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公子”杜牧纠结的一生 斑马麻麻 2022-07-22 08:34 发表于浙江 历史上还有哪位诗人像杜牧一样活得如此矛盾? 你说他是风流诗人,他一定会和你急:人家明明是爱国诗人好不好? 你说他是富贵公子哥,他一定会撇着嘴说:人家明明是吃过苦的好不好? 你说他很有英雄豪杰的侠气,他一定会羞答答地低下头:我承认,我有时候也会有点小懦弱…… 哎呀,太矛盾了!太纠结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别急,我们且慢慢道来。 长安公子 英雄情怀 那时候,长安城里流传一句话: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一个韦氏,一个杜氏,是京城里的两大家族,名望极高,人才辈出。 公元803年,杜牧出生在京兆杜氏。 他的祖上着实阔过—— 祖父杜佑,做过宰相,同时也是史学家,创立史书编纂的新体裁,由他编撰的《通典》开创了中国史学史的先河。 父亲杜从郁,也曾在朝廷当官。 显贵的出身,让杜牧充满自豪感,也增加了为人处世的底气。 他在劝学诗里告诉后辈: 我家公相家,剑佩尝丁当。 旧第开朱门,长安城中央。 在“剑佩尝丁当”的“公相”家长大,杜牧少年才俊,喜爱读书,以诗文成名。 二十三岁那年,他凭爆款文章《阿房宫赋》成为文坛的后起之秀,也展示出他的王佐之才。 杜牧是一位爱国青年,怀有安邦守国之志,为此关注政治、研读兵书,还给《孙子兵法》注解。 军政方面的思想和才能,让他成为唯一被载入史书《资治通鉴》的诗人。 二十来岁,一腔热血,意气奋发,他以平定藩镇之乱、澄清天下为己任,将英雄情怀写进诗里: 关西贱男儿,誓肉虏杯羹。 请数系虏事,谁其为我听。 荡荡乾坤大,曈曈日月明。 叱起文武业,可以豁洪溟。 “好男儿应当振作精神,削藩平乱。” 他以周文王、周武王为榜样,决意干一番事业,还天下清明。 江湖浩渺,鱼跃龙门不易,咸鱼翻身也很难。 在古代,科考是读书人的唯一出路。 出生名门的杜牧也不能免俗,追求理想之路,同样需要一步步去走。 十年一觉 扬州绮梦 “家在城南杜曲旁,两枝仙桂一时芳。” 杜牧写下这两句时,二十六岁,肯定满怀傲娇。 那年,他人品爆发,一年两中科第,从此踏上仕途。 刚参加工作,杜牧在淮南节度使牛僧孺府幕中,任职掌书记,相当于秘书,被调遣到当时的一线城市——扬州。 他的好哥们儿张祜写过一联诗: “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在繁华都会,自在生活,悠游饮宴,实属人生一大快事。 杜牧本是个性张扬的人,来到花花世界,更是放荡不羁。 在扬州,他常流连勾栏瓦肆,遇见各种窈窕佳人,写下不少妖娆诗篇。 (冷知识:他每次去烟花之地,牛僧孺都派保镖悄悄保护并作了记录。唉,也不知道谁是谁的秘书。)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这首赠别诗,杜牧写给自己在扬州结识的歌妓。那时,他将被调任京城,于是恋恋不舍写下这首诗。 赞美人没有一个“美”字,别情人没有一个“你”字,还为后世形容少女贡献了一个成语“豆蔻年华”。 杜牧,春风十里,都不如你啊。 四十不惑 人淡如菊 十多年来,杜牧做过京官,也一再被外放,来来往往,不觉间到了四十岁。 他自叹: “四十已云老,况逢忧窘馀……遇事知裁剪,操心识卷舒。” 面对人生忧虑,杜牧懂得了自我排遣,也领悟进退之道。 取舍之间,相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四十二岁那年,杜牧迁任池州,老朋友张祜来池州看望他。 秋天,菊花也开了,那天恰是重阳节,良辰美景,怎能虚度? 他俩带上酒壶,一起登高游赏。 两人都算怀才不遇,面对秋日美景,心中感慨万千,为此都写下诗作。 杜牧的《九日齐山登高》在此出现: 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 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霑衣。 站在山巅,放眼望去,秋日的色彩层林渐染。 江水悠悠,平阔如镜,远近景倒映其中。 南归的大雁,煽着翅膀从高空飞过。 如此美景铺展眼前,心中愤懑为之云散。 他俩在此纵情畅饮,追忆往昔。 杜牧忽然觉得,人这一辈子,开怀大笑的时候少之又少。 人生苦短,事与愿违,固然令人沮丧。 古往今来,谁不是这样走过的呢? 自己又何必伤春悲秋?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应常思一二,不念九八。 如此一想,他像个调皮的孩童,采摘几朵野菊,插在发间,然后与友人高高兴兴下山去。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这一刻,也许是他生命中最忘我的时刻。 行至暮年 闲爱孤云 在经过淬炼后,人的灵魂将变得坚韧而通透。 生在晚唐的杜牧,年轻时就想建功立业,报效祖国。 但朝廷的腐败让他一点点失去信心。 公元835年,京城发生甘露之变。 当时,他调任东都,虽逃过一劫,却由此见识到官场复杂、世事无常。 内心受到震动,之前那份热情也逐渐消退。 因为他意识到,是是非非,蝇营狗苟,在天地面前,终究是为随风消逝的笑话。 看透了,想通了,也就能放下了。 心中追求仍在,却不再执着。 知命之年,官运来了,杜牧入朝担任司勋员外郎。 一年不到,他就自请外放湖州。 对外的理由是经济原因,需要高收入来养家糊口。 离开长安前,杜牧登上城南的乐游原,眺望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将心声诉于诗歌: 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 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 快五十岁了,他不再像少年时那样雄赳赳气昂昂,转而喜欢另一种风格—— 孤云般的闲适、僧人般的清净。 只不过,爱国之情,依然在内心涌动,成为前行的原动力。 行至暮年,杜牧越发认识到人生短暂,及时行乐才是王道。 世间浮华,除了写诗,其余尽属虚名。 他写诗,也只是为了在写的过程中获得乐趣与寄托。 当生命走到尽头,杜牧将生前大部分文章与诗篇付之一炬。 仅剩下的十分之二三,交给自己的侄子,编撰成《樊川文集》。 尽管杜牧才五十岁,但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于是提笔写了一篇短文:《自撰墓志铭》。 他按照传统的写法,规规矩矩地交代姓名、出生地、家族、履历、妻、子、卒日、寿年、葬地等等,什么手法也没用,什么创新都没有,然后静静地死去了。 一切繁华,终究归于平淡。 回望杜牧一生,他辉煌过、落魄过、得意过、失意过、痛快过、痛苦过、风流过、平淡过……更矛盾过、纠结过、分裂过。 他是如何安放他矛盾的人生的呢? 在那篇看似平淡无奇的《自撰墓志铭》中,有一段奇怪的描写,是一个关于死亡征兆的梦。 十一月十日,梦书片纸“皎皎白驹,在彼空谷”,傍有人曰:“空谷,非也,过隙也。” 他梦见他在纸上写下了《诗经·小雅·白驹》里的一句话:“皎皎白驹,在彼空谷”。可是旁边有人说:“你说空谷,真的空吗?恐怕是白马从缝隙里穿过吧?” 无论活五十岁还是一百岁,无论是春风得意还是生不逢时,无论矛盾不矛盾,纠结不纠结,又有什么关系呢? 时间,对谁都公平。 如何安放沉浮的人生?答案就从杜牧的诗中去寻找吧—— 人生直做百岁翁,亦是万古一瞬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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