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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札尺牍中的苏轼

 闲之寻味 2022-10-29 发布于广东

文艺观|书札尺牍中的苏轼

苏轼诗、词、文、书、画俱佳,乃宋代文学艺术的标志性人物,其一生屡遭贬谪,坎坷多难。苏轼只在元祐年间,有过一段短暂的意气风发的时期,从七品入侍延和,继而擢升三品翰林学士,抵达仕途的顶点。然而,乌台诗案与元祐党争,几乎陷其于死地。

绍圣元年,新派得势,苏轼开始万劫不复的贬谪生涯,一路自定州,而英州,而惠州,而琼州,而雷州,直至人迹罕至的天涯海角——儋州。他如一枚棋子,被政敌玩弄于股掌之间。元符年间,虽蒙朝廷宽赦复官内迁,但多年的流放生涯,已耗尽其生力,最后客死常州,时年六十六岁。

樵归路远,宦冷怀高。他一生蹭蹬宦海,几度沉浮却不失乐观之心,去井离乡却能优容自处,冲淡随性的人生态度,让他能以苦为乐,泰然处之,正所谓一蓑烟雨任平生,吟啸且徐行。

苏轼书札尺牍多有生趣。这生趣不是来自心忧庙堂之高的忠臣孤怀,而得于身处江湖之远的寻常百姓,丈夫慈父,家长里短,人情往还,乃至油盐酱醋种种不上台面的小事小情。

痔疮复发,吃遍百药皆无效,后吃“淡面”,即用去皮的黑芝麻晒白,茯苓捣碎,加以蜂蜜、胡麻,味美且有奇效(《淡面帖》)。侄儿去世,他一面怪其生前挥霍无度,放贷甚多,但用钱时一无所有,一面贴补丧葬费,并嘱咐其遗孀,侄儿欠自己的二百千钱不必还了(《十六姪帖》)。还有替朋友儿女撮合姻缘(《求访佳婿帖》)。托人买丝绸,颜色不如意,想请代为调换,自嘲聒噪(《奉喧帖》)。写信祭奠亡友,宽解友人节哀,死生,不过聚散之常理(《人来得书帖》)……都娓娓写出,真是生趣盎然,如见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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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得书帖》

作为名重一时的人物,求文求字者踏破门槛,难免盛名之累。苏轼对自己的字心中有数,对意气相投者,从不吝惜笔墨,所赠皆有缘人,多以“施山中有道者”,写字送得最多的是和尚道士,甚至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交的乡野百姓。如柳十九用太官米作饭款待自己,王元直送来腌制的芥菜供其下酒,苏轼便喜不自胜,欣然挥毫赠之。对于那些有备而来,心有杂念的乞书人,则“正色诘责之,或终不与一字”。他还有一副侠义心肠,常主动周济贫苦的读书人:

宗人镕贫甚苦,吾无以济之。昔年尝见李驸马璋以五百千购王夷甫帖,吾书不下夷甫,而其人则吾之所耻也。书此遗生,不得五百千,勿以予人。(《书赠宗人镕》)

王夷甫,就是西晋清谈误国的王衍,人品虽恶,但书法倒很不坏,当时有人出重金求购。苏轼见宗人镕贫苦,便写字赠之,让他换钱度日。并嘱咐他,自己的字不比王衍差,至少开价五十万钱。反之,如果遇见别有所图的求字者,即使熟人故交,苏轼也婉言回绝:

徐十三秀才相见辄求字,度其所藏,当有数千幅,然犹贪求不已。今日方病,对案不食而求字不衰,吾不知此字竟堪充饥。已病否?此弊殆不可解也。(《徐十三帖》)

《徐十三帖》

这段杂记大概写于元丰六年(公元1083),苏轼时在黄州。徐十三是黄州太守徐大受的儿子,应该是个尚在读书的少年。因父辈的关系,这个徐秀才得以经常见到苏轼,每次碰面都百般纠缠,索要墨宝,竟然积攒有千副之多!当然,苏轼可能是夸张了,但也足见此人之心机。苏轼当时病体未愈,吃饭都没胃口,还要应付这些俗人,心情恶劣到极点。又如《答谢民师论文帖》:

苏轼本不善作大字,强作终不佳。又舟中局迫难写,未能如教。

这个谢民师就是著名的《答谢民师推官书》中的广州推官谢民师。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谪居琼州的苏轼遇赦北还,路过广州,谢民师多次携诗文登门求教,故而交善。谢推官不仅与苏轼谈论诗文,还多次求字。这回想让苏轼写大字,苏轼以大字不佳,且船舱局促,书写不便,婉拒了他。

翻看苏轼书札,命运不能自主的愁苦也有,生活拮据,病体难安的烦闷也有,但不是主流。嬉笑怒骂,乡谊友情,亲朋问询等反倒随处可见,充盈着一种乐观恬适的情绪。但宦海沉浮,壮志难酬的愤懑,“寒灯相对计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的孤寂,总得有发泄的途径,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境,在《黄州寒食帖》里有另一番体现: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此贴写于宋神宗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时苏轼48岁,因乌台诗案牵连,受贬黄州团练副使。遭此人生中的重大打击,诗人穷愁潦倒,悒郁寡欢,寒食节触景生情,写下这一杰作。初见此帖,便觉得眼前光彩流动,有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在。

全帖17行129字,前小后大,先工整后跌宕,字体大小反差强烈,错落参差,章法非有意为之,纯然随情绪的流动,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雨势”、“破灶”、“途穷”用笔凝重滞涩,如横空堕石,力有千钧。“年”、“中”、“苇”、“衔纸”的最后一笔,似利刃,泛着寒光,割开书者的心,墨瀋淋漓处,内心的苦楚与惆怅展露无遗。

最动人的是“花”“泥”二字之间牵连婉转的游丝,细若发丝,似断未断,气脉相连,像极了书写者剪不断理还乱的愁思。前尘往事,真有却对酒杯浑似梦的怅惘,这恐怕才是苏轼最为真切的心境写照,是真正写给自己的。

帖后原有黄庭坚题跋(后被裂为二帖,别名《黄州寒食诗帖跋》),说“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确实,书法是一种即兴的艺术,如雨过无痕,不可复制,当年王羲之酒醒后再写《兰亭序》,用尽气力,再难及原作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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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州寒食帖》

文人不仅相轻,还多记仇,所谓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不在少数,苏轼不然。一入俗世,便蒙俗尘,成俗吏。挣脱官场尘网的羁绊,反倒看得开了。也许是经历了太多世态炎凉和党祸纷争,苏轼对人生人事都看得淡,对政见不合,甚至曾经欲陷自己与死地的同僚故人,他都不计较,在其落难时绝不落井下石,还能雪中送炭,好言慰籍。如《归安丘园帖》:

苏轼启。前日少致区区,重烦诲答,且审台候康胜,感慰兼极。归安丘园,早岁共有此意,公独先获其渐,岂胜企羡。但恐时怨已深,未知果脱否耳?无缘一见,少道宿昔为恨。人还,不谢不宣。轼顿首再拜,子厚宫使正议兄执事。

这里的子厚,即章惇,早年苏轼任凤翔府判官时,章惇为丹凤太守,两人为故交。在凤翔时,有一次,苏章同游仙游潭,路遇一独木桥,下为深涧,苏轼不敢过,章惇却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还正崖壁上题了字。苏轼笑言,你如此大胆,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将来一定会杀人,不料竟一语成谶。乌台诗案发,章惇虽为新党,但还是顾念旧情,竭力奔走营救苏轼。后来元祐年间,新党被谴,章惇与苏轼反目结怨。哲宗新政,章惇获重用,官居宰辅,便开始报复迫害苏轼兄弟,欲除之而后快。

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命运给两人开了大玩笑。当苏轼获准离开海南时,章惇自己却被罢黜,流放雷州。苏轼此信即正是写给流放途中的章惇,没有幸灾乐祸,而是真诚的同情和宽慰,落落大方,一笑泯恩仇,随他去吧。

能做到这一点的,能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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