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的一天,在成都的蒋介石收到昔日部下张治中的一封信。蒋介石恨张治中,因为张治中曾经是他老蒋麾下“八大金刚”之一,作为国民党首席谈判代表到北平和谈,最后却留在北平“投共”了。但蒋介石看到张治中的信后,却更恨胡宗南。 身高不足1米6,其貌不扬的胡宗南,是黄埔同学中年龄较长的一个,毕业时已近而立之年。最终凭借自己的耐心与手段,成了“天子门生第一人”,在不可一世的黄埔同窗中,是当仁不让的“第一”:第一个军长、第一个兵团司令,第一个集团军总司令,第一个战区司令长官,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离开大陆前获得三颗将星的人,堪称传奇。可以说是蒋介石嫡系中的嫡系,心腹中的心腹。 既然无此,蒋介石又为何要恨胡宗南呢?原来,张治中在信中告诉蒋介石一个“秘密”,胡宗南最信任的机要秘书熊向晖,原来是个共产党。而此时的蒋介石政权崩塌在即,老蒋原本想在西南负隅顽抗,胡宗南是他剩下可倚仗军队的最大力量。可就在前不久,胡宗南却跟宋希濂一道,请求将部队撤到中缅边境去。生性多疑的蒋介石由此生恨,胡宗南坐拥数十万装备精良的军队,抗日战争都没让他参加,换来的却是连战连败,到最后关头还要撤到国外去,莫不成跟共产党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蒋介石想不到的是,他在不知不觉中,落入到了周总理的圈套。如果胡宗南真的如愿将大军撤到中缅边境,那解放军大包围的战略将难以实现。于是,在前不久的一次宴请国民党谈判代表的时候,周总理特地将熊向晖带到了这些原国民党要员面前,大家面面相觑好不惊讶。张治中等人想的是,熊向晖是什么时候起义的,周总理却告诉他们,熊向晖不是起义,而是归队。正是在那一次的宴会后,张治中给蒋介石写了一封信。 熊向晖(左一)在胡宗南身边 在这种情况下,胡宗南多次电呈成都突围计划,都被蒋介石驳回。无计可施之下,胡宗南只好坐以待毙。12月18日,解放军已兵临城下,蒋介石才勉强批准了胡宗南的组成两大兵团,“东打西进”的突围计划,要求胡宗南亲自指挥突围。但胡宗南为保全性命,已无暇顾及老头子的旨意。他丢下部队,乘飞机逃离了成都,直接飞到海南岛去了,所部群龙无首,乱成一团,先后被歼灭。 蒋介石听闻胡宗南独自逃命,极为震怒,当即派顾祝同前往查办,把胡宗南吓个半死,只好于12月28日又从海南岛飞到西昌“戴罪立功”。在西昌机场,迎接胡宗南的只有其嫡系第一师团长朱光祖部零落的队伍,显得格外凄凉。蒋介石令胡宗南收容川西脱逃部队,加以整编,固收西昌三个月,以待国际局势变化,而此时胡宗南能够掌握的军队,不过六七千人。 1950年1月底,蒋介石给胡宗南固收西昌三个月的命令已届期满,国际形势当然没有什么变化,倒是全国大陆已告基本解放。此时,蒋介石派顾祝同和蒋经国秘密飞往西昌,要求胡宗南务必守住大陆最后一个据点。胡宗南无法说不,只是提出空运一个师的武装弹药的要求,但蒋介石又到哪里去搞到这样一个师呢? 3月下旬,解放军兵分两路,渡过金沙江,向西昌挺进,领军的正是他的老同学陈赓。胡宗南坐立不安,想要逃走,又怕蒋介石责难,不走,又怕落到解放军手里。而此时的蒋介石对胡宗南的态度是,“与西昌共存亡,战死还是被俘,听其自然。”最后还是胡宗南的好友郭寄峤出来为其说情,称送一员大将给共产党俘虏,影响总是不好的。蒋介石才默许派飞机到西昌接胡宗南。 有了成都独自逃命的先例,当胡宗南在西昌部署守城时,部下一个个都死逼着他问:“你是否马上离开西昌?”弄得胡宗南好不尴尬,只好错开话茬说:“你们集中部队,坚守两三天总可以吧?” 其实,胡宗南的意图是想让部下再守四天。因为四天后的3月28日,他就凑足“固守三个月”的日子了,他再逃走也可以向老蒋交差。3月26日,解放军将西昌团团包围,胡宗南见大势已去,便携心腹十余人,偷偷乘飞机经海口转逃台湾,留下参谋长罗列及剩余的官兵6000余人。 1950年3月27日,胡宗南从西昌逃到海口的当天,蒋介石政府即明令裁撤“西南军政长官公署”,调任胡宗南为“总统府战略顾问”。蒋介石甚至都没有允许胡宗南去见他一面。至此,胡宗南已经一无所有,没有兵马,没有地盘,只剩下这么一个有名无实的虚衔。胡宗南心灰意冷、精疲力尽。他在台北办完公事后,就到台湾东部的花莲海滨休养。这里背山靠海,环境清幽,实在是修养身心的圣地。 但是,安静的日子没过多久,一项对他的弹劾文章见诸台湾与香港的各大报端,一时间舆论大哗,谴责声铺天盖地,一种压人的气势向胡宗南袭来。原来,台湾政府当局中的许多人不肯放过胡宗南,认为是胡宗南丢失了西北、又丢失了西南,要求追究胡宗南的责任,惩办丢失西北、西南的罪魁祸首。 紧接着,1950年5月上旬,台北政府“监察院”中72岁的狭西籍委员李梦彪领衔,联合了46名“监察委员”,联名向“监察院”提出对胡宗南的弹劾。港台各报刊出的对胡宗南的弹劾文章,便是李梦彪等人将弹劾文分别投发的。 与此同时,台湾国民党政府正在开展一场“整肃失职军政官员”的运动。胡宗南的黄埔一期同学、在胡部任过第三十四集团军总司令的李延年,在任福州绥署副主任时因失守平潭岛,与七十三军军长李天霞一道,被蒋介石以“擅自撤退,有亏职守”下令扣押,交付“军事法庭”审判。 一时间,台湾岛上杀气腾腾,风声鹤唳。在这种情况下,胡宗南读到李梦彪的弹劾文后,吓得大汗淋漓,立刻从花莲休养地赶回台北,借住在锦州街汤恩伯的家中。 此时,胡宗南的一些亲友故旧、幕僚下属也都在四处活动,托人找关系为胡宗南消灾解难。有人找到李梦彪等提案人,请求为其撤消原案。但李梦彪不但不买账,而且因上门求情者众多,不胜其烦,干脆写了一张纸条贴在其住室的门墙上,曰:“贵客光临,如有为胡宗南作说客者,请緘尊口,以免鄙人开罪”。 此路不通,只好另辟他径。他们想到以民意代表对民意代表,并说动一些“立法委员”,由颇有声誉且是律师出身的江一平领衔,声称有张鸿烈、刘暨、许绍棣等108人署名,联合上书蒋介石与陈诚,为胡宗南“辩诬”,列数了胡宗南种种艰难和业绩,把胡宗南这个丧师失地的败军之将美化成一员忠勇奋发、功勋卓越的有功之臣,要求“行政院”爱惜人才,免其议处。 陈诚在大陆时期虽与胡宗南争宠夺势,嫌隙甚深,但此时对胡宗南并未落井下石,而是与蒋介石商量后,将弹劾案交伪“国防部”处理。伪“国防部”则采取“拖”的策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得出四个字结论:应免议处。 逃到台湾的蒋介石,满心想的都是怎么实现“父死子继”的蒋家小王朝,凡是对蒋经国构成威胁的,自然都要铲除,像胡宗南这种在军队里根基深厚的实力派,当然是首当其冲。跟自己的儿子相比,即便是黄埔亲信,也都不值一提了。 “整肃失职军政官员”运动固然是蒋介石铲除实力派的一种手段,其实所谓“弹劾案”也不过是蒋介石弹压实力派人物的惯用手段。同样的遭遇,白崇禧也曾有过一回。最终的结果也几乎一样,闹过一阵后,蒋介石出面表态,最后不了了之。最关键的是,蒋介石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不管是白崇禧还是胡宗南,嫡系还是非嫡系,最终都是被剥夺了实权。 “弹劾案”尘埃落定后,胡宗南便在家闲居,过上了无所事事的生活。第二年,1951年3月17日,胡宗南突然接到蒋介石的命令,要他去浙江省东南沿海中的大陈岛地区,整理指挥沿海游击部队,组建“江浙反共救国军”,并任命他为“救国军”总指挥。 所谓“救国军”总指挥,胡宗南指挥的只不过是几千散兵游勇,但胡宗南却视为重新得宠的机会,欣然就任。整编完部队后,胡宗南就想要试一试战力,在对沿海岛屿发起多次攻击后,竟有一次偷袭得手。此时的胡宗南,又玩起了当年占领延安的老把戏,向蒋介石报告获得大捷,还将一些枪炮送到台北,称是缴获而来,可谓做足了宣传。 然而,蒋介石对此的反应,显然让胡宗南失望了。他在大陈岛指挥散兵游勇两年后,被调回台湾,仍担任一些虚职。胡宗南曾多次找到蒋介石,请求得到一个具体的职务,但他得到的命令却是,进入“国防大学”进修。年过半百的他尽管十分不快,但也无可奈何,只好乖乖听从安排,装模作样读起书来。 1955年8月,蒋介石召见了胡宗南几次,胡宗南每次都再三请求“效命”,蒋介石便给了他一个澎湖防守司令官的职位。了解内情的人,都以为以胡宗南的身价威望,绝不会就任小小的防守司令。不料,胡宗南一接到任命,便欣然西渡,到澎湖上任去了。 不久,蒋介石伪政府参谋总长彭孟缉到澎湖巡视,胡宗南作为防守司令官,亲自前往机场迎接,并向“长官”敬礼。作为后生晚辈的彭孟缉连连口称不敢当,实则颇为得意。以胡宗南昔日坐镇西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现在却不得不对一个后生晚辈毕恭毕敬,个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1959年10月,胡宗南的澎湖防守司令任期届满,奉令调回台北,继续担任虚职。每天只是看看报纸,写写文章,消磨时光。台湾许多人已经不能从这位身材矮小、沉默寡言的老头身上,找出往日“西北王”的风采了。 那段时间,胡宗南经常和妻子孩子一起游山玩水,看上去悠游自在。但他却每天在日记里记着“今天下午我陪太太去看电影”、“今天下午我陪太太去打桥牌”之类。据胡宗南儿子胡为善回忆,小时候父亲陪他爬山时,经常一个人在山里声嘶力竭地大叫。当时,胡为善还觉得跟这样的父亲在一起很没面子,长大后才理解,这是因为父亲压抑得太久太深了。 胡宗南败逃台湾后,虽然朋友故旧不少,但家庭中却很清冷,除了妻子儿女再无他人,父母兄弟亲戚等无一人去台。胡宗南身居高位多年,不消说关照家人亲戚,他甚至连家人都不肯见。 1961年,胡宗南65岁,多年的军旅生活使他的身体一向很好,很少生病。然而到了这年7月,他渐渐感到身体不适,经常咳嗽不止,身体也总是疲乏无力。开始他不以为然,像过去一样读书治事。后来病势加重,才请来台湾“陆军总医院”的丁农医生诊治。 经过检查,发现胡宗南血脂肪过多,兼有血糖溢量等不正常的情形,这是高血压、糖尿病的症状,医生就让胡宗南注意节食,尤要忌糖、忌肉类。胡宗南在生活上一直有意刻苦自厉,在饮食上更从不讲究,听到医生这样讲,他便从此不沾糖类和肉食,每天仅以蔬菜水果果腹。几个月以后,胡宗南消瘦了不少,但精神仍健。 直到1961年11月的一天,胡宗南前往参加在台北介寿馆四楼举行的“战略顾问委员会”会议,刚上到二楼,顿感体疲力乏,再也上不去了,就托人请假而归。胡宗南性格素来好强,到家中也不提起此事,所以家中无人知晓。 1962年2月4日是农历除夕,胡宗南精神格外的好,像往年一样,和几个老朋友在一块吃了年夜饭,打了两个小时的桥牌,玩得很开心。客人走后,四个孩子围着父亲讨要压岁钱。往年,他只给每人十元新台币,这一次,胡宗南异常高兴,亲自在每个红包封套里放了四张五元的红色钞票。孩子们拿到压岁钱,打开一看,都高兴得不得了,两个小的还跳起来高喊“爸爸真好,爸爸万岁!” 大年初一,胡宗南还一大早就出门去给老朋友拜年。这天晚上,胡宗南的病情急剧恶化,于大年初三住进了台北“荣民总医院”。蒋经国去医院探视,蒋经国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们家乡浙江东部的谚语,说人死是'翘辫子’,我这次恐怕要翘辫子了呀!”蒋经国安慰了几句便起身告退,走前对胡宗南说,蒋介石星期日将亲自来探望他,胡宗南受宠若惊。 星期日那天一早,胡宗南不顾病重体弱,一大早便起来,又是理发又是刮脸。上午10点钟左右,蒋介石带着侍从医官走进病房。胡宗南看到蒋介石后挣扎着要起身,蒋介石连忙示意要他躺下,并且快步走到床前,握了握胡宗南的手,还亲切地试了下胡宗南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热,这让胡宗南十分感动,当场老泪纵横,哽咽地说道:“您看我来了……” 胡宗南为蒋介石卖命30余年,为蒋介石打击异己、巩固统治立过汗马功劳,当年蒋介石对他也是言听计从、万分赏识。退台后,胡宗南威风扫地,在蒋介石面前再无往日的一点荣耀了,蒋介石对他不冷不热,全无一点抚慰之意。到临终了,蒋介石草草探视一下,竟让胡宗南觉得是一种特殊的荣耀,以至感动得涕泪交流,何其可悲! 2月14日凌晨3时许,睡梦中的胡宗南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一双手高高举起。袁学善呼之不应,按其高高举起的手臂时,已经硬硬的不能弯曲,他赶忙按铃召医生来,医生立即为胡宗南注强心针并用氧气罩,妻子闻讯后急忙率子女从家中赶来医院,可此时胡宗南已进入弥留状态,终无一言。3时50分,胡宗南死于心脏病,终年66岁。 谈及胡宗南的死,其次子胡为善坦承,“他的病当然跟心情有关系,他后来的状态就是抑郁而终。”胡宗南去世时,胡为善不过才11岁。 《国民党四十三位战犯的最后结局》,何明,中共党史出版社 《父亲胡宗南抑郁而终的最后岁月》,胡为善,中国故事 《国民党去台高官大结局》,杨帆,华文出版社 《败退台湾的胡宗南》,经盛鸿,百年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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