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罗晓晖论语课》和《罗晓晖诗词课》(2007年《高中古典诗歌教程》的修订版)出版,这是他在成都七中教书时,所开设特色课程的汇集,前者是“思”,后者是 “诗”,分别代表着思想与情怀。
在一篇文章中,他这样写道:
我很早就认识到,学生仅仅抱着语文课本是学不好语文的,我国的语文课改并未触及真正的要害,教学内容才是课改的关键而教学方法不是——要让学生长得茁壮,关键是让学生能够吃到诸如鸡蛋、牛肉等富于营养的食物,而不是去研究如何把萝卜、白菜做出五十种不同的花样。
基于这种立足于常识的朴素思考,我开设了《论语课》和《诗词课》。那时我还想,应该开设一门《世说新语课》。我的理解是,《论语》是理智的“诗”,诗词是情感的“诗”,《世说新语》是言谈举止的“诗”——这个理解很近于亚里士多德。然而精力和能力有限,《世说新语课》一直不曾开设出来……
古典诗歌,是罗晓晖深入语文专业教学研究的入口。而对诗歌的天然亲近,与他的成长经历有关。
读小学时,他每天都有项任务是打猪草,上学前先去打一道,朝露沾衣,看旭日初升;放学后再去打一道,夕阳西下,观倦鸟归巢……高中放假,农忙时晒谷子,他坐在一旁驱赶麻雀,看《唐宋词选》《唐宋词格律》等书,“古人诗词,读起来很有感觉”,他追忆道。
高中毕业前,他就掌握了平仄,能辨别几乎所有入声字,晓得许多词牌的句式、格律要求,并懂得了如何根据具体词作分析出格律的方法。毕业时,他送给每位老师一张画报,并在上面各填上一阕词。
“品质不一定高,但至少中规中矩,像那么回事。人啊,做一个东西就要像一个东西,不能丢脸!”
大学期间,罗晓晖读了大量哲学书和语言文字研究的书,文学书反倒读得不多。从教后,他兴趣变得广泛,扩展到历史、艺术、宗教、数学、中医、武术……
“教书必先读书。什么书都可以看,重在择其善者而从之。广泛涉猎,能让你的知识背景得到拓展,思考问题才有跨度,才有联系各种事物和现象进行融会贯通思考的可能性。阅读的价值不取决于数量,而取决于你对这些书的消化程度,更重要的,是你必须独立思考。”
大学时,罗晓晖爱写诗。参加工作后的几年,很多世事他看不惯,就写杂文。
大约在1996年,他开始觉得,在报上骂来骂去的,挺没劲,自己是语文老师,不是作家,醒悟到该下些功夫钻研一下语文学科。1997年,他往上海《语文学习》杂志投了两篇文章,都刊发了。但他很快就认为,杂志文章很难构筑起系统性的思考,不足以称为学问,于是决心研究心头最爱——中国古典诗歌。
此后五六年,他收集了大量中国现当代学者对中国古典诗歌的研究专著,古人诗话、词话和文论,以及汉学家对中国诗词和古典文学的论著。
“我读了几年佛经后,就发觉古文很简单,加上对古诗词的钻研,我体会到了啥叫一通百通。当你能一眼看得明白古诗文时,现代文本就变得极为简单了。”
基于雄厚的积淀,分析诗歌,罗晓晖常有新解。例如孟浩然的《春晓》,很多老师说表现了生机勃勃的生命力,他则说其中“隐藏着对人类生存寂寞的大悲慨”;再比如崔颢的《黄鹤楼》,通常理解为思乡之情,他则认为表现的是“一种极其普遍和深刻的生存体验,它触及生命与时间的关系、人与自然的法则和秩序这个具有哲学意义的命题”……
九十年代末,罗晓晖教书差不多十年,就不怎么写教案了,他形成一个观点:教师最重要的备课就是读书。教语文,书没读通透,随便怎么写教案都是低级的;书读少了,教书就不中用。
在教学方面,罗晓晖很务实,这基于他对学校教育及教师职责的清醒认知。
在他看来,教书要满足学生的发展利益,这种利益分为短期的和长期的。短期发展利益是升学,比如一个孩子,按潜质能考上清华北大,若因老师水平差而导致学生没考上,那就是失职。另一层面,教书要满足学生的长期发展利益,高中生正处于三观形成的关键期,老师要教给学生受用终生的东西,让学生对人生和世界,形成正确的认识。
“换言之,我的教学,不只是影响学生读哪个大学的问题,更重要是传递观念,启迪智慧,对学生的人生建设有帮助,有意义。”
这背后,是教育情怀,也是真正的师德。对师德,罗晓晖有个说法——教师无能,就是缺德!一个老师没本事,就没师德。误人子弟的平庸老师太常见了,但没有哪个说他们的师德有问题。
此外,罗晓晖很早就有一个观点:不具备审美能力和价值判断能力,就不会有格调与品位;不具备格调与品位,语文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好的应试教育就是素质教育——如果一个学生在学科上具有高素质,哪有连考试都无法应对的?在这种观念下,他的教学当然不会也不屑只盯着考试。
他如此解释“立德树人”——所谓“立德”,就是要增进心性修养,心性不清明,德之不悟,何以立德?所谓“树人”就是要使人有能力有格调,能力欠缺格调低下,人如何树得起来?他说,立德就是要有所醒悟,树人就是要有所建树,立德树人其实也就是“内圣外王”。
在教书和写作方面,罗晓晖立意很高,从来不会敷衍,不会苟且地去写。这与他中学时的作家梦有关。
初中时,罗晓晖俨然是当地的名人,作文常得满分,被抄录传播。“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他说,那时候他幼稚地渴望成为一个作家,像历史上那些文人一样,人以文传,生命不朽。
“现在看来,很虚幻。但我教学生写文章,第一条就是绝不苟且,人要有尊严,写文章,要对自己的脸面负责,对自己的生命负责,要以能否流传下去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一旦学生把写作文当成任务来应付,就容易敷衍。人做事,千万不能敷衍,一敷衍,便无足观了!”
在教学生涯中,对罗晓晖产生影响的人,多是书上的人物,现实中对他影响最大的,是成都七中老教师刘朝纲(参见本刊2022年2月刊《老爷子刘朝纲》一文)。在他看来,只有人生中出现了值得真心信服的人,与之交好,我们才能够看到自己的局限,进而领会到这世界的伟大。图为罗晓晖与老爷子及师母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