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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治平|回忆儿时:松塘采茶灯

 古稀童趣 2022-12-16 发布于安徽

葛治平|回忆儿时:松塘采茶灯

(外一篇《陶信斌采访记》)

看到《古稀童趣》公众号日前编发的当涂乡土文化学者施长斌先生撰写的《当涂采茶戏的诞生及影响》等文章,文中所述都是发生在我家乡周边的人文轶事,不由感慨颇深,万千思绪一起涌上心头。尽管许多年已经过去,但往事仍历历在目,拜读施文后却大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之感。这里我所能写的,仅是我儿时亲身经历过的“松塘采茶灯”的一些轶事。

说到采茶灯,追根溯源,离不开采茶灯的传承地松塘圩(本地读音yu)。松塘离当涂县城五公里,即从城东十里牌到白蛇岗范围不足一公里的一个村庄。原属藏汉乡,1992年撤乡并入姑孰镇。2011年成立“当涂县农业示范园”,松塘村更名为“松塘社区”至今。

据史料记载,松塘采茶灯源于宋,兴于明清,清康乾年间是采茶灯鼎盛时期。清末及民国期间,由于松塘名伶王忠明〈绰号:杨五成),陶义精、陶礼达等人的精彩演绎,使松塘采茶灯享誉江南,成为一时佳话。

松塘采茶灯无剧本、无曲谱、无丝竹管弦乐器。如远古《击壤歌》,属于地道的原生态草根文艺。千百年来,靠一代代艺人口传身教,发扬光大,深受家乡群众喜爱。

上世纪五十年代,每年春节一过,附近村子都争先恐后邀请松塘采茶灯戏班去演出。采茶灯虽不是城里的“三庆班"、“四喜班”大戏,老百姓俗称"草台班子”、“草台戏”。就是在村边大片空田里搭个戏台,就地取材,用水车的车杠做台柱,收集各家门板铺在台面上作戏台,用稻草结成的犁绳扎台柱,再在台柱顶端插上长青松枝,挂上红绿布,门楣披上红绸幔,台内拉满彩绸带,一个“草台”便搭建完成。

当年还没有电灯,更没有音响,只在每根台柱上挂一盏汽油灯作为夜间演出的照明。台上的桌椅道具都是各家自愿捐出。台下观众自带板凳,沿台前依次有序摆开。后排大抵都是站着看戏的,这样也便于观众自由流动。有些人索性爬上田边的草垛上观看。

傍晚长庚西悬,天幕尚留下一抹橘红时,藏汉小镇便响起铿锵的锣鼓钗钹和阵阵尖唢呐声。“铿铿锵锵”的锣鼓伴着尖唢呐高吭激越的和声,敲打的人心躁动,吹奏的情绪激昂。“看戏啰看戏啰”,孩子们拉着大人的手向门外拖,主妇们则手忙脚乱地收拾餐具。门外,不知是谁家的家长,路过时有意扯着嗓子喊道:“走啊,走啊!还不赶紧占位置去?”硬是把这家孩子喊的直跺脚,连哭带闹地把大人使劲往外拽。

此时,牌灯、马灯、花篮灯、“瓦括精”(当地俚语“瓦括”即河蚌)、旱船已络绎在小镇上穿行。途经各家门口,每家都燃放爆竹以示欢迎。牌灯、马灯内蜡烛通明,花篮灯在孩子们肩上悠荡。引人注目的还是后面的旱船和“瓦括精”(蚌精)。旱船里,一位扮相俊俏的女子站在旱船中央,双手紧握船帮,走两步、退一步,把小小旱船荡动的前起后伏,宛如在碧波中荡漾的一叶莲舟。船旁一小丑,画着三花脸,戴着三绺胡须,手执破蒲扇,在旱船前后一边跑动,一边做着鬼脸,逗得大人小孩笑个不停。扮演“蚌精”的演员双手各持一片硕大的用蒙布制作的“蚌壳”,将身体紧紧地包裹在内,但又模仿河蚌的动作,一会儿张开,一会儿闭合。蚌壳的绫边轻盈飘逸,仿佛就是一只河蚌在水中起舞。每当蚌壳张开时,壳中的小姑娘清秀灵动,引来无数青年的阵阵尖叫声。

视频:采茶灯旱船表演排练(点击右下放大观看

人流在涌动,彩灯在闪烁。锣鼓声声,爆竹阵阵,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火味,整个小镇仿佛置身于“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之境。

涌动的人流缓缓地随着彩灯移出小镇,朝村边的戏台走去。四野的田塍上,邻村的看灯人手执灯笼如流萤般向戏台聚拢。人越聚越多,黑压压的一大片。

台柱上的汽油灯照得戏台亮如白昼,台角处乐队依然是锣鼓钗钹和两支尖唢呐。没有报幕,没有致词,锣鼓唢呐声一响起,台下顿时安静下来,传统剧目一一登台。“十二月观音”、“大补缸”、“点大麦”、“王妈妈数鸡”、“三戏白牡丹”……剧目短小精干,诙谐有趣,台词也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村言俚语。演员也无需鼓动便卖力地表演,演到精彩处,台下观众更是情不自禁地与台上的“人物”互动起来。

台下的人越来越拥挤,有时已影响到孩子们观看,家长们便让哭闹的孩子骑到自已的脖子上,有的则扛在肩膀上让孩子看。不时有看戏看累了的从人群中挤出,在兜售油炸春卷、油炸臭豆腐干的油锅挑担旁边大快朵颐一番,又钻进人群中继续看戏。还有卖甘蔗的,卖卤蛋的,卖烟卖糖的,善于捕捉“商机”的小贩们将货担在人群后面的空地上一字儿摆开,象赶集一样,形成了一条小小的街市。田里的稻茬已被踩出一条条路来。

直到临近午夜,全本采茶戏《梁山伯与祝英台》才开始登场:“杭城攻书”、“草桥结拜”、“十里相送”、“叹五更”、“山伯访友”……一直要唱到天亮。

采茶灯没有丝竹管弦乐器伴奏,除锣鼓钗钹和尖唢呐外,还需要后台演员“帮腔”(即伴唱)。主角每唱完一段,“帮腔”的演员则将最后一句重复唱一遍,锣鼓唢呐同时伴着“帮腔”和奏。唱到高潮处,两支唢呐仰天齐奏,锣鼓钗钹敲打的震天价响。此时台下观众沸腾起来,俊男俏女你推我搡,弄得站着看戏的人群象波浪一样左右晃动。口哨声、嘻笑声响成一片,草根文艺和原始野性和谐地融为一体,使人十分享受。采茶灯优美的旋律在戏台上空迴荡,飘向四野八荒。

此时的我眼晴已在打架,趴在父亲肩上昏昏欲睡。有些家长也把自家的孩子抱起,准备回家了。大人们不舍地往家走,边走还边扭头回望,采茶灯的旋律渐渐地、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耳畔。

流光飞逝,似“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儿时的采茶灯至今仍历历在目,如同家乡的山水、老屋,时刻牵挂住我的思念,系(ji)住无数游子的乡愁!

          藏汉人    葛治平

松塘采茶灯传人

陶信海采访短记

松塘采茶灯非遗传人陶信海

写作本文前,笔者曾多次采访了松塘采茶灯第三代非遗传承人陶信海先生。看了他的有关资料我十分感慨。他从2011年农业示范园成立后,直至2016年,遍访松塘老一辈采茶灯艺人,较为完整地把松塘采茶灯记录下来,得到省、市、县表扬。我将我小时候的这些残存记忆与他多次探讨,稿子完成后又请他过目,他表示认可。并认为我把采茶灯这块活化石基本写了出来,要我用稿后打几份给他留存。

吹奏尖锁呐

在陶信海等人的坚持下,松塘采茶灯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了较好的传承。目前社区(村)里专门设立了采茶灯非遗展览室,并设有专门的教学点,每逢传统节日来临,村里都要组织采茶灯演出。

为将采茶灯这一文化遗产向后世传承,社区管委会特别重视后续传人的培养工作。除了常年举办传习班这外,还重点培养演唱能力突出的好苗子,如小演员陶乃琛就是典型的例证,不满十岁的他已经能够完整地演唱《王妈妈数鸡》曲目。

小演员陶乃琛

村民在排练采茶灯

陶信海对小学员进行釆茶灯唱腔培训

音频:采茶灯《十二月观音》选段

在采访过程中,也了解到以往有关采茶灯的记载中,有的人名有讹误。如名伶“杨五成”是绰号,他大名是“王忠明”。因其爱唱爱演,成日里嘻嘻哈哈,不够庄重,本地俚语称这种人叫“杨五成”(谐音)。当涂城关(现姑孰镇)可能也有这种叫法。我记得七十年代末县文化馆馆长黄杰(原下放在藏汉,后随妻到上海去了)当年写的资料中,也是把王忠明的姓名写成了他的绰号“杨五城"。当地人都知道,松塘只有三大姓:高姓、陶姓、王姓。还有个顺口溜:“高家钱,陶家笔,王家拳头硬似铁。”

以上回忆及说法仅供乡土史研究的学者专家们参考借鉴。

     

作者简介

葛治平、字岫夫,当涂县姑孰镇藏汉人。

      回乡知青、做过木匠、供销社营业员、企业管理人员,县农资公司办公室主任。2001年企业改制下岗,在私企打工13年。退休后带孙子,常年奔走于南昌和当涂之间。

       一生命运多舛,劳碌奔波。如《孟子》所云:“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近三年来,因疫情赋闲在家,伴糟糠种菜、扒柴,安享晚年。

      我热爱家乡的这片热土,更爱《古稀童趣》给我晚年带来充实的生活。

【图文编辑】老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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