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明朝宗室在中国南方建立的多个政权的合称,先后弘光、隆武、永历三位皇帝,历时18年。 1645年闰六月,唐王朱聿键在郑芝龙等人拥立下,在福州称帝,改元隆武,即位不及半月,即下诏亲征,影响颇大。时江浙、安徽、江西各地义军纷起,响应抗清号召。然而,由于军政大权掌握在地方实力派郑芝龙手里,隆武帝本人也为其挟制,实在难有作为。隆武二年(1646),清军攻下浙东浙南,即挥师南下。郑芝龙暗中与清军洽降,撤兵还安平镇,福建门户敞开,清军长驱直入。隆武帝被迫出奔汀州,不久即被清军追及擒杀。 据民国林善庆修纂《清流县志–大事志》:“明隆武二年八月,清师入仙霞关。二十二日,帝自延平出奔。二十七日抵汀州,驻二日,清兵追击之,遂执帝于朱紫坊之赵家塘,曾妃同受絷,宫眷从臣死者十余人。总兵周之藩战死,知府汪指南降。妃至九龙滩死于水,帝死于福州。”明遗民、著名方志家李世熊所著《寒支集》对此事件记述更为详细:“八月二十六日,隆武驾突至清流,二十七日,至汀州,是日驾陷。”明确隆武帝“突至清流”。 隆武帝是历史上为数不多曾经到过清流的皇帝,他对清流最大贡献莫过于下旨创建一批“静室”和因此产生清流独有的“静室文化现象”。李世熊《梦溪塔引》对于“静室”的描述虽较隐晦,但结合历史背景仍可基本厘清:隆武帝一行行至清流仓盈里沦龙村(今嵩口沦龙村)时,由于清兵前锋紧逼,只得令“六七高缁,携手而入清之梦溪”创建“静室”。“六七高缁”即六七位高僧大德。“潆洄是王仆之因,徜徉即蕉鹿之境”,为了理想报负,“六七高缁”止步清流,奉旨先后创立龙峰、龙吟、鹤山、凤山、祇园、道人山、松林、龙华8座静室。尔后,又迁梦溪塔(普同塔)于东坑龙吟静室之左畔。“梦溪塔者,避乱禅贤之所建也”。李世熊在《梦溪塔引》中解释道:“诸贤者,庐州是岸、扬州藻见,自博山天童来者也;金陵白雪、钱塘善生、自杭州真寂院来者也。富阳慈云,自云栖山来吉安,我静亦自博山来者也。南昌公允、仁和应化,则先诸贤而逝者也……他日东流复西,龙象供役,即诸贤之灵也夫。”细品《梦溪塔引》,不难看出李世熊这位前明遗老寄语后人,应继续复明事业,当有复明梦想的心愿。 隆武帝万般无奈作出的一个决定,“六七高缁”蜇伏清流,七八“静室”悄然创立,而后“静室文化”影响了清流近百年。清初,社会经济遭受严重破坏,像修建佛寺这样需要庞大经费开支的工程,其资金来历很耐人寻味。清流旧志云,在东坑村口跃子山上,龙吟静室初创时,“忽有显者仆赍千金,来人传其乃郞在籍登甲,居显宦。是岸默不一语,惟罄金以营殿堂、佛像,并置稻田六十担为常住资”;我静于沧龙村河岸侧重建龙峰静室,“敛资鸠工,不二载而殿堂聿新”;“冰鉴不悄众擎,未二年而落成”龙华静室于仓盈里上药范;龙峰对岸的鹤山静室,“及懒牧从白雪披剃,不烦募化,取香积之余,与十方自然之喜舍,鸠工治材,已成胜境”。然而,一大批静室的创立不仅仅使“清流仓盈、梦溪二里,佛庐相望”,它还给清流文化教育诸方面带来深刻影响。不少史籍中都说隆武帝喜欢读书,无声色犬马之好。隆武帝是南明政权中的一位较有作为的帝王,只可惜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改变整个局势。黄宗羲在《行朝录·卷一·隆武纪年》中写道,即便是危难紧急的逃命关头,酷嗜读书的隆武帝仍然“载书十车以行”,边逃边读,边读边逃。路狭书沉,导致拖慢了逃跑速度。最后,在清流,他将他珍爱的“载书十车”赠予“六七高缁”。
历史上,如此批量地以“静室”命名佛寺在全国和地实属罕见,虽然极其偶然,但可能除此别无它处。在这一神秘力量的推动下,清域佛寺建设和佛教文化传播达到鼎盛却应予以充分肯定。显然,“静室”不只为诵经礼佛,它更加重视儒家思想文化传播。这批从江南来清“外僧内儒”的文人志士,坚守清邑却不甘寂寞地传播儒家思想、进行文化交流,从而极大地推动当地教育发展和书院建设。东坑,古称东溪,历来重视文化教育,为远近闻名的文化古村,明清两朝,东坑村出过1名进士、5名个举人、14名贡生,任知县以上主管8 人,最高官至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这个当年只有三百来户人家的小山村,先后设立桂园书馆、琢玉书院、黄岗书院、坑源书房、卧云山书房、慧山经馆、坑头书院、六有轩书院,以及龙吟静室共9座书院。一时间,儒释道文化在这个小山村相互交融、煜煜生辉。不可否认,明末清初僧人是岸创建的龙吟静室,对东坑书院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旧志云,是岸“购书甚富,日事咿唔”,他学识渊博,记忆超人,“凡古今内外典,天下名山川,一一能述其详。间有疑之者,私取书对之,一无舛错。常好面折人过,虽咤叱怒骂,人不为恨。无他,服其见闻广、阅历深也。”是时,分布在清流仓盈、梦溪山野间的龙吟诸静室经常开展讲教活动,成为当地一个个思想文化交流的中心。 东坑之所以如此重视文化教育,首先得益于这里的村民恪守耕读为本的祖训,往往是家族几代人共同努力,接续创办书院,勉励子孙读书取仕。历史上,东坑培养了像陈定应、陈定通、陈伯坚、陈伯达等令全村人为之骄傲的人物,他们或是高中进士而名扬天下,或是受过皇帝嘉奖功成名就退隐返乡过着悠游富足的生活。正是这些榜样,时时鞭策后生学而优则仕、学而优则富,以不愧先祖遗训。生活在清雍正十年至嘉庆十九年(1732—1813 )间的陈允升是其中佼佼者。他从小在龙吟静室读书,博学强记,年二十八即入学进泮,列县庠生,研经立说,教子承家,以此为乐。初设馆于秋口村,后被安砂同姓仰慕聘为“丛桂书院”主讲,永、清、归三县从学30余人。期间,陈允升经常回龙吟静室开讲,尔后又有本县邓公重金聘为“薰花园”主讲,传经授业,名噪一时。其著作《易史一隅》简要地阐明每卦每爻的旨趣,同时对于《周易》经传各部分内容也作出宏观或微观的解释,展示出其对《易》理深邃的思考。福建师大教授、易学家张善文得闻欣然赞道:“首末完备,可资治《易》者研究。” 此外,在嵩口沧龙,与龙吟静室几乎同时期创立的,还有龙峰、鹤山、道人山、祇园、松林、凤山、龙华等静室,住寺的僧人也多默默担当传播文化的神圣使命。龙峰静室“规模爽朗,俨然丛林。传于戒月,戒月德性清净,有善知识之誉,所著语录,镌版吴门,声名大著。”鹤山静室,在龙峰对岸,顺治庚寅年僧白雪开辟。今于松竹掩映间,依稀可辨荒废静室的墙基、柱石、茶园等遗迹。此后几百年间,龙峰、鹤山等静室都是清流最为著名的佛寺兼书院。至今当地还有人称鹤山静室遗址所在山垅为“学生垅”,意即此间曾是学生读书之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由龙峰静室改名龙峰禅寺的佛寺,还曾辟为当地小学校址,再为社会培养一批文化人才。 与此同时,静室还开创了清流茶叶广泛种植的历史,这批从江南来的僧人,于佛寺周围“遍山植茶”的行动,带动清流民间种植茶叶,并传播先进制茶工艺和饮茶文化。清康熙王士俊修纂的《清流县志–卷之五–寺观》云:“顺治初年,有僧名我静,庐陵人,来清。戒行精严,邑人公举,延而居(龙峰静室)焉……种竹栽茶……”在《清流县志·卷之十–物产》中更加明确:“种之山者为山茶,种之园者名园茶。山茶味厚,而园茶次之,视作手以为精粗。顺治初年,有江南僧人至清,遍山种茶。依松萝制之,香味并妙,与闵茶无异。”松萝茶为历史名茶,创于明初,产于黄山市休宁县休歙边界黄山余脉的松萝山。松萝茶的采制技术,早在四五百年前已达到精湛娴熟的程度,它具有色绿、香高、味浓等特点,属绿茶类。闵茶,安徽省所产的上等茶。清道光乔有豫修纂的《清流县志–食货志–货之属》则称:“迄今埔、梓材、薯坑等乡间传其种。惟九龙峡中所产者,叶虽粗而味尤永,然亦叹可代卢仝之第七碗耳。”“卢仝之第七碗耳”出自是唐代诗人卢仝在《七碗茶诗》:“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写出品饮新茶给人的美妙意境,被后人广为传颂。 静室文化,是清流独有的珍贵的文化现象和文化内涵,它肇始突然,初创即巅峰,虽多数存续不足百年,但给却当地教育等文化带来深远影响。以至几百年后的今天,当人们在旧志中仔细翻检寻觅它的踪迹时,仿佛还能听到那朗朗书声,闻到淡淡茶香,为其曾经的繁盛而赞叹不已。(王宜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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