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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秦文学】王亚峰:【村西柿园遇故知】(散文)

 三秦文学 2022-12-13 发布于山东

本期编辑:南友锋
村西柿园遇故知
文/王亚峰 

柿园在村外最西头,过了子午峪河就是。这个,我很清楚。
柿园是四个生产队的柿园,不是某一个队的柿园,一个队一个队的柿园连接起来,形成初具规模的庞大的柿园,横看纵看整齐的柿子树像是列队迎接检阅的士卒。柿园种植冬小麦,也有种植苜蓿作为牛马等生产队牲口的饲料。
一个初冬的上午,我回到了久别的故乡,想去看望儿时记忆中的柿园。
越过墙上破开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从堆积着的大石头的缝隙踅走过去,算是进了通往柿园的门。我早就听说,村子西边河两岸的土地被哪个单位征用了,说是要开发建设什么植物园,征用是征用了,二十多年过去了,植物园落户到其它地方去了,只是见圈地了,也就是说在地的周边砖砌二四的墙,或者是用铁的栅栏围起来,断断续续做一些活计,也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不过我倒以为在村西的柿园养殖野生动物倒是件好事情,或许可以功德无量吧,想着想着,我仿佛看到成群的梅花鹿在柿园里奔跑,几只青面獠牙的野猪蹭树,一只花斑豹悄悄地爬上了粗壮的灰色的树干。
依稀还是能够寻到昔日的路径,不过却是被荒蛮的衰草占领了,路的南边是村民们自发的开垦的荒地,一片一片自成畦,用树枝做成栅栏圈起来,旁边有从地里捡拾清理出的大大小小的卵石。地里种植白菜、菠菜、蒜苗、香菜等蔬菜,更多的是栽植油菜,黑黝黝的,地里有拔菜的妇人,还有锄油菜的大叔。拔菜村子西,悠然见南山。
小河从子午峪流出来,叫做子午峪河,小河的两边长满着蓬乱的枝条和长长的衰草,欺得小河只剩下窄窄的河道,河道里懒洋洋的水流,听不见声响,可以看得到,还有几个半死不活的小潭,应该是村民垒就的供用瓢舀水用桶提水浇灌河边的蔬菜。脚底下的桥也只剩下半人高的桥洞,全让淤泥或者是瓦砾石块堵塞住了。这还是我记忆中的小河和小桥吗?我的记忆中的小河河堤加固,流淌着清清的河水,水潭中游动着褐色的小鱼。小桥有两个桥洞,均比大人还要高,桥洞之间的桥墩前挺立块分水石的。我的小伙伴们站在桥上给分水石撒过尿的。小河的两边是大有江南水乡特色的禾田和弥漫着仙气的云雾。
小路子,柿园所在的地名叫做小路子。小路子是村子里人老后最终的归宿,柿园的最南端便躺着一排头枕南山脚踏平地的黄土疙瘩。村子里的老人有时会开玩笑,该到小路子站队去了。因为征地的缘故,小路子的义坟已于二十多年前全都迁往它处,七零八落了。
我终于看到我的柿园了。
从东向西,一队,二队,三队,四队,一片连着一片,大致看来还是当年样的整齐,尽管中间有残缺的空的树的坑,我相信,或许是会补齐的,没有来得急应卯。树干比先前粗壮了,树枝光秃秃的,映照在蔚蓝的天空中,像是巨幅的水墨的画儿。仔细看,树身开裂,树皮拖着沉重的鳞甲。初冬的太阳红彤彤的却也是有些寒意,柿园抖动在荒野上瑟瑟的寒风中,像是受伤的白鹤的哀鸣。
我站立在柿子树下,还能看到几棵无人采摘的柿树,晶亮晶亮的柿子真是蓝天中镶嵌着的火红火红的宝石。“谁知秋在北山裹,野柿如花万颗丹。”有谁知道秋风覆盖了北山,野生的柿子像成千上万颗的珠子一样。这正是宋人所描绘出的意境!
一群老鸹飞过来了,落在树的梢头。这群刁蛮的老鸹,毫不避讳,似乎丝毫没有看到树下还有一个我,虽是文弱点但也还算高大威武呀,或者老鸹本身就不怕,它们不会在意文弱的只会摇旗呐喊的白面书生。对于老鸹,我素来没有什么好感,大约是因为它们漆黑的外表和恐怖的叫声,亦或是我的童年时冬天的早晨看见麦苗地里冻死的老鸹的尸体的阴影。树枝晃动着,老鸹跳起来,又落下去,用它们的黑色的弯曲的嘴啄食树上的柿子,伴随着“呱呱”的叫声。在我听来,老鸹的叫声是恐怖的嘶哑,是分享劳动果实的狰狞的张狂。树上的柿子也是“啪啪”地掉落。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黑色的东西无情地蹂躏着这火红的果实。

儿打死人命未结案,

民女又喊杀父冤。

一案未了又一案,

左右难煞田云山。

哦,多么熟悉的秦声秦韵从四支渠边柿园里传出来,四书叔吧,应该是。不,肯定是。
四书叔,在村子里是个人物。念过私塾,写得一手毛笔字,打得一手好算盘,老碗会上发布新闻联播,经多识广,六国贩马。在孩子们的眼中,四书叔属于高山仰止类的。他做大队的会计,兼管大队的公章,办公桌的抽屉里总是缺少不了喜糖的,孩子们也能分上一颗甜上几天。如我般收集糖纸的孩子来说,就更喜欢他了,经常光顾大队办公室,瞅一瞅他的上锁的抽屉。四书叔也喜欢孩子们,尤喜欢我,经常捏一捏我的小脸蛋,这娃灵醒的,长得白净的,记住,千万不能让别人说这娃白生生的鸭娃一肚肚青泥。俺娃要学“三国有个周公瑾,七岁学艺九岁精。十一十二把兵领,官拜江南大元戎”。闲暇的时候,四书叔教我背诵“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教我朗读“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教我唱“儿在三关为总领,三约压定众兵卒”,教我拨打“二一添作五,逢二进成十”,教我“丢方”“狼吃娃”。
果然,闪出的老者就是俺的四书叔,两鬓苍苍,精神矍铄,走起路来轻快稳健。竟然上身套军绿色的防寒服,内着烟灰色的保暖衣,下身黑色西裤,脚上白色运动鞋。八十多了,够时尚吧。慈眉善目的,家里的事顺全了,手摇的当家退居二线了,做起了八贤王。
“四书叔,您老人家好呀。”我赶忙上前陪着笑脸,大声喊道。
“你个碎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呀。”四书叔一把拉住我的双手,有些意外,也有些激动,“我就说刚才柿树上的老鸹飞走了,又飞来了几只喜鹊。报喜哩。”
四书叔拉着我来到路边那棵大柿子树下。这棵柿子树依然屹立在寒风中。夏季天气炎热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去二〇五所,鸭池口内苑村,或者是这些地方的人到子午镇去,在这条乡间的小道上,这棵树作为中途歇脚的地方,是棵标志性的树。过往的人们坐在柿子树下的石头上,背靠着褐色粗壮的树干,眼睛望着密密匝匝的椭圆形的柿叶和柿叶间青皮的柿子,听着不远处连片的稻田里阵阵的蛙鸣声,那也是可以解渴和解乏的。
四书叔指着树下的石头说,这块大石头,还是他从河畔里背过来的,形状就是个椅子。这块石头,椅面已经坐磨得光溜溜的,尽管上面还落盖着一层灰土。几十年过去了,不知道惠顾过多少人,能够当文物喽!
四书叔和我背靠着这棵大柿树下的石头椅,望着南边的柿园。我们的思绪追回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
孩子们在柿园里拔草剜菜,乘凉上树,搂柴拾枝,逗蛇,捉白头翁。春天,柿树上开出浅黄色的小花,就像是安徒生童话里的国王戴在头上的王冠,孩子们用白线串联起来做成黄色的项链;捡拾落下树的青皮的柿子拿回家,家里的大人窝成柿子醋,瓮中青柿,黄泥巴封口,来年的麦忙天打开,从地里回来,喝上一小碗,那清亮清亮透澈的淡黄色的柿子醋,酸甜,味冲,牙根都是酸的;霜降后做签签串树叶。折出扫帚棍儿,一头削尖,另一头就是扫帚棍节儿,绑上稍结实的白线,白线的尾部再栓上一截树枝,用签签在树下串树叶,捋到白线上,一片一片的树叶叠摞起来像是新扎的掸子,拉回家去当做柴火烧。
四书叔说,那个时候的人,现在看来,思想境界可真是高。因为是生产队的柿树,结的柿子自然就是生产队的柿子,村民可是不沾光的,即就是树上落下的熟透的空柿,也是不轻易捡来吞下肚的,还须经过看管柿园的长辈或者是生产队的队长的同意,带回家,孝敬给家里的大人或是老人。
四书叔还说,霜降后,柿子成熟了,柿子心开了,生产队安排精壮的劳力卸柿子,用架子车拉回交到饲养室前面的场院里收柿子的点。兴旺爷负责温柿,他挑拣后统一倒入饲养室的大铁锅里,晚上就守着大铁锅,不敢睡觉,拿捏好温度,麦秸火烧水,水温高了,就成煮柿;水温低了,温不熟。似睡似醒,迷迷糊糊一夜。第二天四五点,生产队安排好的社员就来装架子车赶往县城卖柿子去。天麻麻亮,卖柿子的人,一位精明的社员带着一位精壮的小伙子,就已经赶到贾里村塬的大坡上了。社员给生产队里卖柿子,图的是卖完柿子能在县城咥上一顿好吃的,比如说小笼包子,满嘴流油,那可真是过年都吃不到的,小伙子们大多争抢着干的。
讲个传说故事,明朝赵善政的史料笔记《宾退录》记载:想当年,洪武爷不得时时,曾经路过一个偏僻的小村,腹中饥饿,龙目透过破败的低矮的土墙,看到院子里有棵柿树,上面结满红透的柿子,饱餐一顿。后来,洪武爷发达之时,又途经此村,依旧看到那棵柿树,就下马,解下身上红袍披在柿树上,加封那棵柿树为“凌霜侯。”
四书叔抖一抖精神,模仿闫振俗《教学》,就着故事,现编改唱词,欢音二六:
洪武爷不得时江湖游转,
经缺垣食红柿解过危难,
拔采石取太平途经此间,
封柿树凌霜侯逍遥在天。
四书叔也是醉了,爆料出一个惊天的秘密:这几十年他家之所以顺风顺水,其主要原因是家里珍藏着一副古画。四尺三裁的小立轴,裱糊在窑窝帘上,外表是杨柳青的年画,背面就是这幅《事事顺遂》。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姓杨的女知识青年送的,据说画家是王雪涛的徒弟。四书叔反复声明,他是清白的,这不能算收受贿赂。绿叶红柿,预示着红红火火。柿子圆润饱满,红艳欲滴,六个磨盘,橙红色,裸露四颗,绿叶半遮掩两颗。柿子腰部的缢痕,柿把,柿尖都清清楚楚,细看甚至于都能看到柿子身上的白霜,雪中红柿。枝条有粗有细,叶子有疏有密,苍劲有力。“柿”和“世”“事”同音,“世世安乐”“事事平安”,两颗柿子,代表“好事成双”,四颗柿子就叫做“四世同堂”,六颗柿子那就叫做“事事顺遂”。这么多年全靠这幅古画罩着。
是呀,好多名人都喜欢柿子。齐白石爱画柿子,还要题上“事事如意”一类的吉祥话儿,自喻为柿园先生。老舍先生在他的小院中亲手栽下了两棵柿子树,每到深秋时节,火红的柿子挂满枝头,他的夫人胡絜青女士是位画家,给小院起了一个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丹柿小院”。
我仿佛看到:深秋,唐代诗人刘禹锡在郊外的田野上漫步,猛然间,湛蓝的天空中惊艳几颗红彤彤的柿子,他随即吟咏道:
晓连星影出,晚带日光悬。
本因遗采掇,翻自保天年。
这就是《咏红柿子》。火红的柿子正是吸收了日月之精华,才盈实鲜润。而那些遗留在枝头的柿子,无论是农人有意留下的还是无意留下的,总是留了下来,才得以高悬枝头。

他,也来了,南宋诗人范成大。

清霜染柿叶,荒原有佳趣。
留连伴岁晚,莫作流红去。
秋分之后,天气渐冷,柿叶逐渐由绿变黄,由黄变红,霜降之后,柿叶更艳。红叶给清寂的荒原,更添生气,更增佳趣。
2018年中央台播放的农村情感电视连续剧《岁岁年年柿柿红》,女主角,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叫做杨柿红。在长武、富平拍摄,镜头依旧展示出咱农村的柿树林,柿子。
在夕阳的余晖下,那群老鸹又飞回来了,栖息在柿树的光秃秃的枝干上。我却并不感到老鸹的外表是多么的漆黑,叫声也没有那么恐怖了。我和四书叔还有回忆不完的往事,说不完的话儿。
村西的柿园储藏了我太多的乡愁,是我的内心深处最为美好的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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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亚峰:西安长安人,生于“文革”之初,长在秦岭北麓。喜欢读书、爬山、品茶、听戏,最好教书。从事教学工作三十余年,仍初心不改。用心写作,记述生活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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