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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一瓶罐头而落下终生残疾的知青悲剧

 淳淳之美书馆 2023-03-22 发布于山东
一瓶罐头的悲剧
作者:李文世

如今生活的餐桌上,如果用罐头做食材,这样的饭菜一定会让年轻人一脸的不屑。可是上个世纪很长的时间段里,罐头可是上乘美食,它不仅是改善生活的佳肴,也是人们走亲访友礼品。罐头的尊贵位置不亚于当今的生猛海鲜。特殊年代的尊贵位置,常让我联想到一个因罐头产生的悲情故事,多少年过去,总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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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76年底时我调到团部(已转制农场)机关工作不久,就被科室派到一个偏僻的连队,去督促冬季农田的施肥工作,这是兵团机关多年的惯例。来这个连队不久就得知连队的伙房由于管理不善,全连队每人每月四两供应食油,一股脑全被小偷偷走了。老兵出身的连长只能在大会上大骂管理人员“饭桶”,并给司务长全连通报批评的处分!又痛恨的骂小偷:“这狗日的把百十号人的定量油偷走,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小偷揪出来”。连队搜查三天,照样不见小偷的踪影。

别以为内蒙古牛羊遍野,肉食当饭。那个年代农场奉行“农业学大寨”精神,偏离到极左的轨道,重点发展农业,却忽略了“因地制宜,从实际出发”的方针,把发展畜牧业视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禁止职工养猪养鸡,家家户户的泔水统一回收到连队饲养队,(少数民族职工可以圈养)“宁要社会主义草,也不要资本主义苗”。尽管连队为改善战士灶伙食也圈养了十多头猪和几十只羊,但饥一顿饱一顿的饲养方式,猪羊瘦的皮包骨头,还没有吃到它们的肉就身先死了。那个年代粮油肉的供应标准是铁定的。既然粮油丢失了,伙房只能靠盐水煮白菜、萝卜、土豆来维持。可苦熬一个月下来,人们已是头晕眼花,叫苦连天。早有准备的一些北京上海知青从箱底打开自己瓶装的猪油,热热的窝头上抹上一点,那种滋味,如同享受大餐。这些猪油是大城市的父母嘴里省出来的,不是每个知青都具有的。这个时候,没有猪油可吃的知青,只好在连队小卖部花两三元,购买一瓶的猪肉罐头,或牛肉罐头来解决当务之急。伙房打回的菜里,放一点罐头肉一搅和,那香味扑鼻而来,等待的是人们那风卷残云般的吃相。

连队一个叫刘胜利化名的北京知青,自诩抗美援朝胜利年代出生。平日里为人豪爽,花钱大手大脚,别人三十一块钱的工资(实际上是津贴),抛去生活费用一月还有二十元的剩余,他的工资一发,叫上朋友一顿罐头餐,工资所剩无几。月底青黄不接时,不是借别人的,就是乱蹭饭,要不一封家书,钱就寄来。

他津津乐道称,他父母都是工人,老爸八级钳工,工资高,家里经济宽裕不差钱。在那个“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年代里,他渴望的职业是回北京子承父业,当钳工。他常炫耀他那蒲扇大的手掌,灵活自如,天生当钳工的料。自叹自己命运那么不济,:“一双灵巧的手本应该在工厂车间搞修理,怎么就来内蒙修理开地球了”!让他愤愤不平的是,这一修,就是六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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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们眼里,刘胜利大大咧咧的做派有点“荤不吝”,其口无遮拦耍贫嘴的毛病,让连队领导很头疼。说他不求上进,但工作中,他又是块好料,踏实能干,一个顶俩。说他干得好,大会表扬他,他又说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让人失望。每年连队夏收割麦子,他和别人打赌,他一人能割两亩半小麦,别人一亩地都累的腰酸背痛。每次的比赛他都是赢家。当连队广播表扬他时,他却说:“甭给我戴高帽,我是想练练手,手硬的像个鸭蹼似的,怎么回北京当钳工啊?”要知道当时的政治形势是鼓励知识青年扎根边疆,建设边疆,他的工作动机与时代倡导的精神极不吻合。

和人相处,他大手大脚,不拘礼节。他喜欢宿舍“刮共产风”,他的东西与大家共享,但要发现那些“吃独食”者,他毫不客气,把他们的东西连哄带抢,分散给大伙。宿舍里由于他喜欢侃大山,一旦侃劲上来,云山雾罩,能把天南地北的事说个底朝天。大伙叫他“京油子”,他也欣然接受这个外号,但在自我保护方面,他有时犯“一根筋”的毛病,缺乏皇城根边“京油子”那种机灵多变,世故圆滑的特性。是连队典型的“出力不少,没有落好”的人物。

连队的同事说,刚来建设兵团之初,刘胜利还是一个单纯的小青年。他们这些北京知青还是十七八岁的孩子,这些在父母跟前还是撒娇年龄的兵团战士来到荒漠却住着地窝子。为了尽快从阴暗潮湿的地窝子里搬出,住上土泥巴垒起的房子,连队决定每个知青不论男女,一天必须要完成五百块泥坯任务。从挖土,挑水,和泥,脱坯晾干码齐,一条龙,很多壮体力职工,脱一天坯,散一天架的难受。特别那些身体娇弱的女孩子,她们是用眼泪和汗水完成这些高强度劳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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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叫苦连天的时候,刘胜利却一天却能超额完成六百多块的土坯任务。连长问他累不累,争强好胜的他回答:“小菜一碟”。这个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却被连长认为喊苦喊累是人们畏难情绪的表现。按照半军事化管理的模式,脱坯任务又加大了,连长认为,刘胜利都能完成的事,别人更应该完成,那时候的刘胜利还是体质单薄的人。见脱坯任务加大,连队一些人把不满和怨气撒在他身上,“说他想出风头,想争先进”,有的人甚至背后说他“拼命干,想入团”。受到误解的刘胜利百口难辩,他没想到,他的无心之语,换来了那么多人的曲解和猜忌。面对窝棚里的战友,他发誓,这一辈子也不会加入团组织,以此来证自己的清白,并说到做到。连队团支部书记主动找他谈话,争取他入团,结果他用大话搪塞:“凭我的吃苦耐劳,已经符合党员标准了,发展党员的时候来找我吧”。

一个严肃庄严,事关其前途命运的话题,就被他轻而易举的抛弃了。

显而易见,这样的无视自己未来的人,自然而然的也会被这个时代淹没。兵团后来招工,招干,上大学,全凭个人表现,可是每次他都与这些好事不沾边。没人推荐他,既是推荐上去,连队这一关就过不去。兵团战士的先进不仅仅是吃苦耐劳,还要的是思想进步,态度端正的人。很多人认为连队挖大渠,建房子,修路,农田基本建设,疏通总排干,苦活累活总少不了他这个主力队员,但他那张没有把门的嘴,就把他的劳苦功高的成绩对冲的干干净净。

据说兵团撤制时,现役军人要离开连队,他一向崇拜的连长遭他一顿臭骂,骂他“装孙子,披着人皮的狼”。临走的连长不但没有吱声,竞装没听见就离去了。后来得知,那位秉公办事,纪律严明的连长,与一位年轻女知青在麦田地里的不轨行为,被路过的刘胜利碰了个正着,后来连长保荐那位女子上了大学,连长的形象在他心目中轰然倒塌。从此,他好像看破了红尘,并极端的认为,一些领导表面上一身正气,实际上内心是龌龊的。从此玩世不恭,自暴自弃起来。他知道自己连个团员都不是,招工,招干,上大学对他毫无希望,他唯一的寄托就是办个病退回城这条路上。无奈自己偏体壮如牛,被团里劳资科以“所述与事实不符”为由退回。一次次的失意,一次次的 希望落空,使一个从小在北京“天桥”长大的年轻人变得愤世嫉俗,桀骜不驯起来。看得上的领导,还能客气一点,看不上的领导,连骂带损,如数落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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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大雪覆盖足有半尺,一早上连长的哨子在连部里回响,接着喊道:“今天休息各排组织学习”!宿舍里欢呼起来。

内蒙西部难得一个下雪天,下雪不出工,是难得的事。不时学习结束后,连长来到刘胜利他们的宿舍,饶有兴趣的和一屋子知青们聊起来,“瑞雪兆丰年”这场大雪一下,土地墒情好,明年肯定收成好,知青们兴致勃勃的听着,偏偏刘胜利不买账:“收成再好管我们屁事,油供应就那么一点点,不够塞牙缝的!”

这个新提拔的老兵连长一向作风强势著称,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连长被呛得没面子,扭头就走,很多人担心刘胜利要挨整了,不去学习班,也要会上挨批斗。事后连长还是放了一马,理由是刘胜利干活还是蛮拼的,不是那些出工不出力,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儿。冲他这点,连长还是包容了他的粗鲁无礼。连长评价他:“是个好人,只可惜长了个惹事的嘴,出力不讨好”!连长最后感叹的说,“撅嘴骡子卖个驴价钱——吃亏吃到嘴上了”。

下雪不冷化雪冷,一场大雪,气温降至哈气成冰的严寒,为防止知青们冻伤,连部接上级指示,白天暂不出工,以排为单位组织学习。

晚上呼啸的狂风吹得宿舍的玻璃哗哗的响,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霜花给这个夜晚增添了几分冰冷和寂寞,可是刘胜利的宿舍里却热闹异常。炉堂内熊熊烈火呼呼作响。炉筒烧的通红,屋里人们热的只穿秋衣。正在侃大山的刘胜利脸上溢发出兴奋的光泽。原来下午他接到团部朋友的电话,说今年团部决定,适度放松知青回城条件,只要手续齐备,该放就放。父母给他办理回京手续,基本通过了,用不到春节他就要回北京了。他咂摸着嘴唇说“预计下个月这会儿哥们我就在北京了。到家先到“东来顺”吃顿涮羊肉,再吃“大栅栏”的饺子,“天桥”的酸豆汁,有钱时再吃“王府井”的烤鸭;把这些年的“胃亏空”补回来”!接着他如数家珍般的大侃北京的小吃,什么“拇指小窝头”,“驴打滚糕”,”一咬嘎嘣脆的“冰糖葫芦”......

他的一顿乱侃把在场的一帮子侃的胃口咕咕叫,口涎欲涌。不知谁提议,“要走的人了,请请哥们儿一顿才是,让大家沾沾喜气!”

“对呀!”大家一呼百应!

“刘胜利站起来说:“现在八字才有一撇呢,那一撇还在团部劳资科卡着哪。真有那天手续到来,本人不惜砸锅卖铁,也要请弟兄们庆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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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怎么过,肚子好饿吆!凑份子,打平伙,买罐头吧”!有人附和。

“本人现是无产者,身上要有一分钱,我是你孙子”!刘胜利拍拍裤兜声明,凑份子他除外。

“那就下个赌头,你敢手拿出一块热火炭,今晚这顿餐我们请了”。不知哪位出了这个馊点子。

“当真”?平时敢作敢当的刘胜利认真起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馋虫挠心的人们信誓旦旦。

但见刘胜利挽起袖子,在炉台真干时,有些玩笑者忙又劝阻:“我们平时吃你的太多了,今天也该轮我们请你了”。

当刘胜利识劝欲退回时,几个玩笑未尽兴的又开始起哄:“临阵逃脱了,当逃兵喽”!

激将法让刘胜利踌躇满志的走进炉台,这种恶作剧的玩笑他开多了,每次神速的把火炭从炉膛里拿出,他都不无得意炫耀自己那双灵巧的手说:“哥们的手天生就是为八级钳工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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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他不屑一顾的拨开劝阻的人,迅速的打开炉口将捣碎的一块通红的火炭拿到手里。悲剧就在这一刻发生了:火炭像磁铁一样吸附到他手里嗞滋作响,惨叫的他,甩都甩不掉。慌乱中一位急中生智,一缸子凉水朝他手上泼去,热炭连带着手上一大块皮肉“滋'的一声落地。此时的刘胜利手指像烧焦鸡爪状惨不忍睹。人们在漆黑的寒夜,簇拥着痛的发抖的刘胜利住进了远离连队的师部医院 ......

落下终生残疾的刘胜利出院后的像换了个人,宿舍里再也听不到口如悬河的侃大山了,再也听不到回北京当钳工了。他甚至把连队朋友和单位探望送去的各类罐头眨都不眨一眼。后来,听说他将罐头全砸的粉碎,也许他在自责自己的鲁莽、颓唐和无知,宣泄心中的懊恼和愤懑,无论如何,这血的教训和铭刻在心的苦痛永远陪伴着他!

团劳资科这次没有卡刘胜利,他的病退回城手续很快批下来了,他可以回到日思暮想的故乡了。临行时的刘胜利谢绝了战友的宴请,带着惆怅和忧伤,充满酸楚的离开这个伴随他走过青春年华的地方。

后来,听说他在北京一个街道残疾人工厂。

刘胜利的悲剧发生没有离开特定的历史环境,假如那时人们像今天一样生活绚丽多彩,假如他少一些鲁莽,多一些理智,刘胜利会是这般模样吗?

可历史没有假如,多少年来,每当想起此事,我在哀其不幸,惋惜之余只能默默的祝福刘胜利,路途还长,善待你今后的人生!

文章来源:兵团战友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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