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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其实这是上一篇《毁堤淹田的政治逻辑》的后半部分，因为超计划字数太多所以改成两篇，各位读者可以连着看。
“毁堤淹田”是一种长期行为——这种“长期”体现于，“毁堤”和“淹田”都是短时间内就可以搞定的事，但是其造成的影响却是长期的。这里不是说，失田百姓在长期来看，会因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而成为土地兼并的受害者，变成大户家的包身工。而是说，在这个经济/政治的动荡过程中，地方官员必须出面维持因上述原因而被破坏的稳定——这一维持稳定的过程，恰恰就是嘉靖“叫魂”的社会基础。法国社会学家米歇尔·克罗齐耶曾讲过：官僚们“对中央集权的抗争不是为了帮助这个制度去适应环境的挑战，而是为了捍卫和发展某种制度刚性来保护自己”。这样的情况似乎是科层制/官僚制的内生性矛盾。纵观人类历史，几乎就没有施行这种制度而不产生这种情况的个案——官僚制/科层制的英文是Bureaucracy，词源是“bureau”，也就是a writing desk with drawers and typically an angled top opening downwards to form a writing surface.翻译过来就是“带抽屉的写字台，通常是倾斜的顶部向下开口以形成书写表面”——所以有些要就“官僚”一词搞西方中心论的的人可以休矣。嘉靖在剧末教自己的儿子裕王“没有真正的贤臣”，在技术层面上就来源于此；而海瑞讲“官做大了便没有书生”也是这个道理。君王仰赖各级官员进行统治，而君主对官员的统治则来源于考察，也就是通过判断他们在职位上的表现而对他们是否称职进行判断，最后通过强制力量予以惩罚或者奖赏。问题是——在科层制下，当你进了衙门之后，便和衙门之外的人有了“生殖隔离”，不再是同一种人了。对于公门的人而言，做得好立功受赏或者做得差犯事被罚都不是第一选项，因为这两种行为都意味着“动态做官”。什么都不做，在衙门里开开心心的当一辈子老爷，维持自己已有的荣誉与富足才是第一选项。因此，各级官员在面对上层推下来的国策的时候，天然会将其“常态化”。这种“常态化”衍生出来的就是所谓的“交差”、“汤事”，在剧中的表现就是内阁大佬们“估算”的天衣无缝的“改稻为桑”，交代下来各级官员的“敷衍了事”。上头的本意是好的，因为改稻为桑促进生产力，生产力发展了桑农可以拿种桑卖的更多的钱去买粮。结果下面做事的办坏了，因为各级官员大户为了快点完事顺便兼并田地拿银子，不惜踏苗抓人诬陷别人“通倭”、是境外势力甚至最后搞出了毁堤淹田。有人觉得这种行为是折腾百姓、是动态做官，这其实是一种误解。决定“动态”与否的标准不是单纯的“动或者不动”，而是“什么时候动”和“怎么动”。上一篇我们讲过，对于浙江各级衙门会采取一些“强制”手段推进改稻为桑，嘉靖也好内阁也罢都是有心理预期的——特别是嘉靖本人，在面对周云逸的死谏这一政治事件后，他急需再动员自己的政治基本盘（严党）去做到一些经济/政治成绩以期达成某种意义上的政治平衡，而在他看来“改稻为桑/毁堤淹田”是能够同时赚来钱和动员官僚的绝妙一石二鸟。搞谜语人政治多年，把自己从至阳搞成太阴的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没有料到，严嵩给招风惹雨的他遮风挡雨多年的代价是大明朝官僚系统已经怠惰到了临界点。严党人事上的掌舵人严世蕃并没有他爹严嵩的用人水平——不管是郑泌昌何茂才还是罗龙文鄢懋卿，都是虫豸，别说达不到胡部堂那种公忠体国的水平，实际能力和政治底线就是跟田县丞比起来都差了不少。体现这一点的，就是嘉靖接到毁堤淹田后，郑泌昌何茂才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和织造局的人沆瀣一气，打着织造局的牌子去买灾民田的奏折时候的暴怒。毁堤淹田之后，小阁老和嘉靖，分别从自己的派系和裕王的派系点了将。领头的是“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提出人翰林院知名书生高翰文，剩下的是温润如玉的王润莲和至阳至刚的海刚峰。这三个人虽然派系上有分别，但是政治理想还是类似的，以至于虽然高翰文是小阁老点的将，但和“严党四大天王”并非一类人。严世蕃自己也明白，毁堤淹田之后的事如果处理不好，自己肯定要受到牵连，所以派了会和浙江官府争的清高书生高翰文，去做新一任杭州知府。只是高翰文终究是书斋里呆久了，就算不吃喝嫖赌，红袖添香也是难以拒绝的，结果就是严世蕃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管不了手下了——高翰文相当于小阁老的钦差，但严党的人居然已经胆大包天到构陷他。要知道，小阁老才华是有的，只是顺太久了得意忘形，忘了自己家只是严嵩的白手套。现在被雷霆雨露了一把，他立刻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郑泌昌何茂才不肯想办法带着浙江各级衙门出血掉肉，反而要把严党和嘉靖都拉下水，好浑水摸鱼——这已经超过了嘉靖和严党能容忍的底线，于是何茂才和郑泌昌的结局，此时就已经被决定了。他已经通过改稻为桑摸清了第二代严党的水准，明白这伙人是不靠谱的，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更擅长培养接班人的徐阶上位，不粘锅但是也有能力更有意愿回护嘉靖的赵贞吉和有些呆萌的谭纶（剧里）接任浙江大权。那么，如果“叫魂”失败了呢？那情景会变成什么样呢？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那个例子不叫“改稻为桑”而叫“东南互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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