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末，冷风细雨闹个不停，思绪纷飞，独自一人在家整理书籍，突然怀想舅舅。虽然没有见过面，没有他的照片，我能够想象舅舅是什么样子，他1918年生人，今年是诞辰100周年，具体出生月日不清楚，也忘记问母亲。我想母亲一定是知道的。我又怕问，一问会引起她的悲伤。舅舅本来穿上新四军的军服，随部队出征，可是拗不过外婆寻死觅活的，说：舅舅参军，她就去死。舅舅只好脱下军装，孝敬父母。外婆求媒人给舅舅相亲，不久就搞定，请算命先生算算舅舅和未婚妻的生辰八字，定结婚大喜之日。那瞎子一算，说舅舅的未婚妻的命很硬，当年不能动婚，要等待来年办喜事。再进一步打听，舅舅的未婚妻还是算命瞎子的堂妹。算命先生临走时，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外婆说：干娘啊！无论如何今年不能办儿子的婚姻大事。可是外婆不信这一套，执拗地把儿媳接回家，拜天地，操办儿子的婚姻大事。
听母亲说，舅母没有什么不一样，相貌是干枯的黑瘦，就是有一点很特别，特别好吃能吃。除一日三餐，她还想尽办法偷着在锅洞里烧东西吃。舅舅舅母结婚后，真的，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家里不幸一个接着一个。先是二姨妈掉到水里淹死，后来外公病世，接着舅舅生了病，越来越严重，头发慢慢掉光，人也越来越萎缩了，奄奄一息，像一盏斗光渐渐地自生自灭了。舅母回娘家了。外婆接受不了如此的打击，病了，越来越严重，病入膏肓，撒手归天。不到三年，家破人亡。只剩下虚岁18的母亲独自一人面对母亲的汪氏族人，开始分割外公外婆的家产，驱赶母亲，那时作为少女的孤儿，要承受多么大的痛苦啊！苦难造就了母亲的坚毅。母亲用她曾经因被迫裹足而受伤的脚，从安徽一步一步量到到江西，投奔定娃娃亲的父亲。母亲带些洗换衣，没带什么细软，但携带着舅舅遗留下来的三样东西：两本读私塾时的课本和一本《始作课本》，说明母亲把舅舅、文化看得很重，虽她目不识丁，没有接受一天的学校教育。
我打开《始作课本》，感到很亲切，我相信字如其人，我似乎和舅舅在面对面地对话，倾听他述说少年的往事。《礼记·学记》云：“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比年入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过去在私塾，学生是分等级的：一是识字教育（1-2年）；二是读书教育（3-5年）；三是开讲、开笔作文教育（5-8年）。这大概是舅舅少年时写的作文，上面标明“乙亥年抄”，即1935年，大约是舅舅17岁那年把少小时写的文章抄在这本上。《始作课本》共有32篇作文，有长有短。有说农事的，如：《捕鱼说》《畜猪说》《畜羊说》《织工说》《种棉花说》；有说动物瓜果的，如：《说猿》《说鸡》《说虫》《说饭》《说稻》《说瓜》；有说事物之功用的，如：《说银币之用》《说盐利之广》《说畜蚕之利》《说米之用》《说牛马之功用孰大》；有说少年之爽乐的，如：《述纳凉之爽》《说放纸鸢之乐》；有描述自然现象的，如：《说霜》《木叶将脱说》；也有游记，如：《观荷记》《赏杏花记》《游钱镇记》；更多的是人生感悟，如：《惜阴说》《光阴似箭说》《说勤》《说懒之害》《说金钱之利益》《述无钱之苦》《衣服不求华美宜求清洁说》《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论》《乞食者甚多说》，等等。通过舅舅的作文，我可以看到民国时期二十代末三十年代初期私塾的国文教学状况，是否对我们今天中小学的作文教学有点启发。
舅舅像汪洋中的一叶浮萍，像矿堆里一粒金沙，像高山上一颗小草。没有人在意，没有人能够记起。纪念地下的百岁舅舅，想念船上的九旬母亲。我想以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妙语做结：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应付生活中无边的苦难。所以，自己需要别人帮助，自己也要帮助别人。2018年11月11日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