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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背篼洋芋 || 作者 杨进荣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2-10-15 发布于上海

一背篼洋芋

作者    ‖    杨进荣


洋芋,也叫土豆、马铃薯。没有仔细研究过,故乡人把其普遍称洋芋,大概它也是泊来之物种。

洋芋由菜变成国家确定的主食农产品,说明洋芋已是中国饮食文化中普遍被民众接受的食材。洋芋经常上普通人家的餐桌,更能登大雅之堂的宴会席上。一百多种不同式样味道的做法,让它有了国菜之美名。

作者的故土,因地理位置特殊,少雨干旱,春夏少雨,秋季雨多而盛产土豆,且以颗大面糁(含淀粉高)而享誉陇原,名传九州。

故乡人喜欢吃洋芋,几乎一日三餐离不开洋芋,如此,才被域外人嬉称"洋芋蛋"。有的人说是蔑称,有的人说是名副其实的恰说,不管咋样说,与洋芋结缘,洋芋养活了故土上这么多的牲灵,都应为我们有洋芋食而庆幸。民国十八年、六O年、七三年……碎且干瘪、有的已烂的洋芋,比白元金银都金贵,不知救活了多少人。

养人,故土上的父老乡亲才能把它看得那么重要。从种到管理到收至藏,他们都很周到细微,生怕种管藏的环节出现纰漏而让到口的食物被糟蹋掉。

洋芋与我,有一件事至今都不能释怀忘记。

那是一九七三年,到处农业学大寨,红旗在修水平梯田的地方迎风召展,父亲在早晨上工前,背上了家里唯一的一个二号背篼,这个背篼从山货商店买来,至那时已三五年,背篼四个边沿都是母亲黑夜灯下用烂破布补的补丁,很旧,但修补的面光耐用,除了夜晚,几乎它在母亲的脊背上没有离开过。夏天要用它装沿路铲的柴草,冬天要用它背土背粪,父亲背上背篼,母亲感到很吃惊:唉,你……。父亲回头看了一眼我娘们,回身再没言喘,一声不吭地向土院门的外面走去。太阳刚从王家庄子的山顶上升起,热浪已经开始在满庄子乱转。

从年前的秋季开始,没有一滴雨一片雪花光顾过故园,西北风和火南风吹得到处尘土弥天。大路上的溏溏土足有五寸厚,正午的光脚丫子落在溏土上烫脚。不多的几颗榆树和杏树,六月了,叶子像秋霜煞过一般,或掉落,或晒蔫,或打着卷儿。牛羊牲口正午,在圈里渴得叫声不断,从水川区买来的麦草,寡而无味,一个个被寡麦草喟地瘦骨嶙峋,一但打开圈门,狼撵似地往碱沟底的苦水井旁跑,且都被苦水饮地稀屎不断。人们生活委实可怜,每人每天八两粮,不是玉米,就是红薯片,曾经供应过一个阶段的巴山豆,这种豆子,人吃后浮肿、拉肚子、昏晕,最后被禁止供应。靠水窖吃水的人畜,因几年没下大雨,一眼眼水窖,窖台吊水口都被几把枯枝野草和两锹黄土盖严。吃喝的难肠没有经过的人都认为是胡乱谝传。

一川的土地,几乎没有庄稼生长。火辣辣的太阳下,仿佛土地上一闪一闪地都冒着火星子。连续三天,我家都断炊了。后园子,巴掌大的一点旱韭都被我们几个娃娃,用老铲子连根挖刨光了。带土生吃嚼,辣得胃里火急火燎。

父亲每天鸡叫五遍就起来,半蹲在上窑的上炕炕头边上,在土炉子上用火钳子捣鼓一会儿,或爬下在炉子底下嘴对着吹一会儿,没来得及被晒干的驴粪蛋儿才不情愿地伸出一点火苗,一个不大的火聚罐罐搁在火苗上,好一会功夫,才垮塌垮塌地开始在炉子口上作响,那茶,是很便宜的绿面面茶,不时从罐罐里溢出,熏呛得父亲两眼流泪,没有伴其饮茶的任何食物,父亲端起茶盅喝的依然那么执着。天天早晨、中午的两顿茶,都在简陋的设施中,一顿不落地为缓解疲乏,提神醒目地这样喝。

茶汁很浓,味道很苦。父亲习惯地空腹熬喝了一生,他的是多么地好,否则早患了胃疾。当然这是长大,我学会喝茶后的知晓。

记得那天也是星期天,我拿上铲子,提上葕子,准备出去铲草胡疤疤。母亲说,娃,你撵你爸去,跟上他,看他背背篼要去干啥?

父亲和庄子上一群人向唐家腰岘的地里走着,我在后面几个大人的中间混着。到了修水平梯田的地盘上,看见父亲找了山底一个被山水冲涮成的窟圈下,放好背篼,转身去了打夯的坝埂上。中午,他取来背篼,急匆匆地走到当队长的大爸身旁,不知他们说了几句什么,父亲便向唐家腰岘的岘口走去。我沿荒草渠跟在他身后,躲躲藏藏地跟在不远处。快到岘口,一不留神,我滑进了一个贯眼(窟窿)里,幸被前去街道跟集的陈建章吊了上来。拍打了身上的土,再看父亲,已没有了踪影。我蹲在岘口上,嚎啕大哭,乃至哭累睡着了,被后川放羊的羊倌碰见叫醒。我问他,看见我爸没,他说有。幼小的我十分害怕。因为那时狼很多,不时有狼吃羊咬人的传言。太阳西斜,我爬在一个洼洼的阴凉下凉着,猛然发现,父亲背的很吃力,高大的身躯蜷着,快爬到岘口顶了。我喊了一声爸爸,便飞似地向他跑去,要下岘口的他被我突然的出现惊到了,定定地站了几分钟。你这个娃娃,一个人在这里乱跑啥?……

父亲靠山放稳背篼,把背篼里的坏烂洋芋给我手提的葕子里拾了十几颗。我看见汗湿透了父亲的烂汗衫,脸上都是汗流的印痕,他一遍拽起衣襟擦汗,一边从衣服篼里揣出烟锅,说你簸牛爸我还是没有交错,他也要接不开锅了,我去,他不能让我空手回来,给了咱一背篼洋芋。我说有坏的。父亲说,背回去镟一,你们能吃几天,总比等着饿死要强。我抬头,父亲的眼眶里有泪花嵌着。

父亲前面背上走着,我后面提着葕子跟着。撇我远了,他会侧身站在那儿等着。我和父亲都流着汗,就这样等等走走地向家中走去。父亲好似还念叨过一句:今儿,还撇了半个工,唉,值得。

那晚,母亲阔气了一回,煮了十几个洋芋,平均一个人两个。坏的都没来得及璇掉,我狼吞虎咽地吃后,没有尝到坏疤疤的苦涩,只感到有点硬,嚼起来像死面馍馍。而父亲蹲在上窑门上,一言不发,吧嗒吧嗒地抽着闷烟,最后剩的一个坏洋芋,母亲硬给塞在他的手中,吃得他满脸的皱纹里都是月下生光的泪水……

多年了,天天吃洋芋,但没有一顿的洋芋让我这么难以忘却!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甘肃省会宁县人。本科学历。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学时代起在《中学语文报》《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文艺》《甘肃日报》《首都文艺》《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天南地北会宁人》《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陇上风情》、凤凰网等网络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多篇。有《抱朴》散文集出版。现供职央企,从事管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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