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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表妹——在内蒙兵团投渠自尽的女知青

 城北十五里666 2022-11-30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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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七个舟山知青在内蒙的合影,表妹已经离世四十多年

悼念表妹
作者:张怡静

最近看到群里有战友把一部分战友过去的照片集结成册,制作成小视频发表出来,里面有我表妹娟的照片。(上图)

有人说这逝去的人如果还有人念想她,她就还没有彻底消亡。其实我还是经常在想起表妹,只是我不想再提起这件伤心事。今天看到表妹的照片又出现在这个小视频里,难免又勾起我对她的愧疚和思念。

是表妹娟把我从离团部最偏远的八连,调到就在团部附近的六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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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表妹和一个舟山好友一起赶着小毛驴车,来八连接我。我们一路上有说有笑,周围只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荒凉碱滩,几乎见不到人影,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芨芨草,我们赶着毛驴车走在高高低低、黄土飞扬的土路上,往团部赶路,心里依旧是年轻人的激情和快乐。我们嘻嘻哈哈随便地谈笑着,我的心里更是充满好奇,团部有一条不算长的街道,有邮局有商店有照相馆,还有一家大通铺的旅店,一家澡堂,还有卫生队,也就是团部医院,这和偏远的八连相比,简直就是进了城。

这次调动,不是我提出来的,我根本没有奢想过,是好心的娟替我想到的。

我和娟虽然是亲戚,但是因为家庭出身的压抑,都害怕互相影响受牵连,家长们几乎都不见面。

可是好心的娟知道我在八连后,就特意到八连来看我。看到八连这么偏远,被战友们称作 “ 西伯利亚 ” ,于是就说把你调到六连去,我们姐妹在一起。那时娟在六连当缝纫员,她在家停课那几年就学会了缝纫,利用这个技长她请求连长把我调去六连。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她,她就离开了人世。如果娟能有结婚的那一天,我一定要送上一份厚礼。如果娟能活到今天,我们会经常相聚,该有多少聊不完的话题,她的儿孙,我的儿孙,女人总有聊不完的话。可是娟带着一颗凄凉的心,默默地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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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有水流在哗哗地流淌,隐隐约约还有两排小树林。突然我想起来,这是内蒙的渠沟,我是坐在渠坝上,渠沟里的水流突然翻滚起来,一个人影在起伏,露着脊背,手脚被水流冲的直晃动,突然这个人一下子翻转过来,天哪,竟然是表妹!她的眼睛紧闭着,黑黝黝的头发在水里飘着,水里还飘着枯枝败叶,刺划着表妹的脸、、、我惊叫一声醒过来,心脏砰砰地急跳着,这下我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表妹。

我回想起我曾经去过表妹家两次,见过她的父母。表妹的父亲是我的表舅,她们是我外婆娘家的亲戚。表妹的母亲端端大方,慈祥和气,气质很好。我一进去表舅妈就笑着和我说话,站起来个子高高的,娟的个子也不矮。表舅的气质更像一个私塾先生,五官长得英俊,穿的干干净净,只是一脸严肃,说话慢慢的。他们在定海算是大户人家,表舅原来有一家厂房,是制作服装的,好像还制作地毯之类的,在上海也有生意联系。解放后不但因为是资本家 ,还被人告说给国民党也制作过服装,从此表舅就被打趴下。表舅家好像有六七个孩子,他非常害怕孩子们不懂事,在外面再惹点事,所以他对孩子们严加管束,孩子们很听话,也怕他。

我记得表舅的家就像北京的四合院,走进大门是一方不小的天井,有好几户人家,大概是解放后被充公,搬进来的新住户。住在这样公开的环境里,表舅一家只能夹着尾巴、每天小心翼翼地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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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在六连时,表妹家里常寄来包裹,有鱼鲞、紫菜、挂面、虾皮等食物,那是表舅妈惦记女儿千方百计省下来的。

我的家境比表妹家凄惨,我连父亲都失去了,母亲没有钱给我寄包裹。每当表妹寄来包裹,娟每次都把我叫到身旁,一定要我和其他几个老乡战友一起打牙祭,我想躲都躲不开。娟热情地给我拿碗拿筷子,一脸开心地叫我一起吃,我还记得她忙得一脑门热汗的憨憨的样子。

我又拼命地回想,那个战友打电话告诉我:你表妹娟投渠的那晚,有人看到那个负心的男人从娟的小屋里走出来,是他欺骗了你表妹、、、当然告诉我的战友说的很明白,这个负心的男人有名有姓,我也认识他,但我还是不便说出来,就让这个负心的男人永远沉寂吧,但是他的心灵能永远沉寂吗?

那个告诉我真相的战友我至今想不起来是谁?是在公用电话里悄悄告诉我的,我问你是谁,结果对方就挂了电话,所以至今是个不解的谜。那时的电话传声不标准,我无从猜测。

娟走的时候已经有许多知青离开兵团,那时已经不叫兵团,叫农场。娟的老乡好友有上学的,回城的,都不在身边,我也已经调离六连,娟没有一个人好商量。那时娟在团部的商店里当售货员,她自己单独住在一个小房间里。人们打开娟的房间寻找她投渠自杀的线索,据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一本日记本里只有几首爱情诗,大部分都被撕掉。

我猜测表妹临死之前,还在爱着那个负心的男人。娟是一个比较保守的女孩子,而且她的恋爱观非常正统,娟爱上的这个男人是个党员,是个提了干的知青,而且他正在办理调动手续。表妹死后不久,这个负心男人就以干部身份调回家乡,继续当干部。

那晚,那最后的一晚,是表妹叫他来的,他是表妹的初恋,表妹要和她心爱的男人做最后的告别。表妹依偎在男人的怀里,依依惜别,心里在流泪,但她不露声色。

负心男人说了许多,说他是无奈,他喜欢她,但是家里不能接受娟的家庭出身。男人的父亲是某国企的书记,怎能娶一个家庭出身不好的媳妇。男人说我不能帮你,我是党员干部,要是暴露了我们的事,我的前途就完了。你还是想办法自己回家,让家里人帮助你解决,去流产吧。

这个话题已经说了多少次,娟捂住他的嘴,不想再说下去。娟安慰他说你回去吧,我不怨你,我自己想办法,我不会暴露你的。娟一边说着一边抱着他,这是最后的拥抱。娟的脸贴在男人的脸上,忍不住流出来的眼泪糊了男人一脸。

娟曾经给家里写信,要求回家探亲,娟其实在希望父母能救救她。

可是娟的家里正在修补翻新,因为是几十年的老宅,禁不住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已经破败漏水,门庭也斑驳脱落不好看了。家里接到娟要求回家的信息只好回复她说:你先不要回来,家里搬得乱七八糟,你回来也没有地方给你睡觉,过几个月再说。家里不知道娟已经遇到迈不过去的坎儿,是在求救啊!

娟其实也非常害怕回家,害怕把自己未婚先孕,而且那个男人不能娶她的残酷现实说出来。娟的父亲家教非常严厉,一想到挺着肚子站在父亲跟前,娟就发抖,她怎么开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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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凸起来,再用腰带系都系不住,已经有同事说娟,你怎么越来越胖了?娟不能再等了,她怕丢人,她决计不能让这个孩子生下来。兵团已经是移交地方的农场,剩下娟一个人怎么活?而且要活在别人的嘲笑中,被人指指点点,没有男人的女人,自己偷生下孩子养着,不要脸!这个没有爸爸的偷生的孩子也要被人嘲笑,被人指指戳戳。娟一辈子抬不起头,娟不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娟越想越绝望,她惟一的出路就是去死。

此时的娟已经不害怕死,她精神恍惚,怕的是自己一下子死不了,那渠水不是很深,渠面也不是很宽,万一自己一挣扎站起来怎么办?娟已经给自己准备了两块砖头和一根绳子,试着在自己身上捆了又捆。娟不恨她的男人,娟看到男人的脸上挂着忧愁,娟还心疼他,还凄哀地说:你不要难过,你会好起来的,你以后再找一个好姑娘,忘掉我吧。是我不好,是我的出身连累了你,我自己想办法,我不会暴露你,你没有让我们的恋爱公开,我也没和谁说过你,没有人知道我们,你放心回去,我会保全你的 ......

所以娟要不留痕迹,到死也不能暴露他。娟把日记本撕了又撕,把写好的遗嘱又撕掉,就让这个谜永远是个谜吧。只是眼泪不住地流,哭湿了手绢,湿成一团,最后掉在床底下。

娟是个胆小的姑娘,特别怕黑夜,尤其怕这戈壁滩上少见人影的晚上。为了壮胆,娟已经准备了一瓶酒,喝光了一瓶酒,空瓶子也滚到床底下。

娟摇摇晃晃地走到外面,走到黑夜里,已经是半夜,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风声呼呼,树影沙沙。娟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她觉得男人就陪在她身旁。娟一路走一路还在喃喃自语:我走了,你不要哭,你一哭人家就知道是你了。我没有留下一丝有关你的痕迹,不会影响你,你不要害怕,你千万不要哭。今生咱们无缘,来世我还要你 ...... 想到那个高高个子,外表潇洒的男人,娟不知道这个比她大五岁的男人是个伪君子,是个两面人,娟不知道自己是他的第几个女人,娟是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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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渠坝上,娟把砖头捆在身上,趴在地上呜呜地哭。一股小旋风刮过来,盘旋在娟的身旁簌簌地响,仿佛在说可惜呀可惜!黑夜沉沉,没有人来救她,娟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娟无法在耻辱中生存,娟只有一死 ......

我仿佛就是娟,躺在床上,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臆想,眼泪流了一枕头。

我的好表妹,还有人在想着你,你还没有完全消逝,我们知青虽然都已进入老年,但还是有战友在怀念你,群里的小视频里还有你呢!

文章来源:兵团战友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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