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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春秋》原文及译文 一

 广陵子图书馆藏 2022-11-16 发布于上海

【原文】

庄子行于山中,见木甚美,长大,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弗取,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以不材得终其天年矣。”出于山,及邑,舍故人之家。故人喜,具酒肉,令竖子为杀鴈飨之。竖子请曰:“其一鴈能鸣,一鴈不能鸣,请奚杀?”主人之公曰:“杀其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昔者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天年,主人之鴈以不材死,先生将何以处?”庄子笑曰:“周将处于材、不材之间。材、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道德则不然:无讶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禾为量,而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此神农、黄帝之所法。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成则毁,大则衰,廉则剉,尊则亏,直则骫,合则离,爱则隳,多智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吕氏春秋·必己》)

【译文】

  庄子在山中行走,看见一棵树长得很美很高大,枝叶很茂盛,伐木者停在那棵树旁却不伐取它。庄子问他们这是什么缘故,伐木者回答说:“这棵树没有什么用处。”庄子说:“这棵树因为不成材,结果得以终其天年了。”庄子出了山,来到县邑,住在老朋友的家里。老朋友很高兴,准备酒肉,叫童仆杀一只鹅款待他。童仆请示道:“一只鹅会叫,一只鹅不会叫,请问杀哪只?”主人的父亲说:“杀那只不会叫的。”第二天,弟子向庄子问道:“昨天山里的树因为不成材而得以终其天年,现在这位主人的鹅却因为不成材而被杀死,先生您将在成材与不成材这两者间处于哪一边呢?”庄子笑着说道:“我将处于成材与不成材之间。成材与不成材之间,似乎是合适的位置,其实不然,所以还是免不了遭到祸害。如果遵循道德行事,就不是这样了:既没有美誉,也没有毁辱,时而为龙,时而为蛇,随时势而变化,而不肯专为一物;时而上,时而下,以顺应自然为准则,在万物的原始状态中漫游,主宰万物而不被万物所役使,那么怎么会遭到灾祸呢?这就是神农、黄帝所取法的处世原则。至于万物之情,人伦相传之道,就不是这样了。成功了就会毁坏,强大了就会衰微,锋利了就会缺损,尊贵了就会受到倾覆,直了就会弯曲,聚合了就会分散,受到爱惜就会被废弃,智谋多了就会受人算计,不贤德就会受人欺辱。怎么可以偏执一方而加以依仗呢?”

【译文】

  荆平王有臣曰费无忌,害太子建,欲去之。王为建取妻于秦而美,无忌劝王夺。王已夺之,而疏太子。无忌说王曰:『晋之霸也,近于诸夏,而荆僻也,故不能与争。不若大城城父而置太子焉,以求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王说,使太子居于城父。居一年,乃恶之曰:『建与连尹将以方城外反。』王曰:『已为我子矣,又尚奚求?』对曰:『以妻事怨。且自以为犹宋也,齐、晋又辅之,将以害荆,其事已宛,国人说之。无忌又欲杀之,谓令尹]集矣。』王信之,使执连尹。太子建出。左尹宛曰:『我贱人]宛曰:『令尹欲饮酒于子之家。』]宛欲饮令尹酒。』又谓]子常曰:『也,不足以辱令尹。令尹必来辱,我且何以给待之?』无忌曰:『令尹好甲兵,子出而寘之门,令尹至,必观之,已,因以为酬。』及飨日,惟门左右而寘甲兵焉。无忌因谓令尹曰:宛,杀之。国人大]宛将杀令尹,甲在门矣。』令尹使人视之,信,遂攻]『吾几祸令尹。怨,动作者莫不非令尹。沈尹戍谓令尹曰:『夫无忌,荆之谗人也,亡夫太子建,杀连尹奢,屏王之耳目,今令尹又用之,杀众不辜,以兴大谤,患几及令尹。』令尹子常曰:『是吾罪也,敢不良图。』乃杀费无忌,尽灭其族,以说其国。动而不论其义,知害人而不知人害己也,以灭其族,费无忌之谓乎!(《吕氏春秋·慎行》)

【译文】

  楚平王有个大臣叫费无忌,嫉恨太子建,还想除掉太子。平王从秦国给太子建娶了个妻子,长得很美,费无忌劝平王把她夺过来,平王就照他说的做了,从而疏远了太子。费无忌劝平王说:“晋王之所以称霸,是因为距各诸侯国近,而我们楚国太偏僻,不能够与晋国争霸。不如扩大城父城,将太子安置在那里,以谋取北方的宋、郑、鲁、卫,大王您收取南方的吴越,这样就可以得天下了。”平王很高兴地同意了,让太子住在城父城里。太子在那里才一年,费无忌就诬陷他说:“太子建与连尹①将要在方城②外发动叛乱。”楚平王说:“他已经是我的太子了,还想要怎样?”费无忌应对说:“因为他妻子的事结了怨,而且他自以为如同宋国一样,有齐国、晋国的帮助就可以加害于我国了,他们已经谋划好了。”平王相信了他,派人逮捕了连尹,太子建跑掉了。左尹③郄宛,楚国人都很爱戴他,费无忌又想杀他,就对令尹④子常说:“郄宛想请令尹您喝酒。”又去对郄宛说:“令尹想来你家喝酒。”郄宛说:“我地位低贱,不足让令尹有辱身份到我这里喝酒,如果他一定要来,我该如何招待他呢?”费无忌说:“令尹喜欢兵甲,你将兵甲布置在门口,令尹到了,看过后一定会酬劳你的。”到了请客的那天,左尹郄宛便在门两侧布置了兵甲。费无忌就去对令尹说:“我差一点害了令尹,郄宛想要杀您,已在门口布置了兵甲。”令尹派人去察看,果然如此,于是出兵攻击郄宛并杀了他。民众对这事非常愤怒,没有不说令尹的不是的。沈尹戍对令尹说:“费无忌这个人,是楚国专说别人坏话的人,他使太子建逃奔他国,杀害了连尹伍奢,堵塞了国王的视听。现在令尹又听了他的话,杀死了这么多无辜,老百姓指责您的过错的人不少,祸患险些要降到您头上了。”于是令尹杀了费无忌,连他同族的人也都杀尽了,想用这种办法取悦群众。做事情不讲道义,只知道害别人而不知道这也是在害自己,最终招致自己家族的毁灭,着难道说的不是费无忌吗?

【注释】

楚国官名,这里指伍奢,即伍子胥的父亲。

楚国城名,处在要塞位置。

楚国官名。

楚国官名,是掌管军政大权的最高官职。

【原文】

 倕,至巧也。人不爱倕之指,而爱己之指,有之利故也。人不爱昆山之玉、江汉之珠,而爱己一苍璧小玑,有之利故也。今吾生之为我有,而利我亦大矣。论其贵贱,爵为天子,不足以比焉;论其轻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论其安危,一曙失之,终身不复得。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有慎之而反害之者,不达乎性命之情也。不达乎性命之情,慎之何益?是师者之爱子也,不免乎枕之以糠;是聋者之养婴儿也,方雷而窥之于堂;有殊弗知慎者。夫弗知慎者,是死生存亡可不可,未始有别也。未始有别者,其所谓是未尝是,其所谓非未尝非,是其所谓非,非其所谓是,此之谓大惑。若此人者,天之所祸也。以此治身,必死必殃;以此治国,必残必亡。夫死殃残亡,非自至也,惑召之也。寿长至常亦然。故有道者,不察所召,而察其召之者,则其至不可禁矣。此论不可不熟。(《吕氏春秋·重己》)

【译文】

  倕是最手巧的人了。可是人们不爱护倕的手指,而是爱护自己的手指,这是因为自己的手指对自己有所帮助的缘故;人们不爱护昆山的宝玉、江汉的明珠,却爱护自己的一块成色不高的宝石、一颗形状不圆的小珠子,这是因为自己的东西才对自己有用的缘故。现在,我的生命归我所有,给我带来的好处也很多。从贵贱方面来说,即使地位高到做天子,也不能够和它相比;从轻重方面来说,即使富裕到拥有天下,也不能和它交换;从安危方面来说,一旦有一天失去了它,就一生再也不能得到。这三个方面,是有道行的人小心的地方。有虽然小心但反而损害了他的人,这是没有领悟人性与生命的情理。不领悟人性、生命的情理,小心它又有什么用?这就像盲人虽然疼爱儿子,但却免不了让他枕在谷糠上;这就像聋子养育婴儿,正在打雷的时候却让他在堂屋里向外观望。这比起不知道小心的人又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道小心的人,对生死存亡、可以不可以,从来没有辨别清楚。没辨别清楚的人,他们所说的正确不一定是正确的,他们所谓的错误也未必是错误的。这就叫非常糊涂。像这样的人是上天降祸的对象。用这种态度修身,必定死亡,必定遭祸;用这种态度治理国家,必定衰败,必定灭亡。这种死亡、衰败和灭亡不是自动找上门来的,而是糊涂招来的。长寿也常常是这样。所以有道行的人,不察看导致的结果,而察看引起它的原因,那么达到结果就是不可遏制的了。这个道理不能不彻底理解。

【原文】

神农师悉诸,黄帝师大挠,帝颛顼师伯夷父,帝喾师伯招,帝尧师子州支父,帝舜师许由,禹师大成贽,汤师小臣,文王、武王师吕望、周公旦,齐桓公师管夷吾,晋文公师咎犯、随会,秦穆公师百里奚、公孙枝,楚庄王师孙叔敖、沈尹巫,吴王阖闾师伍子胥、文之仪,越王句践师范蠡、大夫种。此十圣人六贤者,未有不尊师者也。今尊不至于帝,智不至于圣,而欲无尊师,奚由至哉?此五帝之所以绝,三代之所以灭。(《吕氏春秋·尊师》)

【译文】

  神农拜悉诸为师,黄帝拜大挠为师,帝颛顼拜伯夷父为师,帝喾拜伯招为师,帝尧拜子州支父为师,帝舜拜许由为师,禹拜大成贽为师,汤拜小臣为师,文王、武王拜吕望、周公旦为师,齐桓公拜管夷吾为师,晋文公拜咎犯、随会为师,秦穆公拜百里奚、公孙枝为师,楚庄王拜孙叔敖、沈尹巫为师,吴王阖闾拜伍子胥、文之仪为师,越王勾践拜范蠡、大夫位种为师。这十个圣人、六个贤人,没有不尊重老师的。现在的人,尊贵没有达到帝的地位,智慧没有达到圣人的水平,却要不尊重老师,怎么能达到帝、圣的境界呢?这正是五帝绝迹、三代不再现的原因。

【原文】

不能学者:从师苦而欲学之功也,从师浅而欲学之深也。草木鸡狗牛马,不可谯诟遇之,谯诟遇之,则亦谯诟报人,又况乎达师与道术之言乎?故不能学者:遇师则不中,用心则不专,好之则不深,就业则不疾,辩论则不审,教人则不精;于师愠,怀于俗,羁神于世;矜势好尤,故湛于巧智,昏于小利,惑于嗜欲;问事则前后相悖,以章则有异心,以简则有相反;离则不能合,合则弗能离,事至则不能受。此不能学者之患也。(《吕氏春秋·诬徒》)

【译文】

  不善于学习的人,跟老师学习态度不认真,却想学得很精;跟老师学习不求甚解,却想学得很深。草木、鸡狗、牛马不能用粗暴的行为对待它们,粗暴地对待它们,它们也会粗暴地报复人,又何况是精通教学的老师和道术的讲授呢?所以,不善于学习的人,对待老师不忠实,用心不专一,爱好不深入,学习不努力,辩论起来分不清是非,教育人不精深。对老师怨恨,安于世俗,在眼前杂事上花费精力;依仗权势为非作歹,因此沉迷于耍弄奸巧计谋,迷恋微小的利益;在嗜欲上惑乱,处理事情前后矛盾;作文章观点杂乱不一致,即使简单也会有相反之处。分散的东西不能综合起来,综合的东西不能分析,重大的事来临却不能承受,这是不善于学习的人的毛病。

【原文】

五员亡,荆急求之,登太行而望郑曰:『盖是国也,地险而民多知,其主俗主也,不足与举。』去郑而之许,见许公而问所之。许公不应,东南向而唾。五员载拜受赐曰:『知所之矣。』因如吴。过于荆,至江上,欲涉,见一丈人,刺小船,方将渔,从而请焉。丈人度之,绝江,问其名族,则不肯告,解其剑以予丈人,曰:『此千金之剑也,愿献之丈人。』丈人不肯受曰:『荆国之法,得五员者,爵执圭,禄万檐,金千镒。昔者子胥过,吾犹不取,今我何以子之千金剑为乎?』五员过于吴,使人求之江上则不能得也,每食必祭之,祝曰:『江上之丈人!天地至大矣,至众矣,将奚不有为也?而无以为。为矣而无以为之。名不可得而闻,身不可得而见,其惟江上之丈人乎?』(《吕氏春秋·异宝》)

【译文】

  伍员出逃,楚国急忙缉拿他。他登上了太行山望着郑国说:“大概这个国家,地势险恶而人民多有智慧;它的君主,却是个平庸的君主,不足以谋事。”他离开郑国到了许国,见到许公而请教该到哪里去。许公不回答,向东南方向唾了一口。伍员再拜受教,说:“我知道该去的地方了。”因此前往吴国。路过楚国,到达长江岸边,想要过河,看见一个老人,撑着小船,正要打渔,走近前去请求帮助,老人摆渡他,过了江。询问他的姓名,不肯相告,伍员解下他的佩剑送给老人,说:“这是价值千金的宝剑,愿意把它献给您。”老人不肯接受,说:“楚国的法令,捉到伍员的人,赐予执圭的爵位,给予万担的俸禄,赏给千镒的黄金。过去伍子胥过江,我尚且不捉取他领赏,现在我要您的千金宝剑做什么呢?”伍员到了吴国,派人到江边寻找老人,无法找到了。伍员每次吃饭一定要祭告老人,祝辞说:“江上的老人!”天地大到了极点,万物多到了极点,将何所不为?却毫无所求。既已做了好事,却无所求报。名字不可得知,身影不可看见,这只有江上老人能做得到啊!

【原文】

主贤世治则贤者在上,主不肖世乱则贤者在下。今周室既灭,而天子已绝。乱莫大于无天子,无天子则强者胜弱,众者暴寡,以兵相残,不得休息,今之世当之矣。故当今之世,求有道之士,则于四海之内、山谷之中、僻远幽闲之所,若此则幸于得之矣。得之则何欲而不得?何为而不成?太公钓于滋泉,遭纣之世也,故文王得之而王。文王,千乘也;纣,天子也。天子失之而千乘得之,知之与不知也。诸众齐民,不待知而使,不待礼而令。若夫有道之士,必礼必知,然后其智能可尽。解在乎胜书之说周公,可谓能听矣;齐桓公之见小臣稷、魏文侯之见田子方也,皆可谓能礼士矣。(《吕氏春秋·谨听》)

【译文】

  君主贤明,世道太平,那么贤德之人就处在上位;君主不贤明,世道混乱,那么贤德之人就处在下位。现在,周王室已经灭亡,天子已经断绝。世道混乱没有比无天子更严重的了。没有天子,那么势力强的就会压倒势力弱的,人多的就会欺凌人少的,他们出动军队互相残杀,人民得不到休养生息的机会。当今的社会正是这样的情形。所以,当今之世,要寻找有道之人,就要到四海边、山谷中和偏远幽静的地方,这样或许还能找到他们。有了这样的人,那么想要什么不能得到?想做什么不能成功?姜太公在滋泉钓鱼,是因为遇到了纣当天子的时代。周文王得到了他因而能称王天下。文王是诸侯,而纣是天子。天子失去了姜太公,而诸侯却得到了姜太公。这是因为一个知道求贤,一个不知道求贤。对于一般的平民百姓,不待了解他们,就可使用他们;不用以礼相待,就可命令他们。对待有道之人,则一定要有礼貌,一定要知遇他们,然后,他们才肯尽其聪明才智来辅佐你。这个道理体现在胜书劝说周公这件事上①。周公可以说是能倾听别人意见的人了。这个道理还体现在齐桓公去见小臣稷②、魏文侯去见段干木上③。这些君主都可以说是能礼贤下士的了。

【注释】

胜书说周公事见《精谕》篇。

齐桓公见小臣稷事见《下贤》篇。

魏文侯见段干木事见《下贤》篇。

【原文】

季子曰:『燕雀争善处于一屋之下,子母相哺也,姁姁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决,则火上焚栋,燕雀颜色不变,是何也?乃不知祸之将及己也。为人臣免于燕雀之智者寡矣。夫为人臣者,进其爵禄富贵,父子兄弟相与比周于一国,姁姁焉相乐也,以危其社稷,其为灶突近也,而终不知也,其与燕雀之智不异矣。故曰:「天下大乱,无有安国;一国尽乱,无有安家;一家皆乱,无有安身」,此之谓也。故小之定也必恃大,大之安也必恃小。小大贵贱,交相为恃,然后皆得其乐。(《吕氏春秋·谕大》)

【译文】

  季子说:“燕子和麻雀在房檐下争夺好地方筑巢,母鸟哺育着幼鸟,都欢乐自得,以为平安无事了。灶上的烟囱裂了,火苗窜了出来,向上烧着了屋梁,可是燕子和麻雀却安然自若,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不知道灾祸将要降到自己身上啊。”做臣子的能够避免燕子麻雀那样见识的人太少了。做臣子的,只顾增加自己的爵禄富贵,父子兄弟在一个国家里结党营私,欢乐自得,从而危害自己的国家。他们离灶上的烟囱很近,可是却始终不知道,他们与燕子麻雀的见识有什么不同呢?所以说:“天下大乱,就不会有一个安定的国家;整个国家都乱了,就不会有一个安定的家;全家都乱了,就不会有一个安定的个人。”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所以,小的要获得安定必须依赖大的,大的要获得安定必须依赖小的。大和小,贵和贱,彼此互相依赖,然后才能都得到安乐。

【原文】

墨者有田鸠欲见秦惠王,留秦三年而弗得见。客有言之于楚王者,往见楚王,楚王说之,与将军之节以如秦,至,因见惠王。告人曰:『之秦之道,乃之楚乎?』固有近之而远,远之而近者。时亦然。有汤武之贤而无桀纣之时不成,有桀纣之时而无汤武之贤亦不成。圣人之见时,若步之与影不可离。故有道之士未遇时,隐匿分窜,勤以待时。时至,有从布衣而为天子者,有从千乘而得天下者,有从卑贱而佐三王者,有从匹夫而报万乘者,故圣人之所贵唯时也。水冻方固,后稷不种,后稷之种必待春,故人虽智而不遇时无功。方叶之茂美,终日采之而不知,秋霜既下,众林皆羸。事之难易,不在小大,务在知时。(《吕氏春秋·首时》)

【译文】

  墨家有个叫田鸠的,想进见秦惠王,在秦国呆了三年都没能够见到。有个门客把这情况告诉了楚王,他就去见楚王。楚王很喜欢他,给了他将军的符节让他到秦国去。他到了秦国,才以此见到了惠王。他告诉别人说:“到秦国来见惠王的途径,竟然是要先到楚国去啊!”事情本来就有想走近路,结果反而远了,走了远路,结果反而近了的情况。时机也是这样。有商汤、武王那样的贤德而没有夏桀、商纣无道那样的时机,就不可能成就王业;有夏桀、商纣无道那样的时机,而没有商汤、武王那样的贤德,也不可能成就王业。在圣人看来,人事和时机的关系,就好像步行时身与影不可分离一样。所以,有道之士在没有遇到时机的时候,之所以到处隐匿藏伏,只不过是为了等待时机。时机一到,有的人从平民一跃而成为天子,有的人从千乘的诸侯起家而取得天下,有的人从地位卑贱的身份一跃而成为辅佐三王的大臣,有的人身为一名普通百姓却可对拥有万乘军车的君主进行报复。所以圣人所重视的,只是时机。水冻得正坚固时,后稷不会去耕种;后稷耕种,一定要等待春暖花开的时候。所以一个人即使拥有聪明智慧,但如果遇不到时机,就不可能建功立业。当树叶正长得繁茂的时节,一天到晚采摘它,也采摘不光;等到秋霜一落,林中的树叶就都凋零了。做事情的难易,不在于事情的大小,而在于必须掌握好时机。

【原文】

昔荆龚王与晋厉公战于鄢陵,荆师败,龚王伤。临战,司马子反渴而求饮,竖阳谷操黍酒而进之。子反叱曰:『訾!退!酒也。』竖阳谷对曰:『非酒也。』子反曰:『亟退,却也。』竖阳谷又曰:『非酒也。』子反受而饮之。子反之为人也嗜酒,甘而不能绝于口,以醉。战既罢,龚王欲复战而谋,使召司马子反。子反辞以心疾。龚王驾而往视之,入幄中,闻酒臭而还,曰:『今日之战,不谷亲伤,所恃者司马也。而司马又若此,是忘荆国之社稷、而不恤吾众也。不谷无与复战矣。』于是罢师去之,斩司马子反以为戮。故竖阳谷之进酒也,非以醉子反也,其心以忠也,而适足以杀之,故曰小忠,大忠之贼也。(《吕氏春秋·权勋》)

【译文】

  从前,楚龚王和晋厉公在鄢陵交战,楚军战败,龚王负伤。临战时,司马子反渴了,要找水和。童仆阳谷拿一碗酒给他。子反叱责道:“嘿!拿下去!这是酒。”童仆阳谷回答说:“这不是酒。”子反说:“赶快拿下去!”童仆阳谷又说:“这不是酒。”子反就接过来喝了。子反这个人嗜好喝酒,他觉得酒味甘美而不能自制,因此喝醉了。战斗停下来后,楚龚王想重新组织战斗,要商讨作战计划,派人去叫司马子反,司马子反借口心痛没有去。楚龚王乘车来看他,一进入军帐,闻到酒气就回去了。楚龚王说:“今天的战斗,我自己受了伤,现在所能依靠的就是司马了,而司马又醉成了这个样子。他这是忘记了楚国的社稷,而不顾恤我的部属。我没有人相与作战了。”于是收兵离去,将司马子反斩首,并陈尸示众。可见,童仆阳谷给司马子反进酒,并不是要把子反灌醉,他心里认为这是忠爱子反,却恰好因此而害了他。所以说,小忠是大忠的祸害。

【原文】

昔者晋献公使荀息假道于虞以伐虢,荀息曰:『请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以赂虞公,而求假道焉,必可得也。』献公曰:『夫垂棘之璧,吾先君之宝也;屈产之乘,寡人之骏也。若受吾币而不吾假道,将奈何?』荀息曰:『不然。彼若不吾假道,必不吾受也。若受我而假我道,是犹取之内府而藏之外府也,犹取之内皁而着之外皁也。君奚患焉?』献公许之。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为庭实,而加以垂棘之璧,以假道于虞而伐虢。虞公滥于宝与马而欲许之。宫之奇谏曰:『不可许也。虞之与虢也,若车之有辅也,车依辅,辅亦依车,虞、虢之势是也。先人有言曰:「唇竭而齿寒。」夫虢之不亡也恃虞,虞之不亡也亦恃虢也。若假之道,则虢朝亡而虞夕从之矣。奈何其假之道也?』虞公弗听,而假之道。荀息伐虢,克之。还反伐虞,又克之。荀息操璧牵马而报。献公喜曰:『璧则犹是也,马齿亦薄长矣。』故曰小利,大利之残也。(《吕氏春秋·权勋》)

【译文】

  从前,晋献公派荀息去向虞国借路以便攻打虢国。荀息说:“请用垂棘之璧和屈地所产的良马作为礼物赠给虞公,这样去要求借路,一定会可以得到允许。”晋献公说:“垂棘之璧是先君传下来的宝贝;屈地所产的良马是我的骏马。如果他们接受了我们的礼物而又不借给我们路,那将怎么办呢?”荀息说:“不会这样,他们如果不借路给我们,一定不会接受我们的礼物;如果他们接受我们的礼物而借路给我们,这就好像我们把垂棘之璧从内府转藏到外府,把屈地产的良马从内厩牵出来关到外厩里。有什么好担忧呢?”晋献公同意了,就派荀息把屈地出产的良马作为礼物,再加上垂棘之璧,送给虞国以借路攻打虢国。虞公盯着宝玉和骏马,就想答应荀息。宫之奇劝谏说:“不可以答应呀!虞国跟虢国,就像车牙跟车辅,车牙依赖车辅,车辅也依赖车牙,这正是虞虢相依的形势。古人有句话说:'嘴唇没有了,牙齿就会感到寒冷。’虢国不被灭亡,靠的是有虞国;虞国不被灭亡,靠的是有虢国。如果我们借路给晋国,那么虢国早晨灭亡,虞国晚上也就会跟着灭亡。怎么能借路给晋国呢?”虞公不听宫之奇的话,把路借给了晋军。荀息领兵攻打虢国,消灭了虢国。再回军攻打虞国,又消灭了虞国。荀息拿着玉璧牵着骏马回来向晋献公报告。献公高兴地说:“玉璧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马的年龄稍微长了一点。”所以说,小利是大利的祸害。

【注释】

  ①车牙:车轮的外圈。车辅:夹于车轮外圈两旁之木。

【原文】

昌国君将五国之兵以攻齐。齐使触子将,以迎天下之兵于济上。齐王欲战,使人赴触子,耻而訾之曰:『不战,必?若类,掘若垄。』触子苦之,欲齐军之败。于是以天下兵战,战合,击金而却之,卒北,天下兵乘之,触子因以一乘去,莫知其所,不闻其声。达子又帅其余卒,以军于秦周,无以赏,使人请金于齐王。齐王怒曰:『若残竖子之类,恶能给若金?』与燕人战,大败,达子死,齐王走莒。燕人逐北入国,相与争金于美唐甚多。此贪于小利以失大利者也。(《吕氏春秋·权勋》)

【译文】

  昌国君乐毅率领五个国家的军队去攻打齐国。齐国派触子为将,在济水边迎战各国诸侯的军队。齐王急着想开战,派人到触子那里去,侮辱并且斥责他说:“不开战,我一定宰了你一家,挖掉你的祖坟!”触子感到很苦恼,想让齐军战败,于是跟各国诸侯的军队开战。两军刚一交锋,触子就鸣金退却。齐军败逃,诸侯军队乘胜追击。触子于是坐上一辆兵车跑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齐军另一位将领达子又率领残余部队驻扎在秦周,没有东西可用来赏赐士卒,就派人向齐王请求一笔金钱。齐王愤怒地说:“你们这些残存下来的家伙,怎么能给你们金钱?”齐军与燕军交战,结果被打得大败。达子阵亡,齐王逃到了莒。燕国人追赶败逃的齐兵进入齐国国都,在美唐你争我夺抢走了齐国很多金钱①。这就是贪图小利反而失去大利的事例啊!

【注释】

  ①美唐:齐国金库。

【原文】

有道之士固骄人主,人主之不肖者亦骄有道之士,日以相骄,奚时相得?若儒、墨之议与齐、荆之服矣。贤主则不然,士虽骄之,而己愈礼之,士安得不归之?士所归,天下从之,帝。帝也者,天下之适也;王也者,天下之往也。得道之人,贵为天子而不骄倨,富有天下而不骋夸,卑为布衣而不瘁摄,贫无衣食而不忧慑,狠乎其诚自有也,觉乎其不疑有以也,桀乎其必不渝移也,循乎其与阴阳化也,??乎其心之坚固也,空空乎其不为巧故也,迷乎其志气之远也,昏乎其深而不测也,确乎其节之不庳也,就就乎其不肯自是,鹄乎其羞用智虑也,假乎其轻俗诽誉也,以天为法,以德为行,以道为宗,与物变化而无所终穷,精充天地而不竭,神覆宇宙而无望,莫知其始,莫知其终,莫知其门,莫知其端,莫知其源,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此之谓至贵。士有若此者,五帝弗得而友,三王弗得而师,去其帝王之色,则近可得之矣。(《吕氏春秋·下贤》)

【译文】

  有道的士人本来就傲视君主,不贤明的君主也傲视有道的士人。他们天天这样互相傲视,什么时候才能相投呢?这就像儒家墨家思想不同,齐国楚国衣服不同,各是己而非人的情况一样。贤明的君主就不是这样。有道的士人虽然傲视自己,而自己对他却更加以礼相待。这样,士人怎么会不归附呢?士人所归附的君主,天下的人也会顺从,他就可以成为帝王。所谓帝,就是天下的人都来亲附;所谓王,就是天下的人都来归服。得道的人,即使贵为天子也不会骄横傲慢,即使富有天下也不会放纵自夸,即使卑为普通百姓也不会感到失意屈辱,即使贫困到无衣无食也不会忧愁恐惧。他诚恳坦荡,胸有大志;他明觉事理,遇事不疑;他卓尔不群,从不动摇;他遵循法则,随着阴阳一起变化;他坦白直率,意志坚定;他忠厚淳朴,不作诈伪之事;他志向远大,高远无边;他思想深邃,深不可测;他刚毅坚强,节操高尚;他做事谨慎,不肯自以为是;他光明正大,耻于运用智巧;他胸襟宽广,轻视世俗的诽谤和赞誉。他以天为法则,以德为品行,以道为根本。他随万物变化而无所终极。他的精气充满天地而不衰竭,他的精神覆盖宇宙而没有边界。他所拥有的道,没有谁知道它何时开始,没有谁知道它何时终结,没有谁知道它的门径在哪儿,没有谁知道它的开端在哪儿,没有谁知道它的来源是什么。道大至无所不包,小至微乎其微。这就是最珍贵的东西。士人如果有持此大道的,五帝也得不到他们当朋友,三王也得不到他们当老师。如果能够去掉帝王的尊贵神态,那就差不多能够和他们交朋友、以他们为老师了。

【原文】

昔赵宣孟将上之绛,见骫桑之下,有饿人卧不能起者,宣孟止车,为之下食,蠲而餔之,再咽而后能视。宣孟问之曰:『女何为而饿若是?』对曰:『臣宦于绛,归而粮绝,羞行乞而憎自取,故至于此。』宣孟与脯一朐,拜受而弗敢食也。问其故,对曰:『臣有老母,将以遗之。』宣孟曰:『斯食之,吾更与女。』乃复赐之脯二束与钱百,而遂去之。处二年,晋灵公欲杀宣孟,伏士于房中以待之,因发酒于宣孟。宣孟知之,中饮而出。灵公令房中之士疾追而杀之。一人追疾,先及宣孟,之面曰:『嘻,君轝!吾请为而'君反死。』宣孟曰:『而名为谁?』反走对曰:『何以名为!臣骫桑下之饿人也。』还死。宣孟遂活。此书之所谓『德几无小』者也。宣孟德一士犹活其身,而况德万人乎?故诗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济济多士,文王以宁』。人主胡可以不务哀士?士其难知,唯博之为可,博则无所遁矣。(《吕氏春秋·报更》)

【译文】

  从前,赵宣孟将要上国都绛邑去,看见一棵枯死的桑树下有一个饿坏了的人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宣孟停下车,给他东西吃。宣孟连续喂了他几次,他一点一点咽下食物,漫漫地才睁开了眼睛。宣孟问他:“你为什么饿成这个样子?”他回答说:“我在绛做小差使,回家的路上断了粮,我羞于向人乞讨,又不愿擅自去拿别人的食物,所以才饿成这个样子。”宣孟送给他两块干肉,他拜了拜,接受了干肉,但却不肯吃。宣孟问他这是什么缘故,他回答说:“我家有老母,想把这些肉留给她吃。”宣孟说:“你把这些肉吃了,我另外再给你一些。”于是又赠给他两束干肉和一百枚钱,就离开了。过了两年,晋灵公要杀宣孟,就在房子里埋伏了兵士等待着宣孟的到来,然后把宣孟请来饮酒。宣孟看出了酒宴中藏伏的杀机,酒喝到一半就起身离开了。晋灵公命令房子里的伏兵立即去追杀宣孟。有一个士兵跑得很快,最先追上宣孟,他面对宣孟说:“喂,请您上车快跑!我愿为您回去死战。”宣孟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退让道:“何必打听我的名字!我就是枯桑下饿倒的那个人。”他返回身去跟追杀宣孟的兵士搏斗而死。宣孟于是得以活命。这就是古书上所说的“恩德再微也无所谓小”的意思啊!赵宣孟对一个普通士兵施恩德,尚且能使自己活命,更何况对万人施恩德呢!所以《诗经》上说:“雄赳赳的武士,是捍卫公侯的屏障。”“人才济济,文王因此安宁。”①作为一位人主,怎么可以不致力于爱怜贤士呢?贤士是很难了解到的,只有广泛寻求才可能得到。广泛寻求就能无所遗漏。

【注释】

  ①两诗分别见于《周南·免置》和《大雅·文王》。

【原文】

张仪,魏氏余子也,将西游于秦,过东周。客有语之于昭文君者曰:『魏氏人张仪,材士也,将西游于秦,愿君之礼貌之也。』昭文君见而谓之曰:『闻客之秦。寡人之国小,不足以留客。虽游然岂必遇哉?客或不遇,请为寡人而一归也,国虽小,请与客共之。』张仪还走,北面再拜。张仪行,昭文君送而资之,至于秦,留有间,惠王说而相之。张仪所德于天下者,无若昭文君。周,千乘也,重过万乘也,令秦惠王师之,逢泽之会,魏王尝为御,韩王为右,名号至今不忘,此张仪之力也。(《吕氏春秋·报更》)

【译文】

  张仪是魏国大夫的庶子,将要向西到秦国去游说,路过东周。有一个门客告诉周昭文君说:“魏国人张仪,是个有才干的士人,将要向西到秦国去游说,希望君王对他能以礼相待。”昭文君接见了张仪,对他说:“听说您要到秦国去。我的国家小,不足以留住客人。但您西去游说,难道就一定能为秦王所知道吗?您要是得不到知遇,请看在我的面上回到这里来。我的国家虽然小,我愿与您共同治理这个国家。”张仪一再退让,面北连拜了两拜。张仪走时,昭文君又去送行,并资助旅费。张仪到了秦国,在那儿呆了一段时间,秦惠王很喜欢他,任命他为相国。张仪在天下所受的恩德,没有比在昭王文君那里所受的更大了。周是个只拥有千辆兵车的小国,但是张仪尊重它超过了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他让秦惠王以昭文君为师。秦国在逢泽盟会诸侯的时候,秦王让魏王作周昭文君的御手,让韩王当周昭文君车右,昭文君的名号至今没有被忘掉,这都是靠的张仪的力量啊!

【原文】

惠盎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而无为仁义者。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于此,使人虽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邪?』王曰:『善!此寡人所欲闻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不敢击。大王独无意邪?』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知也。』惠盎曰:『夫不敢刺、不敢击,非无其志也。臣有道于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大王独无意邪?』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愿也。』惠盎曰:『夫无其志也,未有爱利之心也。臣有道于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驩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于勇有力也,居四累之上。大王独无意邪?』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惠盎对曰:『孔、墨是也。孔丘、墨翟,无地为君,无官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其贤于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趋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辨矣。客之以说服寡人也。』宋王,俗主也,而心犹可服,因矣。因则贫贱可以胜富贵矣,小弱可以制强大矣。(《吕氏春秋·顺说》)

【译文】

  惠盎谒见宋康王。康王一边跺脚一边咳嗽,急促地说道:“我所喜欢的是勇敢有力的人,而不喜欢行仁义的人。客人将对我有何见教?”惠盎回答说:“我这里有一种法术:能使人虽然勇敢,但是他的剑戟却刺不进您的身体;虽然有力,却击不中您。大王您难道无意于这种法术吗?”康王说:“好!这是我想要听的。”惠盎说:“剑戟虽然刺不进您的身体,击打也不能命中您的身体,但您还是受到了侮辱。我这里有一种法术:能使人虽然勇敢却不敢刺您,虽然有力却不敢击打您。大王您难道无意于这种法术吗?”康王说:“好!这是我想要知道的。”惠盎说:“那些人虽然不敢刺您,不敢击打您,但并不是没有刺您击打您的想法啊。我这里有一种法术:能使人根本就没有刺您击打您的想法。大王您难道无意于这种法术吗?”康王说:“好!这是我所希望的。”惠盎说:“那些人虽然没有刺您击打您的想法,但还没有爱您利您的心。我这里有一种法术:能使天下的男男女女无不愉快地爱您利您。这就胜过了勇敢有力,在四种法术中位居于首。大王您难道无意于这种法术吗?”康王说:“这是我想要得到的。”惠盎回答说:“着就是孔丘、墨翟的品德呀!孔丘、墨翟没有领土,却能像当君主一样得到尊荣;没有官职,却能像当官长一样受到尊敬。天下的男男女女没有谁不伸长脖子、抬起脚跟盼望他们,希望他们平安顺利。现在大王您是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君主,如果真有这样的志向,那么四境之内都能得到您的好处了,您就能远远胜过孔丘、墨翟了。”宋康王听了无话可答。惠盎快步走了出去。宋康王对左右的人说:“很善辩啊!客人用言论说服了我。”宋康王是个庸俗的君主,而他的心还可以说服,这是惠盎因宋王之所好而加以引导的结果。能因势利导,那么贫贱可以胜富贵、弱小可以制强大了。

【原文】

鲍叔、管仲、召忽,三人相善,欲相与定齐国,以公子纠为必立。召忽曰:『吾三人者于齐国也,譬之若鼎之有足,去一焉则不成。且小白则必不立矣,不若三人佐公子纠也。』管仲曰:『不可。夫国人恶公子纠之母,以及公子纠;公子小白无母,而国人怜之。事未可知,不若令一人事公子小白。夫有齐国必此二公子也。』故令鲍叔傅公子小白,管子、召忽居公子纠所。公子纠外物则固难必。虽然,管子之虑近之矣。若是而犹不全也,其天邪,人事则尽之矣。(《吕氏春秋·不广》)

【译文】

  鲍叔、管仲、召忽三个人彼此很要好,想共同来安定齐国。他们认为公子纠一定能继承君位。召忽说:“咱们三个人对于齐国来说,就好像鼎的三足,去掉一个都不成。况且公子小白一定不会被立为君主,不如三个人都去辅佐公子纠。”管仲说:“不可以。国人厌恶公子纠的母亲,因而连及到公子纠;公子小白没有母亲了,国人都怜悯他。将来的事情还不可预料,不如让一个人去事奉公子小白。将来享有齐国的,必定是这两位公子中的一位。”因此让鲍叔做公子小白的老师,管仲、召忽到公子纠那里。身外的事物本来就很难预料①。尽管如此,管子的谋虑还是近于妥善的。如果这样做了事情还不能万全,那大概是天意吧!但人为的努力总算是尽到了。

【注释】

  ①原文为“公子纠外物则固难必”。“公子纠”三字涉上文而衍(从俞樾、陈奇猷说)。有人断为“公子纠外,物则固难必”。不通。《必己》篇“外物不可必”可证此处的“外”字应下属。

【原文】

舟车之始见也,三世然后安之。夫开善岂易哉?故听无事治。事治之立也,人主贤也。魏攻中山,乐羊将,已得中山,还反报文侯,有贵功之色。文侯知之,命主书曰:『群臣宾客所献书者,操以进之。』主书举两箧以进。令将军视之,书尽难攻中山之事也。将军还走,北面再拜曰:『中山之举,非臣之力,君之功也。』当此时也,论士殆之日几矣,中山之不取也,奚宜二箧哉?一寸而亡矣。文侯贤主也,而犹若此,又况于中主邪?中主之患,不能勿为,而不可与莫为。凡举无易之事,气志视听动作无非是者,人臣且孰敢以非是邪疑为哉?皆壹于为,则无败事矣。此汤、武之所以大立功于夏、商,而句践之所以能报其雠也。以小弱皆壹于为而犹若此,又况于以强大乎?(《吕氏春秋·乐成》)

【译文】

  船和车开始出现以后,过了三代人们才感到习惯。开始做善事怎么可能容易呢?所以听信愚民之言,没有什么事情办好。事业之所以成功,全在于君主的贤明啊。魏国攻打中山国,乐羊为将。乐羊已经攻占了中山国,回来向魏文侯报告,显出居功自傲的神色。文侯觉察出来了,命令主书说①:“群臣和宾客所献的书信,都拿进来。”主书搬进来两只箱子。文侯让乐羊看,箱里的书信全都是非难攻打中山国一事的。乐羊将军转身快步退下,向北面连拜了两拜,说:“中山国的攻克不是我的力量,是君主的功劳啊!”在当时,议士们反对攻打中山国的意见一天比一天强烈,假如文侯接受了他们的意见而认为中山国不可攻取,哪里用得着两箱书信呢?只需一寸长的书信就足以让乐羊失去功劳了。魏文侯是位贤明的君主,办事尚且这样困难,又何况一般的君主呢?一般君主的祸患是:不能不让他去做,又不能让他中途不改变②。凡是要做中途不加改变的事情,君主必须思想意志、视听行动都无不认为其正确,那么臣下谁还敢认为不对而横加怀疑呢?君臣都专一地去做,就没有失败的事了。这就是汤、武王之所以在灭亡夏、商中大立功业,勾践之所以能报仇的原因。只要君臣都专一地去做,凭着弱小的国家尚且能如此,更何况凭着强大的国家呢?

【注释】

  ①主书:官名,主管文书。

  ②原文为“而不可与莫为”。“莫为”大概是“莫易”之误(从陶鸿庆说)。

【原文】

楚之边邑曰卑梁,其处女与吴之边邑处女桑于境上,戏而伤卑梁之处女。卑梁人操其伤子以让吴人,吴人应之不恭,怒杀而去之。吴人往报之,尽屠其家。卑梁公怒,曰:『吴人焉敢攻吾邑?』举兵反攻之,老弱尽杀之矣。吴王夷昧闻之怒,使人举兵侵楚之边邑,克夷而后去之。吴、楚以此大隆。吴公子光又率师与楚人战于鸡父,大败楚人,获其帅潘子臣、小惟子、陈夏啮,又反伐郢,得荆平王之夫人以归,实为鸡父之战。凡持国,太上知始,其次知终,其次知中。三者不能,国必危,身必穷。孝经曰:『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楚不能之也。(《吕氏春秋·察微》)

【译文】

  楚国有个边境城邑叫卑梁,那里的姑娘和吴国边境城邑的姑娘同在边境上采桑叶,游戏时,吴国的姑娘弄伤了卑梁的姑娘。卑梁的人带着受伤的姑娘去责备吴国人。吴国人出言不恭,卑梁人十分恼火,杀死吴人走了。吴国人去卑梁报复,把那个卑梁人全家都杀了。卑梁的守邑大夫大怒①,说:“吴国人怎么敢攻打我的城邑?”于是发兵反击吴人,把吴人老幼全都杀死了。吴王夷昧听到这件事后很生气,派人领兵入侵楚国的边境城邑,攻占夷以后才离去。吴国和楚国因此发生了大规模的冲突。吴国公子光又率领军队在鸡父和楚国人交战,大败楚军,俘获了楚军的主帅潘子臣、小帷子以及陈国的大夫夏啮。又接着攻打郢都,获得楚平王的夫人而回。这就是鸡父之战。凡是主持国事,最上等的是要了解事情开始时的情势,其次是要预见到事情的结局,再次是要知道事情发展的经过。着三点都做不到,国家一定危险,自身一定困窘。《孝经》上说:“高却不倾危,就能长期保持尊贵;满却不外溢,就能长期保持富足。富贵不离其身,然后才能保住他的国家,而且安定他的人民。”可是楚国做不到这一点。

【注释】

  ①原文为“卑梁公怒”。楚僭称王,故守邑大夫都称公。

【原文】

人主之患,必在任人而不能用之,用之而与不知者议之也。绝江者托于船,致远者托于骥,霸王者托于贤。伊尹、吕尚、管夷吾、百里奚,此霸王者之船骥也。释父兄与子弟,非疏之也;任庖人钓者与仇人仆虏,非阿之也;持社稷立功名之道,不得不然也。犹大匠之为宫室也,量小大而知材木矣,訾功丈而知人数矣。故小臣、吕尚听,而天下知殷、周之王也;管夷吾、百里奚听,而天下知齐、秦之霸也;岂特骥远哉?(《吕氏春秋·知度》)

【译文】

  君主的弊病,一定在于任命人官职而不能用其言,或用其言而又与不明智的人去商议。渡长江的人依靠的是船,走远路的人依靠的是良马,称霸称王的人依靠的是贤人。伊尹、吕尚、管夷吾、百里奚,这些人就是成就霸王之业的渡船和良马啊。不任用自己的父兄和子弟,并不是疏远他们;任用厨师、钓鱼人和仇人、奴仆,并不是偏爱他们。这是保住国家、建立功名的途径,不得不这样啊。这就好像大工匠建造宫室,量一量大小就知道要用多少木料,估量一下工程的大小尺寸就知道要用多少人。因此,小臣伊尹、吕尚被重用,天下人就知道殷、周要成就王业了;管夷吾、百里奚被重用,天下人就知道齐、秦要成就霸业了。他们岂止是船和良马呢!


 【原文】

位尊者其教受,威立者其奸止,此畜人之道也。故以万乘令乎千乘易,以千乘令乎一家易,以一家令乎一人易。尝识及此,虽尧、舜不能。诸侯不欲臣于人,而不得已,其势不便,则奚以易臣?权轻重,审大小,多建封,所以便其势也。王也者,势也;王也者,势无敌也。势有敌则王者废矣。有知小之愈于大、少之贤于多者,则知无敌矣。知无敌则似类嫌疑之道远矣。故先王之法,立天子不使诸侯疑焉,立诸侯不使大夫疑焉,立适子不使庶?疑焉。疑生争,争生乱。是故诸侯失位则天下乱,大夫无等则朝庭乱,妻妾不分则家室乱,适?无别则宗族乱。慎子曰:『今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一兔足为百人分也,由未定。由未定,尧且屈力,而况众人乎?积兔满市,行者不顾。非不欲兔也,分已定矣。分已定,人虽鄙不争。故治天下及国,在乎定分而已矣。』(《吕氏春秋·慎势》)

【译文】

  地位尊贵的,教化就能被接受;威严树立了,奸邪就能止息。这是治理人的原则。所以,用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对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发号施令就容易,用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对大夫之家发号施令就容易,用大夫之家对一个人发号施令就容易。如果反过来,即便是尧、舜也不能行其德化①。诸侯都不愿意臣服于人,可是却不得不这样。君王的地位如果不利,那么怎么能轻易地使诸侯臣服呢?权衡轻重,审察大小,多分封建立诸侯国,是为了使自己的地位有利。所谓王,就是权势。所谓王,就是权势无人能抗衡。权势有人抗衡,那么王位就要被废弃了。知道小可以超过大、少可以胜过多的人,就知道怎样才能使得无人与己抗衡。知道怎样才能使得无人与己抗衡,那么比拟僭越的事就会远远地离开了。所以,先王的法度是:立天子不让诸侯僭越,立诸侯不让大夫僭越,立嫡子不让庶子僭越。僭越就会产生争夺,争夺就会产生混乱。因此,诸侯丧失了爵位,那么天下就会混乱;大夫没有等级,那么朝廷就会混乱;妻妾不加区分,那么家庭就会混乱;嫡子庶子没有区别,那么宗族就会混乱。慎子说:“现在有一只兔子在奔跑,上百个人都会去追捕。不是一只兔子够一百个人分,而是这只兔子还未定归属。由于归属未定,就是尧也将会竭尽全力去追捕,更何况普通人呢?整个市场摆满了兔子,过路的人却看都不看一眼。不是不想得到兔子,而是这些兔子的归属已经确定。归属已经确定,即使粗俗的人也不去争夺。”所以治理天下和国家,在于确定职分罢了。

  【注释】

  ①原文为“尝识及此,虽尧舜不能”。前四字毕沅认为当是“尝试反此”。从之。

 【原文】

晋襄公使人于周曰:『弊邑寡君寝疾,卜以守龟曰:「三涂为祟。」弊邑寡君使下臣愿藉途而祈福焉。』天子许之。朝,礼使者事毕,客出。苌弘谓刘康公曰:『夫祈福于三涂,而受礼于天子,此柔嘉之事也,而客武色,殆有他事,愿公备之也。』刘康公乃儆戎车卒士以待之。晋果使祭事先,因令杨子将卒十二万而随之,涉于棘津,袭聊阮、梁、蛮氏,灭三国焉。此形名不相当,圣人之所察也,苌弘则审矣。故言不足以断小事,唯知言之谓者可为。(《吕氏春秋·精谕》)

【译文】

  晋襄公派人向周朝说:“敝国君主卧病不起,用龟甲占卜,说是三涂山鬼为祟,敝国君主派小人来,希望能借路去祈福。”周天子同意了这个请求。于是升朝,按礼节接待完使者,客人就出去了。苌弘对刘康公说:“去三涂山祈福,又受到天子的礼遇,这是平和美善的事情,可是客人却表现出勇武之色,大概有别的事,希望您防备着点。”刘康公于是部署兵车士卒,严阵以待。晋国果然让祭祀的队伍领头,趁机派杨子率领十二万士兵紧随其后,从棘津渡水,偷袭聊阮、梁、蛮氏,消灭了这三个国家。这就是实际和名称不相符。这种情况是圣人所能明察到的,苌弘就审察清楚了。所以,根据言语不足以决断一件小事,只有懂得言语之所指的人才可以决断事情。

 【原文】

宓子贱治亶父,恐鲁君之听谗人,而令己不得行其术也。将辞而行,请近吏二人于鲁君,与之俱至于亶父。邑吏皆朝,宓子贱令吏二人书。吏方将书,宓子贱从旁时掣摇其肘。吏书之不善,则宓子贱为之怒。吏甚患之,辞而请归。宓子贱曰:『子之书甚不善,子勉归矣。』二吏归报于君,曰:『宓子不可为书。』君曰:『何故?』吏对曰:『宓子使臣书,而时掣摇臣之肘,书恶而有甚怒,吏皆笑宓子,此臣所以辞而去也。』鲁君太息而叹曰:『宓子以此谏寡人之不肖也。寡人之乱子,而令宓子不得行其术,必数有之矣。微二人,寡人几过。』遂发所爱,而令之亶父,告宓子曰:『自今以来,亶父非寡人之有也,子之有也。有便于亶父者,子决为之矣。五岁而言其要。』宓子敬诺,乃得行某术于亶父。三年,巫马旗短褐衣弊裘,而往观化于亶父,见夜渔者,得则舍之。巫马旗问焉,曰:『渔为得也。今子得而舍之,何也?』对曰:『宓子不欲人之取小鱼也。所舍者小鱼也。』(《吕氏春秋·具备》)

【译文】

  宓子贱去治理亶父,担心鲁君听信他人谗言,从而使自己不能实行自己的主张。将要辞行的时候,向鲁君请求派两个亲信官员,同他一起到亶父去。亶父的官员都来参见。宓子贱让那两个同来的官员书写。他们刚要书写,宓子贱从旁边不时地摇动他们的胳膊肘。官员写得不好,宓子贱就为此大发雷霆。两位官员很为难,便告辞请求回去。宓子贱说:“你们写得很不好,你们赶快回去吧!”两位官员回朝向鲁君报告说:“每法给宓子书写文书。”鲁君说:“为什么?”两位官员回答说:“宓子让我们书写,却有不时地摇动我们的胳膊肘,书写坏了却又对我们很生气。亶父的官员们都笑话宓子。这就是我们所以告辞离开的原因啊!”鲁君长叹一声,感慨地说:“宓子是用这个方法来对我的不肖进行劝谏啊!我扰乱宓子,使他不能实行自己的主张,这样的事一定有过好几次了。没有你们两个人,我几乎要犯错误了!”于是派遣亲信,到亶父传令,告诉宓子说:“从今以后,亶父不是属我所有的了,而是属你所有的了。凡是利于亶父的事情,你决定了就办吧!每五年向我汇报一次治理的大要就行了。”宓子恭敬地答应了,这才得以在亶父实行自己的主张。过了三年,巫马旗穿着粗布短衣、披着破皮袄,到亶父去观察施行教化的情况。看到夜里捕鱼的渔夫,得到鱼以后却又放回水里。巫马旗向他问道:“捕鱼是为了得到鱼。现在你得到鱼后却又放回水里,为什么?”渔夫回答说:“宓子不让人们捕小鱼。我放回水里去的是小鱼。”

 【原文】

子墨子游公上过于越。公上过语墨子之义,越王说之,谓公上过曰:『子之师苟肯至越,请以故吴之地,阴江之浦,书社三百,以封夫子。』公上过往复于子墨子。子墨子曰:『子之观越王也,能听吾言、用吾道乎?』公上过曰:『殆未能也。』墨子曰:『不唯越王不知翟之意,虽子亦不知翟之意。若越王听吾言、用吾道,翟度身而衣,量腹而食,比于宾萌,未敢求仕。越王不听吾言、不用吾道,虽全越以与我,吾无所用之。越王不听吾言、不用吾道,而受其国,是以义翟也,义翟何必越,虽于中国亦可。』凡人不可不熟论。秦之野人,以小利之故,弟兄相狱,亲戚相忍;今可得其国,恐亏其义而辞之,可谓能守行矣;其与秦之野人相去亦远矣。(《吕氏春秋·高义》)

【译文】

  墨子让公上过到越国游说,公上过叙述了墨子的主张,越王很高兴,对公上过说:“您的老师如果愿到越国来,我愿把过去吴国的土地阴江沿岸三百社的地方封给他。”公上过回来报告了墨子,墨子说:“你看越王能够听从我的言论,实行我的主张吗?”公上过说:“恐怕不能。”墨子说:“不仅越王不了解我的心意,即使你也不了解我的心意。如果越王听从我的言论,实行我的主张,我将测量自己的身体而穿衣,估量自己的肚腹而吃饭,和客民一样,不敢要求做官;如果越王不听从我的言论,不实行我的主张,即使把整个越国都给我,我也没有什么用。越王不听从我的言论,不实行我的主张,我却接受他的国家,这就是拿原则做交易。拿原则做交易,何必到越国去?即使在中原的国家也是可以的。”大凡对人不可不仔细研究,秦国的乡野之人,因为小利的缘故,兄弟之间互相打官司,亲人之间互相残杀。现在墨子可以得到越王的国家,却担心有损自己的道义,因而谢绝了,可以说是能够保持操行了。他与秦国的乡野之人相距也太远了。

 【原文】

为天下及国,莫如以德,莫如行义。以德以义,不赏而民劝,不罚而邪止,此神农、黄帝之政也。以德以义,则四海之大,江河之水,不能亢矣;太华之高,会稽之险,不能障矣;阖庐之教,孙、吴之兵,不能当矣。故古之王者,德回乎天地,澹乎四海,东西南北,极日月之所烛,天覆地载,爱恶不臧,虚素以公,小民皆之其之敌而不知其所以然,此之谓顺天;教变容改俗而莫得其所受之,此之谓顺情。故古之人,身隐而功着,形息而名彰,说通而化奋,利行乎天下而民不识,岂必以严罚厚赏哉?严罚厚赏,此衰世之政也。(《吕氏春秋·上德》)

【译文】

  治理天下和国家,不如用德,不如行义。用德用义,不靠赏赐人民就会向善,不靠刑罚邪恶就能制止。这是神农、黄帝的为政之道。用德用义,那么四海的广大,长江黄河的流水,都不能抵御;华山的高大,会稽山的险峻,都不能阻拦;阖庐的教化,孙武、吴起的军队,都不能抵挡。所以古代称王的人,他们的道德弥漫天地之间,充溢四海之内,东西南北,直达日月能够照耀的地方;像天一样覆盖着万物,像地一样承载着万物,无论喜欢的还是厌恶的都不藏匿其道德。他们恬淡质朴,处事公正,小民们也都同他们一样,小民们与君主一起公正处事,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就叫顺应了天性。君主的教化改变了小民们的面貌和习俗,自己却不知道受到了教化,这就叫顺应了人情。所以古代的人自身隐没了,却功绩卓著;形体淹灭了,却名声显扬,学说通行而教化大兴。好处遍于天下,而人民并不能察觉,哪里一定要用严刑重赏呢?严刑重赏,这是衰落社会的为政之道。

 【原文】

宁戚欲干齐桓公,穷困无以自进,于是为商旅将任车以至齐,暮宿于郭门之外。桓公郊迎客,夜开门,辟任车,爝火甚盛,从者甚众。宁戚饭牛居车下,望桓公而悲,击牛角疾歌。桓公闻之,抚其仆之手曰:『异哉!之歌者非常人也。』命后车载之。桓公反,至,从者以请。桓公赐之衣冠,将见之。宁戚见,说桓公以治境内。明日复见,说桓公以为天下。之去齐不远,君不若使人问之,而固贤%人也。%桓公大说,将任之。群臣争之曰:『客,者也,用之未晚也。』桓公曰:『不然。问之,患其有小恶,以人之小恶,亡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已。』凡听必有以矣。今听而不复问,合其所以也。且人固难全,权而用其长者。当举也,桓公得之矣。(《吕氏春秋·举难》)

【译文】

  宁戚想向齐桓公谋求官职,但处境穷困,没有办法使自己得到举荐,于是就替商人赶着装载货物的车来到齐国,晚上露宿在城门外。桓公到郊外迎接客人,夜里打开了城门,让路上的货车避开。当时火把很明亮,跟随的人很多。宁戚在车下喂牛,他看到桓公,感到很悲伤,就拍击着牛角大声唱起歌来。桓公听到歌声后,抚摸着自己的车夫的手说:“真奇怪!那个唱歌的不是个平常人。”就命令副车载着他。桓公回城后,到了朝廷里,跟随的人员请示桓公如何安置宁戚。桓公赐给他衣服帽子,准备接见他。宁戚进见齐桓公,用如何治理国家的话劝说桓公。第二天又进见齐桓公,用如何治理天下的话劝说桓公。桓公很高兴,准备任用他。群臣劝谏他说:“这位客人是卫国人。卫国离齐国不远,您不如派人去询问一下。如果确实是贤德之人,再任用他也不晚。”桓公说:“不能这样。去询问他的情况,是担心他有小毛病。因为一个人的小毛病而丢掉他的大优点,这是君主之所以失去天下贤士的原因。”凡是听取别人的主张一定有某个取舍的根据,现在听从了他的主张而不再去追究他的为人如何,是因为他的主张合乎自己的标准。况且人本来就难以十全十美,衡量以后用其所长,这就是得当的举荐啊。桓公算是掌握住这个原则了。

 【原文】

齐攻宋,燕王使张魁将燕兵以从焉,齐王杀之。燕王闻之,泣数行而下,召有司而告之曰:『余兴事而齐杀我使,请令举兵以攻齐也。』使受命矣。凡繇进见,争之曰:『贤主故愿为臣。今王非贤主也,愿辞不为臣。』昭王曰:『是何也?』对曰:『松下乱,先君以不安、弃群臣也。王苦痛之而事齐者,力不足也。今魁死而王攻齐,是视魁而贤于先君。』主曰:『诺。』『请王止兵。』王曰:『然则若何?』凡繇对曰:『请王缟素辟舍于郊,遣使于齐,客而谢焉,曰:「此尽寡人之罪也。大王贤主也,岂尽杀诸侯之使者哉?然而燕之使者独死,此弊邑之择人不谨也。愿得变更请罪。」』使者行至齐。齐王方大饮,左右官实,御者甚众,因令使者进报。使者报言燕王之甚恐惧而请罪也,毕,又复之,以矜左右官实。因乃发小使以反令燕王复舍。此济上之所以败,齐国以虚也。七十城,微田单固几不反。愍王以大齐骄而残,田单以即墨城而立功。诗曰:『将欲毁之,必重累之;将欲踣之,必高举之』,其此之谓乎?累矣而不毁,举矣而不踣,其唯有道者乎!(《吕氏春秋·行论》)

【译文】

  齐国攻打宋国,燕王派张魁率领燕国士兵跟着齐军一起前往攻宋,齐王杀了张魁。燕王听到这消息,眼泪一行行落下来。他召来有关官员告诉他说:“我派兵跟随齐军一起进攻宋国,可齐国却杀了我的使臣,我要立即发兵攻打齐国。”已经让他接受了命令。这时凡繇进来拜见燕王,他劝燕王道:“您是贤明的君主,我才愿当您的臣子的,如今看来您不是贤明的君主,我想要辞去,不再做您的臣子了。”燕王说:“这是为什么?”凡繇回答说:“松下之难的时候,我们的先君不得安宁而被俘。您对此深感痛苦,但却依旧侍奉齐国,这是因为力量不足啊!如今张魁被杀死,您却要攻打齐国,这是把张魁看得比先君还贤德。”燕王说:“好吧。”凡繇说:“请您停止出兵。”燕王说:“可以不出兵,但应该怎么办呢?”凡繇回答说:“请您穿上白衣素服离开宫室住在郊外,派遣使臣到齐国,以客人的身份去谢罪,这么说:'这都是我的罪过。大王您是贤德的君主,怎么会把诸侯的使臣都杀了呢?然而单单燕国的使臣被杀死了,这是我选择人不慎重啊!我希望能让我改换使臣以表示请罪。’”使臣到了齐国,齐王正在举行盛大宴会,参加宴会的近臣、官员、侍从很多,于是齐王命令使臣进来禀告。使臣禀告说燕王非常恐惧,因而来请罪。使臣说完了,齐王又让他重复一遍,以此来向近臣、官员、侍从炫耀。于是齐王派了位小臣作为使者去让燕王返回宫室居住。这就是后来齐国之所以在济水一带被燕王打败的原因,齐国由于这次大败而变得很虚弱。七十余座城被攻克,如果没有田单,几乎不能收复。齐湣王凭借强大的齐国骄横霸道而落得国家残破;田单凭借即墨城却立了大功。古诗说:“要想毁坏它,必须将它重叠起来;要想摔倒它,比先将它高举起来。”这诗大概说的就是这个吧!重叠起来却能不被毁坏,高举起来却能不被摔倒,大概只有有道之人才能做到吧!

 【原文】

叔向之弟羊舌虎善栾盈,栾盈有罪于晋,晋诛羊舌虎,叔向为之奴而朡。祈奚曰:『吾闻小人得位,不争不祥;君子在忧,不救不祥。』乃往见范宣子而说也,曰:『闻善为国者,赏不过而刑不慢。赏过则惧及淫人,刑慢则惧及君子。与其不幸而过,宁过而赏淫人,毋过而刑君子。故尧之刑也,殛于虞而用禹;周之刑也,戮管、蔡而相周公;不慢刑也。』宣子乃命吏出叔向。救人之患者,行危苦、不避烦辱,犹不能免。今祈奚论先王之德,而叔向得免焉。学岂可以已哉?类多若此。(《吕氏春秋·开春》)

【译文】

  叔向的弟弟羊舌虎与栾盈交好,栾盈在晋国犯了罪,晋国就杀了羊舌虎,叔向也因为这个被没入官府为奴,戴上了刑具。祈奚说:“我听说当小人得到官位时,不谏争是不义的;当君子处于忧患时,不援救是不善的。”于是前往拜见范宣子,劝他说:“听说善于治国的人,行赏不过分,施刑不轻忽。行赏过分,恐怕会赏到奸人;施刑轻忽,恐怕会使君子受刑。如果不幸做过了头,那么宁可行赏过分赏赐了奸人,也不要施刑过分伤及君子。因而尧施刑杀了鲧,而到了舜时仍起用了鲧的儿子禹;周施刑杀了管叔、蔡叔,而仍任用他们的弟兄周公。这些都不是轻忽用刑啊!”于是范宣子命令官吏把叔向放了出来。解救别人危难的人,冒着危险和困苦,不怕麻烦和屈辱,有时仍然不能使人绵于患难;如今祈奚论说先王的美德,而叔向也因此得以免于危难。学习怎么能够停止呢?很多事情都像上述情形一样。

 【原文】

齐襄公即位,憎公孙无知,收其禄。无知不说,杀襄公。公子纠走鲁,公子小白奔莒。既而国杀无知,未有君,公子纠与公子小白皆归,俱至,争先入公家。管仲扞弓射公子小白,中钩。鲍叔御,公子小白僵。管子以为小白死,告公子纠曰:『安之。公子小白已死矣。』鲍叔因疾驱先入,故公子小白得以为君。鲍叔之智应射而令公子小白僵也,其智若镞矢也。(《吕氏春秋·贵卒》)

【译文】

  齐襄公即位,厌恶公孙无知,收回了他的俸禄。公孙无知很不高兴,杀死了齐襄公。公子纠逃到鲁国,公子小白逃到莒国。不久,国内有人杀死了公孙无知,齐国没有君主。公子纠与公子小白都动身回国,二人同时到达国内,争先入主朝廷。管仲开弓射公子小白,射中了衣带钩。鲍叔牙让公子小白仰面倒下去。管仲以为公子小白死了,告诉公子纠说:“从从容容地走吧,公子小白已经死了!”鲍叔牙乘机赶车快跑,首先进入朝廷,所以公子小白得以做了国君。鲍叔牙机智地对付管仲射来的箭,让公子小白仰面倒下,他用起智来像箭一样快啊!

【原文】

强大未必王也,而王必强大。王者之所藉以成也何?藉其威与其利。非强大则其威不威,其利不利。其威不威则不足以禁也,其利不利则不足以劝也,故贤主必使其威利无敌,故以禁则必止,以劝则必为。威利敌,而忧苦民、行可知者王;威利无敌,而以行不知者亡。小弱而不可知,则强大疑之矣。人之情不能爱其所疑,小弱而大不爱则无以存。故不可知之道,王者行之废,强大行之危,小弱行之灭。(《吕氏春秋·壹行》)

【译文】

  强大不一定能够称王天下,称王天下却必须要强大。称王天下的人靠什么成功的呢?靠的是他的威势和财富。如果不强大,那么他的威势就不能成为威势,他的财富也就算不上财富。威势不能成为威势,就不足以禁止人们为恶;财富算不上财富,就不足以鼓励人们向善。因此,贤明的君主一定要自己的威势和财富无可匹敌。这样,用以除恶,就一定会令行禁止;用以扬善,就一定会有人响应。威势与财富相当而又能关心百姓疾苦,那么,言行诚信可知的人就能在天下称王;威势和财富无可匹敌,但言行不可察知的人却会灭亡。国家弱小而其所作所为又让人捉摸不透的,强大的国家就会猜疑它了。不爱自己有所猜疑的人,这是人之常情。国家弱小而又不为大国喜爱,那就无法生存了。所以,言行不让人察知这种方式,称王天下的人这么去做就会衰落;强大的国家这么去做就会有危险;弱小的国家这么去做就会灭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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