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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生 |《孝河人家》后记(上)

 天下孝义人 2022-12-19 发布于北京

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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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荣生

对我来说,从孕育到孩儿出生,成就一部长篇小说,完全不亚于投入一场持久性的攻坚战。关起门来“两耳不闻窗外事”没明没黑地两三年时间折腾自己,身心要脱掉几层壳的,饭量是在一天天地减少,人明显地消瘦下去,神色要带了“鬼脸”。夫人看着心疼,就说:净写一辈子了,现在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愁吃不愁穿,活受那“死罪”,何苦?我说:哪能不写,不写我手就痒,心里憋屈得难受呀!夫人就有些生气,说:真个是天生的受“罪”命,写去吧!我笑说:嗯,“罪”没受够么,死去就不写了,这是前世命里注定。我这样说,自己也觉得有些恶毒。但这一“宿命论”是从小母亲灌输给我的。我早年的境遇糟透了,经历了许多艰难困苦,不知承受了多少在那个年龄不该承受的“罪过”。母亲见我不堪忍受,叹着说:都是娘害了你。这话让我感到吃惊,就问为什么?母亲说:娘要是迟生你几年或是早生你几年,避开“牛”的属相,也许你就不是这命了。这“牛”呀,因前世造得罪重,玉皇大帝才从天上一脚踢下让来世上赎罪的。日后你只有像牛一样任劳任怨,好好赎罪,你的命也许才会好些。后来一个算命先生的话,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一次村里来了一个算命先生,农村人讲迷信,好多人都围着看流年运水。我是一向看淡这事的,就坐在旁边一块石上听着,待别人看过散去后我竟也凑上去,想试试。算命先生问过我的属相和生辰,上下打量一下我骨瘦如柴的身形和穿着破败的粗布衣服,略作琢磨就说,我是“啃土命”,这种命前世罪孽深重,注定一辈子要跟犁杖和土疙瘩打交道,今生今世要好好偿还的。这似乎与母亲的话如出一辙。我的心彻底地凉了。后来我才逐渐明白,母亲的话是深藏哲理的,于是多少年来,我都感念我的母亲,是她的激励在我一生中一直给我以力量。停下写作,便为已故多年的母亲遗像前去磕头敬香,我权当完成这部大作是在“赎罪”,是在回报和感恩我的母亲。

2010年7月盛夏,我开始走进了“孝河人家”,豪情满情地做起了他们的时代“代言人”。我是从不怕严寒和酷暑的,这是我从小练就的超人的本领。所以从这一点说,能在别人端着茶杯坐在树荫下喝茶、聊天、搓麻将、打扑克的时候,而自己却耐着三十七度的高温,以“精鹜八极,心游万仞”、“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的情怀,去寻觅孝河人家的“大美”或高尚情操,我是感到很骄傲的,因为这正是从小母亲赋予我的精神品质。

长篇小说《孝行天下》是以“大孝至爱”为主题,写的是隋末唐初的事情,而从题材范围说,也是孝河人家之事。这部描写清末民初孝河人家晋商劲旅和他们的后辈们忧国忧民,为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命运而不懈抗争,表现爱国主义情怀的《孝河人家》,同样是写孝河大地这块热土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的朋友,作家出版社资深编辑韩星审阅过书稿后,对我说:“看来,不经意间,你都快成就《孝河三部曲》了,日后真要再推出一部,打算写什么呀?”我一时答不上来,想想说:“实话说,我还真没有这样的打算。假如真有一天要萌生了想凑个'三部曲’的数推出,那我真该写当代孝河人家的英雄豪杰了,我仍然会在我所熟悉的这片热土上去耕耘、去收获。”想来,也许这部大书不是我的最后一部,因为我是前世造定的“啃土命、受罪鬼”,既然这方热土养育了我,或者说胸怀博大的孝河选择了我,我就只能义不容辞地去苦着效劳,去放光发热。我小时候很顽,成天兀山驾圪墚地去掏雀儿捉蛤蜊,十三岁高小毕业那年,因父亲历史问题,我被沦为“可教子女”失去了继续升学的机会。一天晚上,父亲严厉地说:你已经不小了,不可以贪玩了,既然念不成了书,那就在家里自学吧。不过,从此你要参加生产队劳动,多少赚点工分。我已跟队长说好了,从明天起,我交待你一副犁杖,赶一头牲灵到“五头山”上耕地去吧。没有退路,从此,我便早出午归,挑着犁杖赶着一头雄健的黄牛,日不间断地在村的山地沟地遍山遍沟地给生产队耕地,正式成为了一名公社社员。人个头小,挑着的犁杖是刚离了地的,走那弯弯曲曲像蛇道一样戳鼻尖的摩天山路很是艰难,须格外小心翼翼。半清早早早地去,耕完一垧地时,日头正毒,才要卸掉耕犁挂上耙,搂着缰绳,人直直地站在牲口屁股后面拖着的耙上,一回一回地将耕过的地耙磨一遍。站在耙上面,那牲口在行进中平衡的掌握,要远超出现在小孩们玩滑轮找平衡的难度。记得头一次赶着牛耙磨地,双脚一踏上耙去,灾难就瞬间发生:一挥鞭,口中“哒”的一声吆喝,牲口就猛地开走,用力一闪,人立马失去平衡,猛地向前倾了去扑在牛屁股上。牲口一时受到惊吓突然没命地跑,人倒下去的腿已是掼在了耙里面,要知道,那六七尺的耙下面两边是密集地安着两排刀一般的耙齿的。这时人倒了地腿在耙里面,全由耙后面地上拖着“快速前进”,那感觉很玩命的,禁不住慌恐失措地吱哇喊叫,牲口更加飞奔起来,幸亏后来越出界的两截树桩拦下,才保住了这条小命。这事至今都刻骨铭心。耕了半年多的地,实在吃不消,终于向父亲提出严正抗议,说我干什么都行,打死也不去耕地了。父亲没吭声,只低头想着。第二天,父亲告诉我说,他已跟生产队交涉好了,让我去给一户给生产队喂牛的人家割草。这让我异常兴奋,就庆幸自己是得了十八辈子的好运。因为当时在农村,给牲灵割草是十分自由的“上等活”,谁都巴不得去干。尤其是我,时间上可以自由支配,避开头顶烈日强光的那份“罪”,躺在家里全然被书籍、诗文所俘虏。得此美差,我便拿了割草刀、草勾绳和扁担,满怀神奇而幸福的心情,心中反复吟诵着德国大文豪歌德几乎是费尽毕业精力创作的《浮士德》中“我完全献身于这意趣……每天每日去开拓生活和自由,然后才能够作自由和生活的享受”这几句当时我所欣赏的诗句,愉快而忘我地投入到割草劳动之中。我总是每天每日早晨天刚亮就踏着晨露出去割草,用最大劳动量拼搏两三个小时就可完成一天的劳动而担着百二三十斤狠狠一担牛草回去,跟喂牛人切过草,就万事大吉的。然而不久,就又出现了一件奇特而极惊险的事情。一次野外我找到一洼生长茂盛的好草,埋头兴致极高地割了起来。不料,用镰刀勾着搂来草握了一镰割下去,手中居然有一条毒蛇在草中,那毒蛇恰好被我握了颈部,蛇头伸着,整个蛇身很快盘上我的小臂。那家伙被我擒着直吐信子,吓出我一头冷汗。但我心中明白,只要一松劲,极有可能被咬。于是我一手依然死死擒着蛇脖,另一手用力将紧紧缠在小臂上的蛇身扒下,孤注一掷,日地将蛇抛出去老远。揩掉头上吓出的冷汗,心里说,罢罢罢,总算解围了!岂知放心地担着牛草回去解开草捆切草时,里面竟幽灵般地爬出了三条毒蛇,三条,不是一条,多恐怖呀!这让我很迷惘,直到今天,我都弄不清那三条毒蛇是何以混进草捆里被我担回去的。农村人讲迷信,蛇入宅是不杀生的,那三条蛇还算温顺,全被我俩捕了装进一条尼龙袋子,当天我就又拎着送到野外原地放了生。写这篇《后记》的当晚,我竟然奇怪而清晰地梦见已故去多年,当年与我两人一起将爬出的毒蛇捕了装进袋子的那位长叔。他站在我面前,满脸红光,居然说了些令我十分震撼的话:“老侄子,这些年我常想到你,更忘不了那次你割草带回三条蛇,咱俩捉蛇放生的事。我在另一个世界那头听刚来那里不久的一位同乡讲述你的故事,说你当作家了,好样的,这让我很高兴!我见证过你过去经受的一切艰难困苦,其实,你那时已在为你的人生蜕变积累生活、创造着条件……”

几天来,此言一直在我胸中萦绕,虽为“鬼”话,但我觉得颇具几分中肯。平心而论,我是从未做过当作家美梦的,直到现在,也只是作家出版社称我为实力派作家,别人当我以大作家而已。我突然觉得人生好荒谬的,荒谬得让我对好多事情都不敢相信。但我却永远都铭记着当年母亲不止一次地对我讲过的那些话:“儿子,你性格刚烈,要学会忍耐,要有容人之量,在任何艰难困苦情况下,有恒心、有毅力是最重要的,千万要记住你是生就的“牛命”、“土命”。娘错生了你来到世上,别痴心妄想着贪图什么享乐,别怕吃苦;要与人为善,什么也别跟人争,把好事都让给别人去,相信吃亏是福,'亏’不亏你。”乍听起来,母亲这些话似乎有些消极遁世,我却把它当作催人奋进的教诲,一生都不绝于我的耳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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