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唐朝讲给你听——安史之乱（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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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龙归天

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魔咒，宝应元年（762年）好像真的成了一个多事之秋，四月初五，距郭子仪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一条重磅新闻从长安传到了四面八方。

太上皇驾崩了。

寿终正寝，无疾而终，李隆基的年龄，永远地终结在了七十八岁高龄，也算是够本了，这个年龄在普通人中都属于高寿，在皇帝当中就更是凤毛麟角，要不是晚年折腾这么一圈，心情有点抑郁，估计轻松突破八十都没有问题。

但是很多人对李隆基唯一的遗憾，却是这老头子活的太长了。如果他不活那么久，可能就不会有安禄山，如果没有安禄山，可能就不会有安史之乱，如果李隆基在开元年间或者天宝十四年前的任何一年挂掉，那他肯定是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齐名的千古一帝。但是命运偏偏给了他太长的寿命，让他在享受无尽的荣耀之后，还要品尝无尽的耻辱，李隆基是缔造盛世的伟大皇帝，可与此同时，却又是大唐盛极而衰的罪魁祸首。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光明，一半是灰暗。

 

李隆基这辈子也是活久见了，谁都无法想象，英明如斯的他，晚年竟会落到如此境地，先被干儿子背叛，后被亲儿子架空，最后被一个奴才羞辱，郁郁而终。

无论如何，太上皇的去世是一件让人悲伤的事情，很多大臣百姓听说以后，都感到十分悲痛，甚至很多外族的胡人，也对太上皇的离世感到悲伤，他们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刺面割耳，来表达对太上皇的怀念。

回想起从前盛世的美好时光，那都是太上皇带给他们的。他们不只是在缅怀太上皇，也是在留恋从前的过往。

忘了交待一个人了，太上皇驾崩之后，一个跟他最亲的人也在外地收到了消息，此时他遇到大赦，刚刚走到朗州，闻知太上皇去世，此人恸哭欲绝，呕血而死。

这个人，并不是太上皇的亲人，而是他的伙伴，这个人，就是高力士。

 

开元时代的老人就要凋零殆尽了，一个时代就要谢幕了。然而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寸，还没等大家从悲伤的阴影中走出来，距太上皇去世过去不到十三天，一条更加重磅的消息传来，四月十八日，皇帝也挂了。

李隆基和李亨，这对相爱相杀的亲爷俩儿竟然死在了同一年的同一个月，所以我们回过头来再看，宝应元年这个年份也是真邪乎，抚今追昔，不禁让人想起了四十四年前的那个夏秋。李亨实在没有遗传父亲的长寿基因，这一年，他只有五十一岁。

回望李亨这一辈子，就只有一个字——难，从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与死神擦肩而过，差点被他爹打掉，后来当上太子，围绕着他展开的明争暗斗也没有消停过，好不容易当上皇帝了，又赶上安史之乱，每天都在打仗、平叛，忙得焦头烂额，到如今人都死了，大乱还没有平定。这一辈子，生于偶然，长于忧患，死于艰难，就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如果让李亨写下一句临终遗言，我想很可能是这一句：我真的太难了。

 

在李亨去世的前夕，大家都已经知道皇帝时日无多，围绕着未来最高权力的交接，宫中的两股势力早已展开了明争暗斗。

多年以来，李辅国和张皇后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人，两个不是男人的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把控了宫中也控制了朝政，而李亨因为老李家祖传惧内的毛病，对老婆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带着对李辅国的所作所为也基本不管。

当然了，小人之间的友情是注定长久不了的，到了李亨时代晚期，两人因为争权夺利，慢慢有了裂痕，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李辅国于是自己单飞，和另一位宦官程元振结成一党。张皇后则自己成了一党。

那时候，张皇后一直想把自己的儿子扶上太子之位，这样等皇帝哪天走了，自己也可以当上太后，继续享着清福。但是因为儿子太过年幼，撑不起大局，而当时的太子李豫（李俶，已换马甲）又没犯过什么错误，表现一直很优秀，这个阴谋到底没有得逞。

眼看老公的身体就要抗不过去，张皇后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太子不是自己儿子，一旦接班继位，将来自己就会被彻底边缘化，还可能被清算从前的恩怨，于是派人找来太子，做了最后的争取：

“陛下快不行了，李辅国他们生平最恨的就是咱们娘儿俩，跟我联合起来，除掉他们！”

看着这个女人急切讨好的样子，李豫顿时百感交集，在心里暗自冷笑起来。他没想到，这个曾经恶毒到恨不得要把自己废掉的女人，此刻竟然要跟自己联合，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另一派的李辅国就是好东西，事实上这俩人都跟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当年的三弟建宁王李倓就是被他们俩合谋害死的，在李豫心中，这笔血债永远给李辅国记着一份。

但是在宫中势力早已分成两派的情况，身为未来的皇帝，自己是没有置身事外的可能的，无论如何，他必须在两帮人渣中选择一个。

李豫是一个分寸感很强的人，面对张皇后的拉拢，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权衡利弊，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成不了事，自己不能跟她站在一起，于是李豫使出了一种特别的方式——忽然哭了起来。

李豫哭着对张皇后说：“陛下现在病情危急，他们又是功臣元勋，我们要是不告而诛，陛下知道了该怎么办？”

轻轻一句话，把皮球踢了出去，自己也跳出了事外。

 

很明显，李豫这种姿态意味着拒绝，可自己又没有理由压服他，张皇后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没好气地对李豫说：

“既然如此，你先回去吧，我再考虑考虑！”

张皇后意识到，太子是不愿意站在自己这边的，而自己的儿子李侗又年幼，根本压不住阵脚。既然你老大不配合，我就只好换老二了。

张皇后找来了二皇子越王李系，问他愿不愿跟自己一起干。李系的母亲是一个宫女，出身低微，平时表现也很一般，本来与太子储君之位绝缘，听到有机会当皇帝，自然满心欢喜，一口答应下来。两人从宫里挑选了两百名宦官，分发给他们铠甲和武器，随时待命。他和张皇后早计划好了，等皇帝一咽气，他们就立刻动手。

 

四月十六，早，一道皇帝的手诏忽然传到了东宫，急宣太子入殿召见。李豫没有多想，匆匆迈步走出东宫，就要动身前往，却两个人带着人马拦在了门外，定睛一看，正是李辅国和程元振。在此之前，程元振已经探知了张皇后的阴谋，悄悄透露给了自己这位同党。

两人拦住太子，大声说道：“殿下不能去，皇后就要发难了！”

李豫却不肯相信：“陛下病危之际召我，我怎么可以不去？”推开他们，就想离开，李辅国和程元振没有废话，直接沉着脸喊来卫士，把太子推上马车，送到了禁军的飞龙厩，不让他离开一步。

当然，结合李豫一生所作的种种光辉事迹来看，我是不会相信他会有这么傻白甜的，你都已经拒绝了张皇后，等于是彻底决裂了，如今人家叫你过去，竟然一口答应，毫不设防？这根本不符合他那机敏腹黑的性格，事实上很多人都相信，李豫早就跟李辅国暗通了消息，他并没有消极地置身事外，而是一个积极的参与者。而以上的记载，都只是史书中的春秋笔法。

无论如何，太子是被保护起来了，李辅国和程元振便握住了最关键的一张牌。名分在手，就是皇帝驾崩，大义也在自己这边，更别说两人还手握禁军大权，足以左右大局。

事已至此，就动手吧！太子倒向我们，禁军在我们手里，量她一个女流之辈，能作出什么妖来！

李辅国一声令下，身后禁军拔刀冲进了皇宫，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就杀了进去，大家先逮捕了越王李系，再抓捕了作乱的宦官，之后，再去抓捕张皇后。

在整个政变当中，这是最为惊险刺激的一环，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一着不慎，就会承担巨大的政治风险。

张皇后所在的地方是长生殿，这也是皇帝正在养病的地方，如果贸然让军队进去抓捕皇后，势必要惊动皇帝。万一要是出点差池，政变就会变成谋反，废后就会变为弑君。

不管怎么说，现在到了该面对的时刻了。

 

全副武装的禁军进入了长生殿，在李亨的眼前抓走了张皇后，连同几十个宦官宫女，全部带了出去，整个过程比大家想象的还要圆满，此时此刻，病入膏肓的李亨已经无力阻止了，只能在病榻上挣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婆被人强拉硬拽，拖出了门外。

其实，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假如李亨还能活动的话，就必然要反抗，而这样一来，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加无法收场了。

 

李辅国和程元振以太子的命令把张皇后先关押起来，之后暗中杀掉。两天以后，李亨在长生殿去世，生命垂危的他无人照顾，又受到惊吓，又气又怕，结果便是撒手人寰。

直到这时，李辅国才带着太子露了面，太子身着素服，表情悲痛地出现在了朝堂中，接见了列位大臣，李辅国则通报了皇帝驾崩，以及胜利铲除张皇后和越王李系阴谋集团的消息。

李豫在父亲的灵柩前即位。从这一天开始，李豫成了唐朝的第八位皇帝。安史之乱还没有结束，一个混乱中带着希望的时代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