教师身份,以至于“无情”!

四、生活习惯

首先是勤劳。他认为,人活着要的能力是多方面的,但勤劳吃苦是首要,因为天上不会掉馅饼。劳动并不低人一等,不是只有穷人才劳动,并非不沾泥土的就是高贵人。只要自己能干的活,绝不请人干,家里诸如泥火炉、挑水、添炕、拣炉灰等他都主动干,泥补修理也干。每天不止“各扫门前雪”,我家大门附近的巷道路面、鸦障沟边垃圾场、公用露天厕所都清理。有人开玩笑说:“老爷子还是毛主席时代的人,雷锋早走了,你还在……。”

其次是生活不讲究。吃饭简单,粗细不挑。他说现在不是缺营养的年代,普通食物中营养都齐全,只要“机器”好,什么吃下去都能消化吸收。我不懂营养学,他说吃下去的食物就是营养库,经消化把复杂的物质变为各种简单的营养单元,人体需要什么,就从这些营养库中选择营养单元再组合构建成新物质。不见得吃什么就吸收什么,牛吃草照样产奶。因此不必苛求专项营养补品。他穿着也不讲究。他说人要尽量和自然保持一致,牛驴就那么一身薄毛,同样四季健康,而个人生活环境和自然环境间的差距越大,毛病就越多。他哪怕是严冬都不戴帽子,穿衣单薄。更不讲究穿什么名牌衣服、新衣服。他常说,人的高贵不在乎外表穿什么,而在于精神世界,内心肮脏的人穿得再华丽其包裹的也是一包“垃圾”。我还常笑说他“你哪里像个校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捡垃圾的”,他很本分地认为自己就是个农村人,这种吃饭穿衣的简朴习惯都一辈子了。

他有恒心有毅力,身体锻炼不间断,风雨无阻。现在虽已年老,照样坚持,雨天不能户外活动时,就爬楼梯,十八层楼一早爬两次。户外长跑,做俯卧撑,广播操。所以腰腿硬朗。他的毅力还表现在不管任何时候何种情况下,烟酒不沾。

他常说,人要有三种知识。第一是专业知识、技能,这是吃饭生存的基本;第二是卫生保健知识,为自己少生病保健康;三是了解法律常识,脱离法盲,做事避免触法,必要时还可维权。

四年前他为我们砚台坪居民拆迁维权的事,就证明了他的观点。当时会师中学以扩大学生活动操场为由,私自请的公司丈量评估,居民几百平米的院房给出的拆迁补偿不足在县城买一套毛坯楼房,引发居民心理恐慌。他站出来与工作组据理力争,组织群众按照法律程序维权。第一次呈送县政府的报告,是依据国务院拆迁安置文件精神起草的,提出了会宁楼房均价每平米4000元补偿标准或者用3亩地在此盖楼再空出15亩地扩大学校操场的方案,但县长批复“要继续做居民的动员工作”。工作组以他为钉子户,对他轮班换人进行疲劳战术的“谈话”,扬言要“把老汉熬倒”,威胁要把我们在县城工作的儿子、儿媳调到土高乡去。建烈反驳说:“你们还是五六十年代的工作方式,你们自以为是在努力干公事?要明白党的宗旨是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你们是在替贪'政绩’者坑害百姓。我儿子儿媳是国家干部,土高乡再偏远,那是祖国山河的一部分,那里再艰苦也有上万会宁老百姓在生活,也有一批国家干部在那里辛勤工作。至于调不调,不是家庭问题,国家工作人员,只有组织看着办,与抗拒非理拆迁无关!”工作组答应给我家重新估算,他力争评估公司必须是双方认可的。无奈之下,他组织居民呈送第二份报告,陈述了拆迁工作人员的蛮横言行,坚持“三不”立场(就地安置不走,补偿标准不降,威胁铲平不怕),义正辞严,凛然坦荡,从此再无官方回复!后来,会师中学学生联名写给“尊敬的吴爷爷”多封书信,要求他做贡献,带头让出宅基地。他也给学生做了回复,并张贴在会师中学校门上。使他更为痛心的是当局把少年学生裹挟进拆迁纠纷中,校方的这种做法招来社会的一片指责声。

干工作不一定每件事情都干的好,但不能坑人、害人。我从不知道他为哪位领导拜过年,只是安安稳稳地当了三十二年副校长。退休后还继续从事他钟爱的教育事业。

生活不易,我们从物质匮乏的年代艰辛走来,如今银发相伴,无数的琐碎之事构成我们生活的全部,也无法一一述及。此文意在回味我们的人生。

2017年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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