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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灭天花日:两个人如何挽救 2 亿人的生命?

 一代明君刘子业 2022-12-11 发布于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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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 12 月 9 日“根除天花纪念日”。这个曾让全球 5 亿人丧命的疾病,通过人类跨国际的长时间努力,成为了历史。这是一次全球人类用理性、科学和协作带来公共卫生进步的的尝试。

这是益盒 2021 年“根除天花日”的科普文章,介绍了两位学者日达诺夫和福格在根除天花努力上的尝试。我们也知道,根除天花背后还有大量的各国科学家、政策制定者、跨国组织。重发这篇老文,是因为最近我们总听到这些声音:社会问题总是太大,自己难以解决,不如躺平。

我们想要借此讨论的是:问题难,问题大,并不是个体不行动的借口。日达诺夫和福格的事例,正是说明了个人的创造力、能动性的力量。希望他们二位的故事,能带给大家一些行动上的慰藉。

“根除天花纪念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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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 年,世界卫生组织宣布,人类消灭了天花病毒,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彻底根除一种传染病,避免了至少 2 亿人因天花而死【1】。考虑到第二次世界大战造成了 6000 万人死亡,消灭天花相当于制止了两次第二次世界大战。天花这个困扰了人类十几个世纪的传染病,终于变成了历史书中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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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国邮政发行的根除天花 40 周年纪念邮票

然而,天花病毒曾经是人类历史上最烈性的传染病之一。

它席卷全球,仅 20 世纪就有大约 3 亿人死于天花。在未接种疫苗的密切接触者中,天花的感染率高达 60%【2】,患者会出现发热、寒战等症状,在全身出现疼痛难耐的红疹和水泡。而且天花常伴随严重的并发症,包括肺部感染、骨髓炎等等。在天花肆虐过的地方,不光无数生命去世,也给这些国家和地区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压力。根据统计,在 1967 年根除天花的项目开始之前,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每年因为天花而产生的经济损失超过十亿美元。消除天花,对于世界经济来说,也意味着额外释放的平均每年 10 亿的 GD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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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 年天花病例的全球分布

天花的历史由来已久。关于天花的证据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 3 世纪【3】,埃及木乃伊的身上发现了天花留下的疤痕。即使到了 20 世纪的中国、印度、欧洲和南美洲,天花大流行也并不罕见。在中国,清代以前许多民间的药方都曾记载对于天花的基础免疫方法,但直到康熙时期,才让自己的子女后代种痘【4】。近代以来,天花免疫主要依靠在 18 世纪的英国医生爱德华·詹纳开发的牛痘接种【5】,这种方法安全性更高,不会让患者有死亡的风险,更接近现代的疫苗免疫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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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图为康熙;右图为爱德华·詹纳

但即使有了免疫手段,在全球范围内消灭天花仍然绝非易事。

在过去的社会,疫苗怀疑论很强,过去许多人由于宗教保守思想的原因,认为疫苗是不洁净的物品。同时,由于成本太高,大规模的全民接种计划一直无法惠及贫困地区。随着战后美苏对立愈发严峻,在全球卫生领域的国际合作变得更加步履维艰。

这些困难让人类最终消灭天花显得格外伟大。

在解决这个世纪难题的道路上,两个人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维克托·日达诺夫(Victor Zhdanov)和威廉·福格(William Foe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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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托·日达诺夫是前苏联的科学家和官员,毕业于前苏联的哈尔科夫国立医科大学,毕业后加入了苏联红军,成为了一名军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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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托·日达诺夫

在服役的过程中,他渐渐对传染病这个学科有所涉猎。1946 年,他发表了关于甲型肝炎的博士论文,并陆续发表了关于病毒分类的研究报告。这奠定了他的传染病理论基础,让他在苏联国内的传染病学领域声名显赫。他先后担任了梅契尼柯夫传染病和微生物研究机构的负责人和苏联卫生部传染病部门的负责人,直到 1950 年,成为了苏联卫生部的副部长,负责群体免疫和传染病控制【6】。

而他另一个重要的身份,则是世界卫生大会苏联代表团的首席代表。在1958年的第十一届世界卫生大会上,日达诺夫引用美国政治家托马斯·杰斐逊致敬爱德华·詹纳的一句话“天花这个可怕的顽疾将被封存于历史书中”,以此呼吁国际社会团结一心、在十年内消灭天花。

在提交的报告中,日达诺夫希望在全世界推广'苏联模式',大规模推行疫苗注射。当时,苏联公共卫生设施仍不发达,但凭借大规模接种液体疫苗,苏联仍在 1933 年成功地遏制了天花病毒的传播。随着高度稳定的冻干疫苗出现,疫苗的规模化生产和运输愈发可行。在他的号召下,消除天花的提案【7】在 1959 年得以通过,世界卫生组织(WHO)创建了消除天花的项目(Smallpox Eradication Program, 简称 'SEP')。

然而,SEP 一开始并没有取得多少关注和进展。从 1958 年开始,苏联与美国之间的冷战升级,全球合作步履维艰。SEP 项目缺乏美国代表团为其背书,项目每年的预算只有区区 10 万美金。并且,当时的 WHO 已经将大量资源投入于美国主导的疟疾项目,导致 WHO 内部倾斜于 SEP 的人力物力资源更加不足。

作为一个科学家出身的政客,日达诺夫不肯放弃消除天花的事业。在每年的世界卫生大会上,日达诺夫反复地向各国代表团强调消除天花的紧迫性和现代医学手段的可行性。他指出,苏联的耐高温天花疫苗的平均年产量是一亿剂、最高可以达到三亿剂。如果全球合作,苏联承诺可以像之前捐赠给巴基斯坦一样,把疫苗捐赠给需要的国家,做出表率。但是无论他如何费尽心力地游说,最关键的美国代表团依然没有改变反对立场,使得项目推进得步履维艰,眼看 SEP 陷入僵局。

时间来到 1965 年。美国支持下的投入众多的抗疟疾项目陷入颓境,迟迟打不开局面。虽然投入了巨大的资金,但是收效甚微。面对各方压力,当时深陷越战,在国际领域公信力急剧下降的美国选择支持日达诺夫的倡导。美国健康教育与社会福利署在 1965 年的世界卫生日(4 月 7 日)发表声明,一起呼吁世界各国齐心协力,支持 SEP。在 1967 年,WHO 的总干事在世界卫生大会上提交了一份 240 万美元的消除天花预算。现场投票前的辩论非常激烈,因为预算方案一旦通过,这意味着 WHO 的整体预算要提高 16%,而尤其是发达国家,需要承担更多的费用。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最终预算以两票的微弱优势得以通过。同年,WHO 启动了 SEP,由美国负责筹措资金、苏联负责供应疫苗【8】。

项目启动后,日达诺夫博士又成功说服了苏联政府每年捐赠 2500 万剂冻干天花疫苗,以启动在发展中国家消除天花的工作。这为气候炎热、公共卫生资金紧张、缺乏冷藏设施的贫困地区消除天花起到了关键作用,并且为国际社会起到表率作用。

但即使有了政治意愿,要想实现全球天花免疫仍然是个昂贵的工作,而 WHO 的资金往往不够到位,导致经常产生疫苗短缺。在经济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最终消灭天花只花费了 3 亿美元,平均每 1.5 美元就挽救了一个生命【9】。实现如此低成本、高效率的结果,要感谢美国传染病学家、前任疾控中心主任威廉·福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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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20 世纪,公共卫生专家普遍认为疫苗普及率要达到 80% 以上才能控制天花。然而,这样的过程不仅需要大规模的产能,推进起来极其耗费人力和时间。虽然人类当时已经拥有了耐高温的冻干天花疫苗,但是对疫苗的抗拒、疫苗生产力和分配的不平等,使得在世界范围普及疫苗仍十分困难。

在 60 年代后期,福格博士加入了美国疾病控制中心(CDC)的消灭天花项目并担任负责人,尤其专注于西非和中非地区。在尼日利亚的工作时,他听到当地传教士在广播上说附近村庄爆发了天花。当地天花爆发引起了福格的警觉,但在当时,他没有足够疫苗来对该地区 80% 以上的人口进行大规模接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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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福格

情急之下,他去了每个有天花感染病例的村庄,并只给有密切接触天花病人的居民接种了疫苗。这在当时只是一种尝试,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在那之后的东尼日利亚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过新的天花病例。之后尼日利亚爆发内战,他不得不返回美国。当他一年后再次回到尼日利亚,东尼日利亚依然没有出现任何天花病例。他与同事都感到很惊奇。因为他们的方法只接种最接近病人的一环密接者,这种模式被称为“环形接种”(Ring Vaccination)。

当时,公共卫生领域的专家对环形接种的效果半信半疑。

到了 70 年代,福格在印度再一次证明了环形接种的有效性。彼时,他带领着 CDC 的团队前往印度消灭天花。印度与尼日利亚的人口分布相差很大,密度高、流动性大,对天花病毒蔓延的监督需要格外严格。但是印度当地的卫生部门密切监控着疫情的发生,锁定了天花患者,这也使福格团队在印度发现了更多的病例。

起初,印度的卫生部长希望大规模接种天花疫苗。为了说服部长,福格的团队做了个比喻:当房屋着火时,你不用向整个社区喷水,只需要瞄准着火的房子。(后来,福格博士在 2011 年写了一本书,讲述他消除天花的经历。这本书的书名就叫《着火的房子:根除天花的斗争》)这说服了印度的卫生部长和 Daniel Moynihan 大使采纳环形接种的方案。印度在 1975 年正式消灭了天花。作为当时世界上人口最密集且流动性最大的国家之一,印度的成功给很多国家带来了极大的希望,遏制传染病不再遥不可及。

如今,世卫组织针对很多传染病的接种方式也依然沿袭着环形接种的传统。在 2013-2016 年西非埃博拉疫情中,世卫组织再次试水了环形接种【10】。在 2018 年的刚果埃博拉疫情中,环形接种成为了一种广泛认同的有效疫苗普及方式,成功遏制了疫情的进一步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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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的最后一个自然出现的病例出现在 1977 年 10 月。感染者是索马里人阿里·马奥·马阿林。他年轻时,由于害怕打针,而没有接种天花疫苗。但是在痊愈之后,他积极投身于推广传染病免疫的事业中,组织志愿者挨家挨户地推广免疫知识,组织疫苗接种,用自己的经历告诫害怕打针的孩子们,接种疫苗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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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最后一个自然感染者

1980 年,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天花在全球范围内被根除。在经过将近十多个世纪的抗争后,人类终于战胜了这个历史上最恶性的传染病之一,这是人类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彻底消灭的传染病。根据世卫组织的统计,根除天花至少挽救了 2 亿人的生命,称得上是公共卫生史上最伟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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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是 1920 年以来天花确诊报告案例的数据;下图是从 1920 年到 1977 年间世界不同地区天花确诊报告案例的数据。

来源:https:///smallpox

2020 年,日达诺夫博士和威廉·福格博士共同获得了生命未来奖,以表彰他们在20世纪为人类共同体所做出的努力。2020 年,作为天花被根除的 40 周年,也作为全世界饱受新冠病毒之苦的一年,无论从哪个维度上来说都格外特殊。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塞评论说,“根除天花这一事件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激励力量。病毒不分国家边界,也不管意识形态如何,战胜天花的决定性因素是全球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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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未来机构在 2020 年 12 月授予日达诺夫博士和威廉·福格博士当年的生命未来奖【11】。

可以说,日达诺夫博士为人类消灭天花提出了政治方案,促成了国际合作。在美苏之间的政治抗衡中,日达诺夫博士是少有的有效粘合剂。他让国际社会认识到,在疾病面前,意识形态的割裂是不可取的,只有团结各国的资源、冷静分析项目的优先程度和可解决度,才能拯救更多的生命。

但是仅有政治意愿还远远不够,解决全球问题还需要有可行的技术方案。在 1961 年国际组织开始着手解决天花问题时,其实全球已经拥有疫苗和一定程度的产能,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在疫苗分配和接种方式的改革。而这正是福格博士的创新。

他在尼日利亚和印度对于环形接种的实验挑战了当时的主流观点,尤其适用于人口密度大、数量多的地区。这减缓了疫苗生产、运输、 储存的压力,同时精准地定位到病毒传播的每个节点,从而控制传播,让消灭天花从愿景变成可能。而正是因为结合了日达诺夫推动的政治意愿和福格博士的技术创新,才让人类在发明了天花疫苗近两百后得以将天花封存于历史

日达诺夫博士和福格博士是消灭天花的重要先锋,但是他们的成功离不开整个团队的努力。消除天花项目需要依靠国际组织统筹、国家政府资助、技术团队实施、当地卫生官员配合。与其他领域一样,在公共卫生领域只有摒弃偏见、团队合作、积极交流,才能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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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日达诺夫和福格般的人物。但哪怕如此,我们是否能从他们的例子中获得启示并运用在各自耕耘的领域中?

首先,日达诺夫和福格及其团队的成功不在一朝一夕。日达诺夫在紧张的政治拉锯战中,年复一年坚持为消除天花背书,并积极牵头为有需要的国家捐赠疫苗。福格博士勇于挑战公共卫生领域的固有做法,并顶住压力在印度推广环形接种。作为在公共卫生领域里面打头阵的专家,他们的创新和努力在过去的 100 年里挽救了无数的生命,为社会带来巨大积极意义。

面对社会问题,许多人往往有种态度,就是“问题太大了,不是一两个人能解决的”,并以此为借口指望他人行动。这当然是合理的说法,解决任何社会问题都需要各方配合。但同时,日达诺夫和福格的事例告诉我们,少数人往往可以在关键节点上取得突破,让有效协作从意愿和技术上变得可行,促进问题的最终解决。日达诺夫和福格的团队人数寥寥,但在他们的努力和创新下,最终撬动的资源、影响的人群的极其广泛而深远的,说他们造福千秋万代并不夸张。我们可以从他们的身上看到,少数的个人可以做出巨大的贡献。

投射到公益中,我们应当相信个体创造改变的能力。这些个体未必存在于公益行业内,很可能是像福格和日达诺夫这样的科学家、政治家。由于其知识和社会地位,他们具有极大的行善潜力。而公益慈善需要做的和其他行业一样,就是识别和支持这样的关键创变者,让他们得以施展才华、改变世界。这可能意味着为他们捐钱、加入他们的团队、帮他们发声、做志愿者,而我们的影响力也将因为他们的能力杠杆而被指数型放大。

每一个个体有机会成为有效而不可替代的社会问题解决者,而实现改变的第一步或许就是理性分析和思考。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项目的领导者或者参与者,但个体的力量汇集起来,也是能够撬动地球的力量。消灭天花的例子告诉我们,其实有时候,解决社会问题并不昂贵。天花消除计划总共花费 2 亿美元、平均仅仅每 1 美元挽救一个生命。尽管最初国际社会受成本困扰,但更难得的是拥有解决问题的意愿和良好的创新机制,赋能于日达诺夫和福格这样的关键个人。

这是我们从日达诺夫和福格的例子中读到的体悟。不知道你又看到了什么呢?

参考资料链接(向上滑动阅览)

【1】https:///future-of-life-award-2020/

【2】https://www./smallpox/clinicians/transmission.html

【3】https://www./smallpox/history/history.html

【4】https://www./Uploads/pdf/1542/T00044_00.pdf

【5】https://www.ncbi.nlm./pmc/articles/PMC1200696/

【6】https://link./content/pdf/10.1007/BF01316759.pdf

【7】http://apps./iris/bitstream/handle/10665/88784/WHA11.54_eng.pdf?sequence=1

【8】https://scholar./files/manela/files/pox-chinese.pdf

【9】https://www./sites/default/files/archive/doc/millions/MS_case_1.pdf

【10】https://www./news/health-33733711

【11】https:///future-of-life-award-2020/

作者:农雨笛

编辑:何流、刘源、崔绮雯

排版:陈思晓

校审:若含

李治霖、何忠豪、陈思晓对本文亦有贡献,特此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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