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布鲁诺·舒尔茨随笔集

 置身于宁静 2022-10-22 发布于浙江
文/布鲁诺·舒尔茨 译/奇平 卡夫卡这一生,付梓的短篇小说不算太多。他的孤独赐予他的艺术无上的宗教式价值且不许他善罢甘休或就地放弃,一篇篇,这些如有神助的幸运的创造力产物。那时只有一小拨人能读懂他,瞧啊,一个出类拔萃的作家诞生了,他直抵终极目标,试图回答关于存在的至深问题。他将写作设置在一种未完成状态,趋于探寻终极真理的路途,开辟生活真义的疆域。他的悲情命运在于当他以千钧一发的紧迫感往信仰的灯塔攀爬时最后却铩羽而归,尽管作了所有尝试努力仍将他带回黑暗。这便解释了这个英年早逝的男人为何要在遗嘱中宣告销毁他的所有作品。马克斯.布罗德,卡夫卡遗嘱的委托执行人,决定违背他的临终遗愿,出版幸存下来的那部分文学遗产,这几册书奠定了卡夫卡在一个时代中独特的精神地位。 这套低沉而尖锐的作品集皆始于开端,始于初始瞬间,如有神助的叙述和出自至深宗教式体验世界的证词。卡夫卡的目光总是被非现实世界的那些带有宗教意味的物事牵引,如饥似渴地试图摸清楚那套机制,那一体系,那些潜藏在现实背后的神秘秩序;它越过了以人类之力与神抗衡的边界。他是神旨的称誉者和卫道士,而事实上更像异端称颂者,即便最刁钻不屑的讽刺性作家都还原不了这一荒诞变形世界的非道德荒谬感。神旨高原在卡夫卡看来非人性的否定之力无可显现。这一秩序遥不可及,它是如此恢弘,越过了人类的所有范畴,于是乎人类对高原的勘探,用以对抗最高权力机构的方式,沦为了或趋声附和,或抗议或基础批判的力量。若不辩不解,不厉声质问,人类生活又该如何应对强权侵蚀? 第一次庭审期间,当《审判》的男主人公遭遇来自最高法院的法官时便开始厉声质问。他抨击和谴责,颇富成效。于是乎他反其道行之,从该事件的被告转变成了原告。法庭上出现了明显骚乱,其踌躇和无助表明在高原和人类范畴之间本不互通,这让男主人公重拾了信心和热情。而当人类仅凭这丁点力气来反击入侵,和它们正面硬刚,又是何等无聊蒙昧——在高度精神化的领域,祖传的优越感不是主力,而是神怒的副产品。约瑟夫.K的优越感不断凌驾于法庭之上;它那些所谓的花招和诡计令他厌恶不屑。他从人存在的正当性,文明和工作的角度来反驳。可笑愚昧至极!因为所有的优越感和正当性都保护不了他不遭受冷冰冰的审判过程——那个延伸至他生活领域且又似乎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进程的袭扰。当约瑟夫.K感到审判的紧箍咒正在越来越紧地箍住他时,他设想即便如此仍有可能绕过它生活在它外围。他哄自己在和法庭的关系上能够得到某种改善,比如说通过女人,卡夫卡认为她们是打通人类和神关系的枢纽,再或者通过某个画家或乞丐,据说他们和法庭之间也存在着某种联系。卡夫卡以此毫不妥协地谴责和化解在上升到神旨问题时人类行为的困惑与无助。 约瑟夫.K的错误在于他对人类理性的坚持而非果断放弃。他固执己见,日复一日地搜寻着没完没了的申诉状以此来提供他那些天衣无缝的无罪证据。可所有这些尝试和“申诉”都坠入了神秘莫测的真空;它们只是兜兜转转,并未抵达最高权力机构。一个人和那个变形世界的相遇终究是场永恒的误会,彼此的误解,一次面对黑暗的冲击。 最后第二章是开启整篇小说的一把钥匙,呈现出事件的另一面,监狱神甫的寓言故事:不是法律追捕到了罪犯,而是该名男子从他自己的生活内部找到了“通往法律的入口”。法律却似乎躲着他,纹丝不动地藏在它那无可利用和不可侵犯的特性背后,与此同时,通过那些暗中亵渎神圣的行为,法律也受到了该名男子的冒犯。看守法律的门卫(被神甫用寓言故事里头的一个妙语指代),一直处在诡辩边缘,看上去虚伪造作——个体对法律的信仰或许会使其遭受最痛苦严峻的折磨,但这种信仰也能激发出可贵的坚持。 在这篇小说中,卡夫卡似乎只是在理论上表明了法律对个体生活的侵蚀,却没有具体地在个体命运的现实基础上展开。我们不清楚约瑟夫.K到底犯下了什么罪;我们也不清楚究竟在怎样的法律条款之下他的生活才有可能得到满足。卡夫卡只不过是提供了人类生活的某种氛围,这种氛围在人类边缘——关于终极真理的氛围。这篇小说天才的方面在于卡夫卡已经在寻找这些问题——人类语言中变幻莫测又难以言传的特质,一种与此相关的物质性,他以此作为构建和诠释那个审判体系的代入性物质并追溯到了这些物质的细微末梢。 卡夫卡试图倾诉的这些直觉和顿悟并非他的专利;它们是所有时代和人类共有的神秘遗产,通常以非正式的主观语言呈现亦或在某个神秘团体和学派内部流传的共性语言。在此,通过诗的魅力,一种平行的现实被首创,所有问题通过诗人的身体显现——无实质性内容却又不可否认——甚至连局外人都会感受到一丝哆嗦,一阵自远方高原拂来的微风,于是乎他们体验到了某种与他们的内在经验共鸣的诗意。 就此而言,卡夫卡的方法——平行世界,代入性双重现实——毫无先例。他用以攫取他所创造的那个现实的双重本质的荒诞写实手法值得思量。卡夫卡以一种极端的尖锐看到了现实的真实外壳;他觉得只要内视便可看清它的姿态,了解事件和境况的整个外观轮廓以及它们之间的羁绊与缠绕;然而对他来说,这也只不过是一层没有根部的松散表皮,他将之撕裂,就像撕碎一张脆弱的薄膜,随即将它们撒向其超验世界,移植到他自己的现实中去。他看待现实的态度讽刺挖苦,不怀好意而又恶狠狠——就像一个舞台魔术师对待他的那些道具一样。他只是假装严肃认真,强迫自己对那种现实一丝不苟,其实是为了彻底否定它。 卡夫卡的作品不是寓言的翻版,演讲稿或教条评注;它们是一种固有的诗性存在,包围、萦绕在四面八方,源于其自身且只从自身之中给出答案。除了那些神秘性暗示和宗教式体验外,他的作品还透出诗性氛围——一个隐隐约约的永不会被外界的误读所损耗的谜团。 马克斯.布罗德在1920年收到了作家的这篇小说手稿,它没写完。布罗德删掉了小说中的若干段落(这些段落本将出现在最后一章的开篇)——以此奉行卡夫卡的立场,审判在观念意义上不会结束——而情节的继续推动对于探讨该事件的本质已无任何必要。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