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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来穷,狗来富

 余一梦2005 2022-12-01 发布于湖北

五水丛谈

养年猪

◎固然

年猪是一个特定的称谓。顾名思义,那就是养到过年才出售的生猪。那时养年猪不仅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还有一种独特的含义。只是,养年猪的那个“养”字,在我们这里却叫“Kan”。不过,很惭愧,这个“Kan”字,我寻找了好半天,也找不出一个确切的字,只好用“养”来替代了编者:疑即“看”字)。如今,我常常猜想,不知道在某些大山的深处,是否还有这一现象的存在。

一说起年猪,我便想起了几十年以前的老家,想起了母亲的竹篮,想起了田边地头的野蒿子,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猪草。还特别要想起我家后院的那个养猪的圈子。那个猪圈一面靠山,在山脚处挖了一道陡坎,不让调皮的猪上山去走失;另外一面则是用黄土筑起的一道矮墙。记得筑这道墙的时候,父亲请了两个村民,开了两个夜工。因此,母亲还在这两个深夜里煮了两锅面条,招待前来帮忙的村民。

通常在过完了年的时候,父亲会在猪圈靠自家后门的山墙处,搭建一个低矮的小茅棚,那是用来给猪睡觉的,叫猪窝。而这时,母亲便会去某个养有母猪的人家,捉一只胖乎乎的猪儿回来。这里的捉当然不是白捉,是得花钱的。不过通常不是现付,而是要等到年边生猪出栏的时候,那出售猪儿的主人会笑吟吟地拿着账簿上门来收款。倘若这一年,这头猪遇上了不测,没有长大便死掉了。养猪的主人会说上一声对不起,并告诉前来收款的,开年之后还要再捉猪儿一只,所欠的猪儿款等来年一并给付。每遇这时,那来收猪儿款的人也只能点头答应。

那时不但粮食产量很低,就是这猪的增重速度也更是慢得要命。从正月二十左右捉回来的猪儿,到了腊月二十挂边,也很难长足一百五十一斤。毛重一百五十一斤的猪能卖到五角一分半一斤,是头等价。因此,很多家庭每时每刻地都巴望着家里的猪能快快长大,争取一个头等价。只是,能达到这个愿望除了那些人口多的家庭有些可能外,其他人口少的家庭基本是不可能。因而,每有抵近年关的时候,便有一些家庭主妇会哭丧着脸,抱怨说:唉,我们家养了一头“金猪”呢!意思是这猪生长得太慢了,达不到头等价不说,连二等价都还难说。二等价多少钱一斤?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猪的体重到达了一百四十一斤时,其卖价按四角六分半计算。

嘿,这猪的生长速度慢,其实哪能怪猪呀?想一想,那时的猪也真的是怪可怜的,和现在的那些猪相比,真是一在天堂一在地狱啦。不要说吃不上红薯和南瓜,即使是谷糠也只能往猪食盆里撒上一小把。其一日三餐的主食除了挖苕季节的红苕藤之外,一般大多都是田边地头疯长的野蒿子。

在我的记忆里,每天的傍晚时分,母亲将渡船停靠在岸边的码头之后,便会将满满一竹篮叫做毛蒿的猪草拎回家。等晚饭吃过了,母亲将厨房收拾干净了,便把一只木盆平放在堂屋的地上,再把竹篮中的毛蒿倒进木盆中,接着将砧板和菜刀拿出来,把毛蒿一点点地切碎。然后,还要将这些切碎了的毛蒿放进铁锅里,加上适量的水,再加上几捧谷糠和一点点盐(据说,加了盐的毛蒿猪爱吃一些)一起煮熟。等到母亲上床的时候,我和父亲都早已进入了梦乡。

那时,最怕的是猪生病。每在这时,母亲便吃不好、睡不好,半夜里还要不时地走到猪窝里,摸摸猪的耳朵根部,看是否还在发烧。那时农村的兽医很少,而且技术也是差的要命,即使到很远的地方把兽医请过来,开点药,或者打一针,但也不一定有什么治疗效果。记得那时,每次猪生病的时候,母亲便会在夜里,瞅着无人走动的时候,拿一叠自制的纸钱和三根香,到家旁边不远处的一座简易的土地庙里,跪拜一回土地神。说来也怪呢,天亮之后,一直躺在猪窝里沉睡的猪却突然起来走动了,而且还站在猪食盆便“哄哄”地要吃食呢。有人说,那是迷信然而很多回都是靠这种迷信的方法为猪驱病的,久而久之,我也信了。

那时的我,虽然只有八九岁的年纪,但因为父亲在外面做缝纫,母亲在湖上摆渡,我中午放学回家的那餐饭得要“自力更生”,同时还得要喂那头猪。只是,我小时体弱多病,不爱吃饭,午餐便常常被有意识地节省下来,甚至家也懒得回去,和几个同学在外面疯玩一阵子。只是养在猪圈里的猪却饿不得它常常会将后门处的栏杆撞开,并撞开后门,跑进屋内,将室内弄得一塌糊涂。

傍晚,母亲回家的时候,我自然是要躲在门后面,战战兢兢。虽说母亲很少发脾气,也很少动手打我,但母亲如果发起脾气来,那严肃神情真的让我怕不已。幸好,母亲骂我几句之后,将侧重点转移到猪的身上了。她担心猪饿坏了,饿瘦了于是,在我们吃饭之前,赶忙将猪食煮好,并多加两把米糠,将猪喂饱。这一夜,母亲自然是辗转难眠的,她在为猪而心疼。而我,虽然忍气吞声不敢说话,但只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过年之前最开心的日子,便是卖年猪。每到那一天,无论家庭是穷是富,一家人都会欢天喜地。在这一天里,即使再穷再穷的人家,也会从食品所里剁一点点肥肉回来,晚上用海带一起熬一大锅汤,让全家人饱餐一顿。而那些稍有积余的家庭,则会给家里的孩子们买几尺布,做一件新衣裳。

只是,像大多数家庭一样,我们家的猪从正月养到腊月,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很少有长到一百五十一斤的,大多都是一百四十斤上下。记得只有一年有一头黑猪达到了一百五十四斤,了头等价。那天早上,母亲用一些金贵的大米和米糠煮了一大盆猪食,让猪享受了一顿有生以来最丰盛的早餐,将肚子涨得浑圆浑圆的。然后,父母亲一起,将猪牵到三公里外的食品所。据说当时过秤的时候,猪的体重到达了一百六十五斤。但那个过磅的人说,这猪的肚子里装了许多的食物,要扣除一十五斤重量。这样一来就达不到头等价了。母亲当时急得不不知道如何是好。而父亲摸出一包圆球牌香烟,塞进那人的口袋里,然后好说歹说,才答应只扣除一十一斤。

这一天的晚上,我们家里特别热闹,厨房里不时地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那是菜刀与砧板的合奏。更兼,室内室外都飘散着一股好闻的猪肉味儿。是的,那天将猪买给食品所,领到一把毛票后,父母亲便买了一只猪头和一些猪下水回家。那时的猪头和猪下水都很便宜,两斤才算一斤的猪肉价,农村人不争着买的不多。回到家里,母亲便忙开了。首先要将猪头拆开卤好,然后还要将那些猪下水洗净、煮熟。等到晚上的时候,母亲照例会将一只卤好的猪耳朵切成薄片,加上芹菜、大蒜炒一盘。同时还要将其中的一些猪下水挑出来煮一个火锅。这时,父亲也照例会拿出一瓶泸州高粱酒,有滋有味地喝起来。可惜我那时不会喝酒,只能不时地将筷子伸过去。那时的猪耳朵真好吃啊,夹一片放进嘴里慢慢地嚼动,一会儿,两片嘴唇都粘住了。

只是,那一天的晚饭,母亲一直是闷闷不乐的,不但不会往那些猪肉菜中伸筷子,就是连火锅里的汤也不肯尝一尝。母亲说,这头猪养了一年,听话又懂事,想起来就难过……因此,母亲一个人单独煮了一碗素面。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也早已离开了那个留有年猪味道的“家”了。只是,现在每每吃着猪肉的时候,那种家乡的年猪味便不由自主地缠绕在我深深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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