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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 作者：高华芳  天气转凉，就想念外婆了。 我们小时候，毛笔字是外公教的，那时候外公已经从上海退休回来。外公的字是非常漂亮的柳体字，严谨又秀美。外公身材修长，相貌英俊，会打太极，会针灸，回到樟树老家，每天晨练、写字、读书，空了到山中去采摘花草，去海边捡拾好看的石头，回来做成一个个小小的假山，假山上有“亭台楼阁”，还有“山林”，“山林”里有“鸟兽”，意境优美。 外婆不识字，外婆裹着小脚，外婆年轻的时候去上海，路过十里洋场，看到穿旗袍的女子感到惊奇，却不知道怎么表达。外婆还想看看，外公拉着外婆的手说：“快走，快走，弗好相。” 外婆说：“外面多少闹热啦，人是多少好相啦，我看看都喜欢嘛，你外公怎么就中意我这个乡下老太婆哦！”外婆很得意，外公是那时候女子心目中最好的样子，这最好的样子属于外婆。 外公在上海工作，回家的次数不多。但是每个月会往家里寄来钱款，还有饼干、糖果，那时候的糕点和糖果是不多见的，外婆让舅舅们用干净的手绢包好，挨家挨户地送到隔壁。外婆没有工作，田地里的活也不常干，家里的孩子也都上学不干农活，家里所需都是买的，乡下人家都纯朴善良，柴火，是邻舍多砍了几担送来的，新鲜的鱼捕来了，都会随意地挑些大的好的送到外婆家，外婆也不擅长针线，隔壁姑姑大嫂会把做好的小物件拿进来。 “这些都是人情啊，要记得人家的好。”外婆一笔一笔记在心里，外公的工资寄来了，糖果寄到了，就分好，送给帮过忙的左邻右舍。 外婆96岁了，跟大家说，我可以走了。小舅舅说：“阿爸在那边好着呢，小老婆好几个都比你年轻好相，您不用担心。”外婆就说：“那怎么办，也不知道做点什么。”小舅舅说：“那教您写字吧。” 外婆96岁开始学写字，写自己的名字。写的第一个是“刘”。外婆96岁了，我们才知道她老人家姓刘，从西店香山那边来。外公的母亲也是那边人，外公的父亲婚后就离开家去了上海，有了“姨娘”，就长期住在了上海。外公十来岁时，去上海找父亲，找到后，在上海读书，做工，做到了厂里头技术上的最高职称。到了结婚的年龄，外公的母亲就在意起外公的婚姻大事了。因为自己长年见不到丈夫，外公的母亲格外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一个体贴的人，也希望自己的媳妇是自己娘家边上的，于是就看中了外婆。外公高大英俊，在上海工作，外婆裹小脚，不识字，没出过小山村，但不知道为什么，外公就是喜欢外婆，外婆就是喜欢外公，就是很和谐，就这样“连说话都是轻轻腔腔的”过了一辈子。 那时候外婆忙着照顾孩子，没有时间可以识字，现在有时间了。 外婆在纸上写名字，一遍又一遍的。她握着水笔的样子，像外公握毛笔的样子。她写横，有起笔收笔，写捺，有停顿有出锋。外婆写字，眼里应该是外公写字的样子。写的是自己的名字，心里想到的是数十年与外公相处的日子。 外婆99岁了，她说想坐飞机。舅舅问民航，但是民航不可能让一个百岁老人登机。舅舅很发愁，说：“姆妈，要么，带你去机场看看？”外婆说：“机场看看有什么意思，电视里看到过。” 表弟花了一年时间，考出了直升机驾照。又试飞了两个月。跟外婆说：“奶奶，请您坐飞机。” 直升机上可以坐四个人，外婆邀请了姨婆，姨婆比外婆小好多岁，素来胆大，但是临上飞机，听到螺旋桨轰鸣声，打起了退堂鼓。外婆一把挽起妹妹的胳膊，把她的手紧紧拉住，拽着登上直升机。 飞机在宁海上空盘旋，外婆非常开心，指着地上的景物和姨婆说话，姨婆头晕不敢往下看，外婆哈哈大笑，说：“你怎么还不如我这个裹小脚的呢。” 外婆最介意的就是自己的小脚。从来不给别人看。外婆说：“裹小脚，路都走不好，多可怜。”除了坐飞机，她更想穿高跟鞋。 外婆100岁了，表姐给外婆定做了鞋子，外婆不满意，她要穿高跟的皮鞋。可以配旗袍的高跟皮鞋。 于是重新定做了鞋子。外婆把雪白的银丝烫成波浪。她穿着红色带花纹的旗袍，穿着定制的“高跟鞋”，很和蔼又很有气质。旗袍很合身，鞋子很别致也很合适。外婆站着，旁边是花团锦簇，大朵大朵的玫瑰盛放。外婆坐在藤椅上，后边是大舅舅写的对联：“花好月圆人寿，风和日暖福长。”百岁的外婆真好看。 102岁，外婆走了。外公95岁去世，距离外婆去世也过去了很多年，可能是外公还是喜欢外婆陪着，所以，外婆还是去那边照顾外公去了。 舅舅失去了母亲，但是舅舅每晚还是会去外婆的床边坐坐，说说话。妈妈失去了母亲，连舅舅家也不怎么去了，想起外婆仍然会掉眼泪，说：“那是娘啊。” 外公外婆都还是走了，但是我们希望外公外婆都在这世间活着。 作者：高华芳 宁波市骨干班主任，宁海县名班主任。曾获宁海县先进工作者、宁海县德育先进工作者、宁海县“十佳”辅导员、宁海县科研先进个人、宁海县学科骨干等荣誉称号。所写文章多次在宁波、宁海各刊物发表。出版《第九个班主任》获2017年“浙版好书”，书中章节被高校教授多次引用，受读者欢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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