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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祖吾亲】堂姐碧群

 新用户20563a3r 2022-10-12 发布于广东

 堂姐碧群 

文|覃炜明

当时堂姐已经是八十岁的老人,话已经不多,什么事情也已经帮不上手,但是我看得出,堂姐此时心里的高兴,被一层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迷茫和孤独混合着。大概是因为她此时的百感交集,已经没有谁可以听她倾诉了。

堂姐碧群也是我母亲的知己

父亲排行第九,五伯是父亲的亲哥哥,我知道的父亲的兄弟,除了五伯就是十叔了。还有堂伯父和父亲同派(建),相信五伯也有一个“建”字。因为祖父祖母死得早,父亲十二岁就离乡,到一个叫“下乡”的地方帮人家看牛,十叔则被卖到了戎圩一冯姓人家,而五伯也因为好赌,把家里的一点田地卖光了,还打五伯母,堂姐就是在襁褓中被伯母带着改嫁他乡的。

大约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堂姐带我到西江边的一个小镇,看过一位老人,这位老人就是堂姐的母亲,也就是我的伯母。老人那天见到我们兄弟,泪水淋漓,她一口一声“侄子,我对不起你们!”拉着我们兄弟,说当年我的伯父怎么样在赌输了钱以后,把她踢倒在门槛下,“我是带着你姐,哭着离开村里的。”那时候,听伯母的话,感到那么遥远的事情,伯母仍然提起来还泪水淋漓,我们有些茫然。

堂姐后来是怎么和家里联系上的?我不知道!听母亲说,堂姐先嫁了一户李姓人家,生了两个孩子,后来姐夫病故,堂姐改嫁西江边上一个小岛的邓姓人家,我见过这个姐夫,还在那里住过两星期左右。

记忆中的堂姐和母亲是很好的朋友。有一年堂姐来探亲,带来了两个外甥,他们比我大十多岁,过村子的独木桥的时候,他们可以走着过去,我只能够爬着过去。但是堂姐和母亲的年龄应该差不多。晚上她们睡在一张床上,我隐隐听到堂姐的声音:“九婶,我们都为你抱不平,很多人说,个新抱(媳妇)天天跑那么一个河滩挑水,怎么过下一世啊!”我隐约明白,她们在说我母亲先前的不幸婚姻。因为堂姐生活的地方和母亲原来生活的小镇是一江之隔,他们原来就对对方的情况有些了解。难怪她们聊起天来,经常就是通宵达旦。

小时候最高兴两件事,见到堂姐和见到外婆。

在所有的亲戚中,堂姐和母亲可以说是亲戚加知音。因为这个缘故,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堂姐来探亲。堂姐每次来,都会抱着我很亲切地叫我的小名,帮我洗澡。而母亲也告诉我,爸爸一九六年故世时候,有人劝我母亲改嫁,是堂姐哭着要我母亲无论如何要“骑马带鞍”(即带上我们兄弟)。妈妈最后和我们兄弟不离不弃,堂姐的话是起了作用的。因为我听到堂姐经常和母亲说,每次来探亲,到一个叫“旱瑭”的地方,想起我们兄弟,想起九婶(我母亲),就会泪水淋漓。而七十年代因为粮食不够吃,家里也曾经到几十里外的堂姐那里借谷子。

大约是一九七二年,我和哥哥初中毕业了,都不能够升学。堂姐来探亲的时候,提议母亲让我们兄弟跟堂姐回去住住。我们兄弟和堂姐走了三十几里路,然后到一个小镇上,坐上了堂姐生产队过来赶圩的小舢板,到堂姐生活的小岛上去。记得在舢板上,堂姐向同舟的人介绍,说我们是她的弟弟。舟上的人不相信:“是你的侄子吧?年纪这么小?”堂姐说:“真是我弟弟,我九叔结婚晚,晚年得子!”堂姐这时候的脸上有些自豪。

堂姐生活在内河一个不过一平方公里左右的小岛。这里有很高的竹林,有不少沙田柚,经常有大船鸣着汽笛从河里驶过,笛声穿过竹林,又消失在另一边的江面上。那是我第一次在江边生活,自然对这里一切都感到新鲜,所以每天都从岛的这一头跑到另一头,看船,看船浪冲洗在沙滩上。

堂姐的房子和我们乡下的房子不一样。她住的是生产队的房子,一排过有七八间。都是砖房,有楼,估计洪水来了,人就跑到楼上。姐夫(一个没有生育的本地人)说,这个岛有一个很好的名字——托洲。说是原来洲下有一对宝鸭,每年洪水来临,宝鸭就把洲托起来,以前洪水是不会漫过这个小岛的,所以叫“托洲”。姐夫说,日本鬼子来了以后,把托洲下边的宝鸭偷走了,之后,西江洪水就经常漫过洲面。因为这样,岛上不能够种谷子之类,只能够种沙田柚之类水果和红薯,种田要坐舢板到对岸一个叫“出米寺”的地方去。姐夫还说了这个“出米寺”的故事,和母亲说的当地流行的罗隐的故事一样。说是当地有一叫罗隐的神童,小时候已经显示了非凡的本事。一天他邻家一万姓人家里养的一只鹅被人偷了,万姓人怀疑是罗隐偷了,罗隐的母亲听了非常生气,说儿子大了一定要杀死万家人。神仙听到罗隐的母亲这样说,想:“罗隐大了要杀一万家的人?这还得了吗?”就下凡要废除罗隐的本事。童年的罗隐,把一双牙齿死死咬住,神仙把罗隐的所有功力都废了,唯独一双牙齿没有换掉。后来罗隐就靠这说话特别灵的牙齿谋生。

话说当时这里有一个寺庙,寺庙的一个洞口,经常自动流出谷米,罗隐每天听到庙里打钟,就回到庙里吃饭。一年一年过去,一天,一个和尚对罗隐听到打钟就来吃饭十分反感,就故意改变了先打钟后吃饭的习惯,改为吃完了饭再打钟。罗隐听到钟声赶到庙里,饭已经吃光。罗隐大怒,叫一声:“铜秤下海,铜镬上西天!”庙里的“出米洞”从此再也捣不出米来。

姐夫除了给我们讲罗隐的故事,也很认真安排我们兄弟的伙食。他自己划舢板到圩上买来两大只猪头皮,回来焖好,我们可以吃很多餐。在那个物质特别缺乏的年代,能够餐餐吃上猪头肉,对我们兄弟来说,已经是美味菜谱了。

当年到藤县看望我的外甥,当兵回来的外甥已经是县革委会车队的队长。

大约在托洲住了天,堂姐就带我们去看她的母亲,之后我们又到一个县城,看已经从部队转业回来地方车队的外甥。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子,外甥已经在筹办婚事了。“女方在邮电局!”姐夫说这些时候很自豪。

一九七五年,母亲病故,知道消息以后,那年冬天堂姐再来探亲,我已经看不到她脸上的微笑。她默默地帮弟弟准备洗凉的热水。大约住了几天,堂姐就回去了。之后,因为外甥结婚,堂姐到县城带外甥的孩子了,我也因为到外地做民工,后来读书,也很少见到堂姐了。就是堂姐偶然再来探亲,也没有谁再和她通宵达旦的说话了······

直到一九八三年,我在一家学校教书,有一天堂姐突然来到我的学校,和我一打招呼就泪水横流。堂姐告诉我,大外甥得病“不在了!”,我如雷劈顶……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知道堂姐和我妈之所以特别聊得来,和她们都有相同的身世经历有关。两个外甥是堂姐能够经历生活变故以后仍然坚强活下去的依托,现在正在盛年的外甥竟然英年早逝,白头人送黑发人之痛,放在堂姐这个有着特别的生活经历的人的心上,是不能够用任何言语形容的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堂姐后半生经常流露一脸的苍凉。

这一次堂姐来家里,已经是很少说话了。眼里流露的是无尽地迷茫。之后,堂姐这样的表情,几乎伴随了她的后半生。

一九八四年到梧州读书,堂姐也到了梧州,帮我的小外甥(也比我大七八年)带小孩。那时候外甥已经离开了工厂,到外边自己做散工。堂姐随外甥住在北山脚一个非常简易的板房里,我去看堂姐的时候,堂姐叫外甥的孩子叫我“老舅”。那时候我还没有结婚,听这样的称呼有些别扭。堂姐说,应该这样叫的,因为我辈分高。

但是堂姐在梧州生活的时间不是很长。因为大外甥的孩子也要人带,大外甥去世以后,外甥媳一直没有改嫁,带着一对儿女,外甥媳对堂姐也亲如母亲。所以堂姐的大多时间是在县城。九十年代,堂姐带着几个外甥孙来我家看我,我知道堂姐的心愿,希望亲戚之间,能够认识,经常来往。

但是实际上我们的来往已经越来越少了。我因为谋生的缘故,离乡背井到了广东,有时候回去也打听堂姐的情况,但是知道她仍然是在县城居住得多,回去又往往是来去匆匆,所以一直没有再见堂姐。  

 这张照片大约也是我最后见过堂姐的时候照的。

〇〇〇年,大外甥的儿子结婚,正好我和单位的同事正在梧州,便匆匆到县城喝了喜酒。当时同去的有单位的几位同事,当天晚上大家要赶回广东,喜宴酒席上人也很多,这次见面我几乎没有和堂姐说上一句关于大家近况的话。当时堂姐已经是八十岁的老人,话已经不多,什么事情也已经帮不上手,但是我看得出,堂姐此时心里的高兴,被一层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迷茫和孤独混合着。大概是因为她此时的百感交集,已经没有谁可以听她倾诉了。

暮年的堂姐好在有孙女陪同。

回广东不到两年,竟得到堂姐去世的消息,当时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哥哥建议我不要赶回来参加堂姐的葬礼了,由他代表我到县城向和我母亲一样经历苦难,同时是我母亲的密友的堂姐送行。正在医院的我,只能够接受这样的安排了。

最近给梧州的外甥打电话,知道今年清明期间,他们已经把堂姐安葬入土,位置在藤县的一个大山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有机会,到堂姐的坟上,烧上一炷香!

                            〇〇八年六月一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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