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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客族群融合和文化互动:基于饶平渔村的田野调查

 风吟楼 2022-10-03 发布于广东

摘要:半山客广泛生活于潮汕地区,为特殊的客家人分支,但对其研究成果仍十分不足,个案研究有助于加深对半山客了解。通过对饶平县中部的渔村进行田野调查,结合文献资料和口述材料,发现渔村出现客家、潮汕和闽南文化的强烈互动,其深层因素是不同族群融合。渔村的族群融合和文化互动,是潮汕人和潮汕文化在潮、客交锋地带处于强势地位的反映,由客转潮是饶平中部族群关系的突出表现。

关键词:饶平渔村;客家人;福佬人;族群融合;文化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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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客作为客家人重要而特殊的分支,已经引起潮、客研究学者的关注,但针对半山客的个案研究主要在丰顺、揭阳等地。饶平县中部是半山客移入地方,而移入的原客家人已经潮汕化。渔村位于饶平县中部,接壤福建省,位于潮客交接地带的渔村正是考察潮汕地区潮客关系的最理想地方。渔村凤岗楼是潮客文化交融的代表之作,这种文化交融的联系因素是不同族群的融合。本文所说的潮汕人,是指分布于潮汕地区的说潮汕话的居民,在族群上归类于福佬人。

一、饶平县及渔村地理位置

潮州市饶平县位于广东最东边,和福建相界,全县共设20个镇、5个乡和4个地方国营农林场。1990年,全县18.2万户、84.96万人,平均每平方公里508人,人均耕地0.38亩。县内汉族人口占绝大多数,只有畬族283人,其他民族56人。[1]另据百度资料,饶平县在2016年末,户籍人数已经达到107.1万人,常住人口87.2万人。

饶平县可分为北部、中部和南部三大片。南部包括黄冈、钱东、海山和汫洲等镇,全是潮汕人居住地,北部是客家人移入的较早地方,现今的客家人主要居住于北部盆地,包括上善、上饶、饶洋、新丰、九村、建饶等镇。而饶平中部,包括联饶、高堂、浮山、浮滨、新圩、樟溪、坪溪、汤溪、东山和渔村等地,历史上大量移入的客家人已经潮汕化。如渔村的西坑村,原是客家刘氏从饶平北部上饶堡石井迁此创村,有人口394人。[2]整体看,饶平半山客家人共有25万人,占饶平总人口的25%,居住面积约有400平方米,占全县面积的5.5%[3]。

饶平半山客人是客家民系中的一个支系,这个由39姓所组成的客家群体,与居住在闽西、粤东、赣南客家人的语言、风俗和历史传统文化基本上相同的。但是,他们由于居住生息的环境,是面向潮汕平原,背靠梅州山区,东邻福建平和、诏安,在长期与周边地区的客家人闽潮人相处融合,从而形成了独特的语言特点和风俗习惯,我们统称为半山客。半山客分布在粤东山区地带,其中有丰顺、揭西、陆河、揭阳、饶平、惠来、海丰、陆丰、汕尾、普宁、潮安等。[4]据贝闻喜《潮汕客家》,进入潮汕的客家人经过数百年的繁衍演变,现在,仍有180多万人说的是客家话;在与潮语接壤的地方有约12万多人已改讲“福佬”话。[5]以下是《潮汕客家》对于饶平由客转潮人数的不完全统计[6]:

镇(乡)

人口

浮山

5545

新塘

2297

浮滨

5467

渔村

906

樟溪

2550

坪溪

2199

合计

24492

估计饶平中部人口约25万人。如按上表,则由客转潮的半山客人数约占总人数十分之一,但因为是不完全估计,如联饶、高堂、新圩、汤溪、东山等镇(乡)数据缺乏,饶平中部客转潮的半山客应达五分之一,甚至可能超过四分之一。饶平中部确实是半山客由客转潮的最重要区域之一,由客转潮人数仅次于揭东县的半山客。

比较其他镇,渔村除了受潮、客共同影响,还因为接近福建诏安,受闽南文化影响。研究潮汕地区不同族群的交融,渔村是进行田野考察的最理想之处。渔村地理环境如下:

渔村地名,历史上有过几个称呼:渔仓、缶仓、惠村,民国初期始改为今名,现是镇治编制村,原饶平县的一个镇,距离县城黄冈25公里。该镇位于北纬23度48分,东经117度,在广东省饶平县中片东部闽粤边陲交界处。东至福建省诏安县的景坑坪路,西至浮山镇的大坑村,南于新圩镇的霞光、冯田、田中、长彬相接壤。全镇总面积23.5平方公里;东西宽13.5公里,南北距13公里,耕地面积2600余亩,其中水田2300多亩,旱园300余亩,山地30000多亩,种果面积15000余亩,四面峰峦叠嶂,皆是林果。境内有大小山岗一百多个,四百岭的田螺峰最高512米。溪流有鸟迹、红岩两条大坑出口汇合于浮山、溪口流进黄冈河。该镇属亚热带,年平均气温为20摄氏度,最高气温38.5摄氏度,最低气温为0.8摄氏度,常向风为东风,夏季以东南风为主,冬季多东北风。年平均雨量1700毫米以上,水源充沛,气候温和,土地肥沃,宜于种植农林果茶等经济作物,又可发展畜牧业和养殖。自古以来,交通闭塞,只有几条小路可通往外乡。[7]

渔村辖有永盛、明堂、新楼、旧楼、下书、后头、金背、长柯、龙塘、西坑、燎星、梅林、南洋、下村、坎下等十五个管理区。据1995年统计,全镇有1847户,总人口7465人。[8]整体看,渔村是典型的边缘化地区。有研究者研究福建平和九峰、诏安二都后指出,在闽粤边界及台湾地区,广泛存在同时使用客家话与闽南话的人群,学术界称之为“福佬客”。一般认为,“福佬客”是客家与福佬两大族群在闽粤边界山区交汇形成的,这一历史过程可以追溯到明代前期。[9]以往的研究成果表明,闽西南的“福佬客”不仅在地理位置上处于“边缘”地位,在政治、经济、文化上也都处于“边缘”状态。[10]饶平渔村的情况接近这类“边缘”地区,渔村正好和诏安二都相接,属偏僻山区、闽粤分界。

当代一些学者研究区域性客家社会,但研究地点多集中于梅州、闽西等“客家大本营”,对处于边缘地带的半山客关注甚少。[11]渔村半山客无疑处于边缘地带,值得深入研究。

文章图片2

百度饶平地图,渔村今属新圩镇管辖

二、客家围寨包藏潮式祠堂的凤岗楼

饶平县渔村镇至今保留了不少土楼。这些土楼是不同族群文化交流的见证。《饶平客家姓氏渊源》载:

……这些先民为了生活和生存,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就地取材,最先用竹木为架梁,篱笆茅杆作围墙,以树皮稻草盖顶,择山区高埠地搭成茅杆屋、篷寮的平房以通风避雨,从事农耕以谋生活,后因人口繁殖多了,集氏族的人力、财物营建了土楼寨,据调查统计,渔村境内共建有土楼38幢:如永盛的永昌楼、永盛楼、永兴楼;明堂的四方楼、明堂楼、新楼;下村的凤岗楼、朝岗楼、鸣岗楼;坎下的景安楼、景松楼、景阳楼;中段的二加楼、铁寮柯旧楼、猪槽楼;后头柯三只楼,觐观楼、岭背楼;雨洋背的龙德楼、龙河楼;楼仔背的龙文楼、龙光楼、柯仔楼;长岭的长柯楼、红壳桃楼、金背楼;南洋的龙阳楼、龙光楼、龙泉楼、溪墘楼;梅林的锦华楼、龙溪楼;西坑的龙兴楼、顶楼、下楼;寮仔楼三个又有闪目堂楼、应和堂楼。[12]

进行田野调查的代表性土楼是凤岗楼。

凤岗楼位居渔村镇边缘,楼外有一宽阔土埕。楼门口有大石头,据称是天上掉下的陨石,当地人称“宝石”。凤岗楼附近另有规模较小的土楼——鸣岗楼。凤岗楼的门口有石匾额,上书“凤岗楼”三字。凤岗楼门口有对联“江荡碧波直溯下村照世泽,夏滋甘露长从三饶沐家风”。江夏郡为黄姓郡望,位于今天湖北省,此联表明楼属黄姓所有。从对联上还可得知,凤岗楼的黄姓先祖曾居饶平县三饶镇。现在的三饶是说潮汕话的,但在历史上是客家人聚居区。

凤岗楼是渔村最具代表性的土楼,面积大,年代久远。原先,楼是用土砌成的,现在的外墙不少地方补砌了石块。土楼外围属两层式楼,至今居住着几十户人家。凤岗楼何时建成,咨询楼中一些老人,他们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推测,土楼距今不少于四百年,应该是明代中后期出现。

从外观上看,凤岗楼和一般土楼并没有什么不同。土楼的奇特之处在于,进入楼门,正中极重要位置出现了一座祠堂,占据了土楼中大量空地。祠堂风格带有潮汕建筑“四点金”特点。祠堂的两侧,也有平行的房屋,此种建筑格局,受到潮汕“驷马拖车”建筑格局的影响。走近祠堂,只见门口有“三世祖堂”的木质匾额。祠堂宽约十步,深约十六步。由于年代久远,“三世祖堂”已具危房性质,现废弃不用。祖堂之中,空荡荡的,唯存墙壁、屋顶和四柱。虽然仍设有香台,但是祖先牌位已不可见。

看过福建、大埔多座土楼,一般土楼的祠堂往往位于楼中最后位置,朝向大门。也有的土楼虽然中间设有祠堂,但较小,远不及凤岗楼所看到的规模。从祠堂的布局和特点来看,凤岗楼外圆内方,正是典型的潮汕建筑和客家建筑交融之作。上述这种有关潮汕建筑和客家建筑的交融,还有韩师黄挺提到的丰顺县东留镇的“笃庆堂”,这是粤东客家民居围龙屋和潮汕祠堂的结合[13],卢继定也注意到这一现象:

有些楼寨的基本风格是客家的,但又有意识地融合了一些潮汕传统民居的特色和风格……这种“寨在村中央”的景观和“步步为营”的混合风格,在潮安、澄海、饶平的平原与山区结合部随处可见。[14]

卢继定认为,面对强势的潮汕文化,客家文化仍不得不迎合主流进行调整,建筑物的变化正是例证。

针对凤岗楼,笔者采访了曾长年在楼中居住的、年过五十的黄汉光先生,他提及,凤岗楼所处地方为下村,现该村只有三四百人。而黄汉光的先祖就是来自客家的,有一句话可以为证,以前他们“下村”的人到附近的新圩镇时,会说“他们——哪些福佬人”,而且会用客家话说。[15]如此看来,凤岗楼为客家人所建。黄汉光还提到,凤岗楼外围还有其他祠堂,而历史更为悠久。地方资料记载渔村黄氏情况:

黄氏,源于颛顼高阳氏曾孙陆终之后,有南洋兄弟三人,南陆居次,食邑于黄,赐姓为黄氏,以南陆为大始祖,传到23世孙黄渊居江夏城西,遂以江夏郡为堂号。东汉以后,92世孙黄侃避乱由江夏徙光州,再迁福建邵武县和平乡,传到126世广州刺史黄史(黄潜善)第七子久安居汀州府,生子建饶(大三公),生六子。天顺年间(1333年)裔孙从上饶堡徙往东山居住,至四世孙又徙居下村居住。据1991年调查传下23代,共有105户,总人口428人。[16]

上文的“东山”为渔村附近的饶平县东山镇,东山镇居住的也是潮汕化的客家人。上饶堡在今天饶平北部的上饶镇一带,仍为客家人聚集区。从上述记载的福建邵武、汀州、上饶堡、东山等地名看出,渔村黄氏先祖确为客家人。

三、渔村地方的三重文化融合

闽粤边陲的渔村是移民交汇、文化交融的典型地区,客家文化和潮汕文化在此地产生剧烈碰撞、交融,体现于建筑上,就是潮汕祠堂和客家建筑的奇特融合,以上所举的凤岗楼正是典型例子。黄汉光提及,凤岗楼的祠堂和外面围寨并非同时建成的。难以判断,究竟是祠堂还是围寨在先,但毕竟这是一种文化侵入另一种文化的体现。不仅是渔村,饶平县中部如新墟、浮山、浮滨、坪溪,土楼往往颇受潮汕建筑风格的影响,正是移民文化在建筑风格上的体现。

建筑之外,渔村的宗教信仰也呈现多样性。在渔村,发现明代建的福寿庵、再姑庵、法济庙、桥头宫、永寿庙、关文庙、五显庙、仁礼宫的古迹遗迹。[17]调查福寿庵,所见神像有:玄天上帝、三山国王、慈悲娘娘、三世佛、弥勒佛、观世音菩萨。其中,玄天上帝、三山国王和三世佛出现于显眼位置,算是庵中比较重要的神。后座两侧,还分设十八罗汉和十殿阎王像。还见到五谷神、送子婆婆甚至大峰祖师之类的神像。各种神像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还有很多神像叫不出名称。由上述神像看来,福寿庵集佛教、民间道教信仰和本地三山国王信仰于一体。渔村地属闽粤边界,也是客家人、潮汕人、闽南人相互交互地方。福寿庵多种神像的出现,正是不同文化交融、不同信仰互相渗透的体现。[18]如大峰祖师信仰源起潮阳,潮汕人的善堂多供奉大峰祖师。再以五显庙为例,供奉客家人信仰的五显大帝,而五显庙在潮汕地区并不突出。

调查发现渔村语言出现多样性。黄汉光提及,渔村人多会讲客家话、潮汕话和闽南话。地方史料也载,“渔村的语言过去是讲中原的客语,现在永盛、西坑、寮星、梅林等村还用客话交谈,目前老年人会讲客语,中年人客家话、潮州话都会讲,青年人只会讲潮语,惟坎下村只讲闽南话,随着社会环境的变迁,所以属双语区。”[19]

从以上的建筑、宗教信仰和语言三个方面,判断渔村出现典型的不同文化融合。如渔村这样集客家、潮汕和闽南三种文化于一体的典型地方,在潮汕边缘地区是极具代表性的。无独有偶,相似情况出现在福建漳州市平和县老县城九峰镇,当地也是客家、潮汕和闽南三种文化互相影响,当地居民上了年纪的往往会同时讲客家话、潮汕话和闽南话。九峰镇位于平和县西南部、闽粤交界处,九峰是客家文化和福佬文化习俗相融合之地,是闽粤文化习俗交汇之地。九峰镇“作为客家文化与闽南文化相互交融的生活圈和文化圈,保存了丰富多彩的乡土文化和与之对应的乡土建筑。”[20]

渔村的文化互动是如此,然而潮汕文化在渔村仍占据强势地位,典型的是语言方面,潮汕话占绝对优势。

中山大学周大鸣对于粤东地区潮客村落(以丰顺留隍、汤南镇及蕉岭县新铺镇为主)进行比较研究,认为“调查区域的潮客族群关系大致可分为三种类型或模式:潮客族群独立发展、客家族群潮汕化、潮汕族群客家化。”[21]周大鸣调查潮客交界处的丰顺留隍、汤南镇等地,发现潮客交接前沿,潮汕文化占据强势地位,而客家族群不断潮汕化。在饶平县也发现类似情况。

在饶平县中部,潮客族群独立发展、潮汕族群客家化的情况没有发现,而大量出现的个案是客家族群潮汕化。这一方面反映潮汕文化在饶平县中部的强势地位,另一方面反映半山客族群为潮汕人(潮汕人按分类也归入闽南语族群,也就是所谓的“福佬”)同化。以下分析渔村半山客的由客转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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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村福寿庵

四、半山客族群的由客转潮

客家学者谢重光指出,福建民系的分布大势,汀江流域是客家人的天地,而九龙江流域是闽南人的世界。黄潭河与船场溪之间,是客家人与闽南人的过渡地带。[22]潮汕人和闽南人一样,在族群上属“福佬”,谢重光提出“客家人与闽南人的过渡地带”,渔村正好位于闽客过渡带。查阅渔村移民情况:

现在繁衍于渔村的仅有王、黄、张、刘四大姓氏,他们都是汉族世家,从中原地区的河南、洛阳、山西等地,或因避乱,或谪宦南下,先入江西经福建宁化石壁而后进入饶平的。[23]

总体看,渔村是原客家人移入区,所谓的王、黄、张、刘四大姓氏,先祖均为客家人。渔村王氏居地方人口一半,“从福建宁化县石壁村迁到海阳县弦歌都下饶堡凤凰山下之东坑尾王厝斗(今新塘乡内东山村)避乱定居”[24]渔村张氏,“唐末因战乱,世族各分迁关中、豫章、闽汀宁化而居。迨化孙公自宁化再迁上杭。乾符二年,张道宗与黄巢战于黄梅致伤,遂择籍隆眼城而居,是为张姓入潮始祖。”[25]渔村黄氏情况前面已经叙述,再以渔村刘氏为例:

刘氏自宋末元初从宁化石壁迁往大埔松柏坑,由谷祥公(祯善)迁入饶平刘厝园定居,后为石井开基祖,生子大暹大四,至三世大十四(显寿)撰有辈序诗:宗孔文元良,大继益时光。可传万世守,家兴邦得康。显寿生四子:宗宁、宗福、宗义、宗和。为石井乡四个房祠之祖。天顺年间孔宽公由石井徙到渔村西坑乡创业,为西坑始祖,迨嘉庆、道光年间,先后建有三个楼寨及二座祖祠。至1991年传下17代(邦辈)裔孙已有96户,总人口384人。[26]

宁化石壁是客家人重要中转地,已经成为深刻影响客家人心理的地名符号。尽管渔村人先祖几乎是清一色原客家人,移入渔村后,这些原客家人却出现由客转潮的典型现象,这是十分引人注目的。衡量族群的重要标识是语言。“方言作为地方文化认同的最主要特征,是一个民族或族群最明显的外在特征和最突出的差异。”[27]虽然我们认为渔村是客家人、潮汕人和闽语人的混杂之地,但现在潮汕话占据主导地位,年轻一代客家人多不会讲客家话,原客家人已经潮汕化。

黄汉光提到,他们现在的语言已经被同化,就是说潮汕话。而他们只认自己是客家人后代,至于客家人的身份,他们已经不再坚持。换言之,下村人已经“福佬”化。而在凤岗楼的外围,还有其他祠堂,历史更为悠久。这祠堂被称为“永思堂”,其子孙后代移居广东普宁被称为“刺坑”的地方,繁衍人数已经过万。[28]普宁主要是潮汕人聚地,相信这批移出的黄姓后人已经潮汕化。

通过调查,发现通婚、通商和移民等因素对渔村的潮、客交融有极大影响。如前所举,渔村人多有到新圩交易的,新圩一直是饶平中部重要的圩市,渔村人为经济往来便利,不得不说潮汕话,这客观上促进渔村半山客的潮语化。另一方面,渔村一直人口不多,由于地处偏僻,自古至今,渔村人多往潮汕人聚居区工作、生活者,如黄汉光本人是渔村人,后来到饶平县中部浮滨镇的饶平五中工作,黄汉光又在饶平县城、潮州市生活多年,他本人的女儿也曾在潮州教书。浮滨、黄冈和潮州均是潮汕人聚区,虽然黄汉光仍在渔村有旧屋,但对于黄汉光一家来说,由客转潮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调查中也听说到,民国时期的抗战期间,有不少澄海女性因生活所迫,嫁到渔村,潮汕地区历来有“澄海无客”的说话,意指澄海没有客家人,这批说潮汕话的女性进入客区,显然加速渔村半山客的潮汕化。

渔村的情况可和平和九峰对比。研究者指出,九峰即位于客家地区,又属于闽南地区,是“福佬客”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九峰境内,既有讲客家话的村庄,又有讲闽南话的村庄,还有闽客两种方言并行的村庄。很明显,九峰是一个典型的闽客两大族群交汇之地。[29]而渔村所接界的是福建省漳州市诏安县二都地方,也是客家、福佬的交错地界,虽然“现在二都人主要被认为是客家人,其中80%的人讲客家话,包括秀篆、官陂、霞葛三镇和太平镇的大部分与红星乡的一部分。诏安讲闽南话的三、四、五都之人,在语言方面与二都人完全不同。”[30]另据笔者在太平、红星二乡调查,地方人多讲闽南话,而秀篆、官陂、霞葛三镇仍讲客家话为主。太平的原住民是客家人,但现在是福佬文化占优势,而渔村所交界的福建一侧正是今天的诏安县太平镇。历史上,二都是十分动乱之地,边界的人口流动频繁。有研究者对诏安二都情况进行分析:

从政区地理看,闽西南地处闽粤边界,又是漳州府、汀州府、潮州府与龙岩州三府一州的交界地带,在明清国家的行政系统中是典型的“内陆边缘”,很容易成为各级政府的“三不管”地区。从自然地理看,闽西南位于玳瑁山——博平岭山脉,是韩江与九龙江两大流域的分水岭,远离两大流域的核心区域。从族群构成看,闽西南位于福佬、客家两大族群交界之处,在龙岩、南靖、平和、云霄、诏安近五百里的山区地带,长期存在着同时讲闽地话与客家话的双方言区。闽西南历史上的“福佬客”,就是始终生存于这种边缘状态的族群。闽西南“福佬客”的这种“边缘性”,不仅是外在的客观历史条件造成的,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他们自己的策略性选择。[31]

尽管都属于客家、福佬的过渡地带,就族群变化而言,在诏安二都出现人数较多的“福佬客”,在渔村的突出现象却是原客家人不断福佬化。

——本文载于《嘉应学院学报》,作者是中大史学硕士,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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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饶平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饶平县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页

[2]蔡高暖、贝闻喜:《潮汕客家》,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9年,第17页

[3]邓开颂:《饶平半山客之研究》,《客家研究辑刊》,2008年第1期,第117页

[4]邓开颂:《饶平半山客之研究》,《客家研究辑刊》,2008年第1期,第119页

[5]蔡高暖、贝闻喜:《潮汕客家》,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9年,第13页

[6]蔡高暖、贝闻喜:《潮汕客家》,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9年,第15页

[7]《附录一:饶平渔村镇概况》(《〈客家人在饶平〉补遗》),载邓开颂、余思伟、詹式钦主编:《饶平客家姓氏渊源》,广东饶平客属海外联谊会编印,1997年,第360页

[8]《附录一:饶平渔村镇概况》(《〈客家人在饶平〉补遗》),载邓开颂、余思伟、詹式钦主编:《饶平客家姓氏渊源》,广东饶平客属海外联谊会编印,1997年,第361页

[9]朱忠飞:《明清时期闽西南的“福佬客”:平和九峰与诏安二都比较研究》,厦门大学硕士论文,2012年,第1页

[10]朱忠飞:《明清时期闽西南的“福佬客”:平和九峰与诏安二都比较研究》,厦门大学硕士论文,2012年,第9页

[11]肖丽丹:《半山客族群认同的维系与变动:以揭阳D村为个案》,中山大学硕士论文,2010年,第7页

[12]《附录一:饶平渔村镇概况》(《〈客家人在饶平〉补遗》),载邓开颂、余思伟、詹式钦主编:《饶平客家姓氏渊源》,广东饶平客属海外联谊会编印,1997年,第361页

[13]黄挺:《潮客关系简论:以潮汕地区为例》,《韩山师范学报学报》,2005年第1期,第6页

[14]卢继定:《动乱中的偏安:清末潮汕地区潮、客关系浅析》,《岭南文史》,2007年第1期,第14页

[15]访谈时间:2018年1月19日,访谈地点:饶平县渔村镇,访谈对象:黄汉光

[16]《渔村黄氏渊源》,载邓开颂、余思伟、詹式钦主编:《饶平客家姓氏渊源》,广东饶平客属海外联谊会编印,1997年,第359页

[17]《附录一:饶平渔村镇概况》(《〈客家人在饶平〉补遗》),载邓开颂、余思伟、詹式钦主编:《饶平客家姓氏渊源》,广东饶平客属海外联谊会编印,1997年,第363页

[18]陈雪峰:《供奉李鸿章神位的渔村福寿庵》,《广东佛教》,2011年第4期,第56—58页

[19]《附录一:饶平渔村镇概况》(《〈客家人在饶平〉补遗》),载邓开颂、余思伟、詹式钦主编:《饶平客家姓氏渊源》,广东饶平客属海外联谊会编印,1997年,第361页

[20]崔鹤锋、戴志坚:《福建平和县九峰镇建筑文化研究》,《福建建筑》,2011年第3期,第41页

[21]周大鸣:《动荡中的客家族群与族群意识:粤东地区潮客村落的比较研究》,《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5期,第16页

[22]谢重光:《明代畲、客、福佬在闽西南的接触及客家势力的发展》,《漳州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第74页

[23]《附录一:饶平渔村镇概况》(《〈客家人在饶平〉补遗》),载邓开颂、余思伟、詹式钦主编:《饶平客家姓氏渊源》,广东饶平客属海外联谊会编印,1997年,第361页

[24]《渔村王氏渊源》,载邓开颂、余思伟、詹式钦主编:《饶平客家姓氏渊源》,广东饶平客属海外联谊会编印,1997年,第356页

[25]《渔村张姓渊源》,载邓开颂、余思伟、詹式钦主编:《饶平客家姓氏渊源》,广东饶平客属海外联谊会编印,1997年,第358页

[26]《渔村刘氏渊源》,载邓开颂、余思伟、詹式钦主编:《饶平客家姓氏渊源》,广东饶平客属海外联谊会编印,1997年,第357页

[27]吴榕青、吴洁卿:《族群的认同与互动:广东省揭东县一个“半山客”村落的个案调查》,《客家文化研究》(上),2004年,第193页

[28]访谈时间:2018年1月19日;访谈地点:饶平县渔村镇;访谈对象:黄汉光

[29]朱忠飞:《明清时期闽西南的“福佬客”:平和九峰与诏安二都比较研究》,厦门大学硕士论文,2012年,第13页

[30]朱忠飞:《明清时期闽西南的“福佬客”:平和九峰与诏安二都比较研究》,厦门大学硕士论文,2012年,第127页

[31]朱忠飞:《明清时期闽西南的“福佬客”:平和九峰与诏安二都比较研究》,厦门大学硕士论文,2012年,第2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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