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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顺龙|拜访天一阁

 古稀童趣 2022-12-24 发布于安徽

朱顺龙| 拜访天一阁  

浙东沿海地区有个历史老城宁波,城中有个“天一阁”。

初听它的名字,我以为不过是个有故事的楼阁而已,脑海中自然浮现出我登临过的江西南昌“滕王阁”,我家乡的马鞍山采石矶“三台阁”。之后听说,那是一个藏书之地,于是心里就一直念想着。

终于,“南国书城”的牌匾悬在了我眼前,悬在宁波城风景如画的月湖之畔。揣着一颗虔诚之心,我走进这片江南庭院式的园林,前来拜访这个迄今为止、我国最为古老的私人藏书楼。霎时觉得,犹如隔着千山万水、可望而不可及的天一阁,原来就存在于离我很近很近的地方。

入口是一个飞檐翘角的古典式门楼, 迎接我的是一幅独具魅力的钟鼎文(金文)门联:“天一遗形源长垂远 ,南雷深意藏之尤甚。”此为我国当代目录学泰斗、著名书法家顾廷龙手迹。其墨宝大意为,天一阁历史久远,日后还将长久留存;明清学者黄宗羲(号南雷)深为感叹,读书难,藏书亦难,而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又难。

入得大厅,又见一柱联,出自郭沫若先生之手:“好事流芳千古,良书播惠九州。”出厅,后门还是一联:“建阁阅四百载,藏书数第一家。”乃浙江大学教授、著名书法家、宁波鄞县人沙孟海所题。历经沧海桑田的“天一阁”,穿过数百年时空,将自己厚重的文化气息,发于各路名家的笔端,向四方宾朋尽情释放。 

进得庭院,“天一阁”的园林景观可谓巧夺天工,与大自然搭配得浑然一体。虽为深秋,一眼望去,仍是郁郁葱葱,间或夹五彩之色以点染,只听得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鸟雀们的“叽叽喳喳”也特别悦耳,它们似乎聊天正欢,或许是向整日穿梭来往的客人大献殷勤。园内明池、假山、回廊相映成趣,尽显江南园林玲珑剔透之美。越往里走,越能感受到园内环境之静美,人工打造的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这实在是属于文人雅士们的一方净土。

然而怡人的园林风景只是点缀,天一阁之美,美在一个人和因他创造的藏书奇迹。此人便是书楼的主人,“天一阁”的建造者范钦。范钦(1506-1586),浙江宁波鄞县人,明嘉靖十一年进士,先后在两广、福建、湖北、陕西、河南、四川等九地做官,后由遂州(今四川遂宁)知州晋升工部员外郎,再升兵部右侍郎。兴许是明代隐士盛行,或是厌恶尔虞吾诈的官场腐败,嘉靖三十九年,这位一生喜爱藏书、相当于今天国防部副部长级的大人,毅然辞了官职,带着付出一生心血、四处求购的满船书籍回到故乡,在自己从小读书的浙江鄞县月湖之畔过起了隐居生活。继之,他又着手紧挨月湖修建一个书籍的存放之地,历时六年,“藏书阁”得以建成。

大隐隐于朝野,小隐隐于山野。在喧闹的市井之中,视他人与嘈杂于不见,以求得心境的安宁,不知范钦可算得是中隐?从此忘却宠辱,隐于这江南情调的楼阁,潜心书籍,这样的生活状态,想必他一定是无比释怀了。

这里没有闹市的喧嚣,没有世俗的纷扰,盘桓于庭院园林,穿梭于花草树木,即便是一个游子、过客,也会深深地爱上这片宁静幽雅之地。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泼洒在屋顶的瓦片上,斑驳而又明亮。一栋老屋的门楣上,“东明草堂”四字吸引着我的脚步。“东明”是范钦自号,此草堂是他最初的藏书处,也是他读书、休息、待人接物的场所。门前一照壁,壁上一幅“溪山逸马图”,系已故民国老艺人胡善成的堆塑力作。八匹骏马,于溪边扬鬃踢蹄,扭头甩尾,嬉戏嘶鸣,整座书屋仿佛也灵动起来。  

穿过一道防火墙,便是如今新的藏书处“北书库”,内藏书籍皆由最初的“东明草堂”迁徙而来。这座高约八米五的建筑,上下两层,东西两头为防火墙,墙头高出屋脊一尺许。

 “天一阁”藏书量实在惊人,它以高峰期达七万余卷而创造了中国私家藏书的奇迹。这里珍藏的古籍善本,既有御赐的《四库全书》,也有被称之“镇馆之宝”的明代刻本或抄本,其中最为珍贵的是明代地方志和科举录。遗憾的是,四百多年来,它历经诸如火灾、自然灾害、战乱、盗窃等一次次劫难。民国年间,曾有盗贼受人蛊惑,天黑潜入库房,白天以枣充饥,夜晚从墙洞将书运出,或售于书商,或当废纸换钱,而卖至上海书铺的大批珍贵藏书,则毁于1932年上海“一·二八”战役日机的轰炸,如今幸存之书仅有一万余卷了。故而,天一阁的藏书史,无疑也是一部悲壮的中华民族文化灾难史。

跨过一个方木门坎,我诚惶诚恐地走入一间书房,隔着厚厚的橱窗玻璃,我见到了几大本厚厚的、叠摞在一起的线装古籍,《天一阁藏明代科举录·卷一》一书,就详细记载了明代科举乡试、会试、殿试的制度实施,完整无缺地保存了明洪武年(1371)首科,至万历十一年(1583)两百多年间的进士登科录。游人在这里不仅仅是了解明代科举史,更是在感受我中华民族悠久独特的文化魅力!

书屋正中是一尊范钦坐像,端庄儒雅,嘴唇微张。这一表情立马使人想到他亲自定下的家训:“女不上楼,书不出阁,外姓人不可登楼!”这声音遥远而又模糊,从骨髓和灵魂深处散发出来,让人体味到一种不可描述的无奈。

身处书房,沐浴在藏书圣人的光辉之下,我的心情却难以平静,甚而至于替一人愤愤不平。钱绣云,一位酷爱读书的大家闺秀,即使做了范家后代媳妇,她的阅读目光始终被挡在天一阁书库的窗户之外,直至生命结束,也没有见到范家藏书的半行文字,范老先生定下的如此家规,岂止是让人疑惑不解,简直是近乎残忍了。

定规虽无情,可终究也挡不住时代前进的脚步。清康熙十二年(1673),天一阁沉重的大门破天荒地向一个外姓的思想家黄宗羲灿然打开,这位中国近代史上的文化巨人登上了天一阁楼梯,范家藏书几百年的清规戒律就此被打破,那是钱绣云哀怨终身而未能实现的梦想。

也就从那一天起,天一阁的藏书便闪耀出文化的灵光。清乾隆三十七年,皇帝下诏撰修《四库全书》,天一阁向朝廷呈献珍贵善本638部,其中96种被收录进《四库全书》。此后,天一阁名气大震,被推为民间藏书的典范和样本。

藏书最忌惮的就是火患,为永久保存书籍,范钦也是煞费苦心。依据《易经》中“天一生水”之说,他将自己的藏书楼命名为“天一阁”,意在“以水克火”。

走在园内爬满青苔的石板路上,我的思绪再次被牵动起来:纵观我国封建社会历朝历代,满朝官员中,范钦乃一武官,却唯独他对书籍收藏情有独钟,而且执着到近乎痴迷,你说奇还不奇?你说这是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尽管其藏书绝不示之于众,与今人倡导的知识分享互有矛盾,其保管方式亦少有人性化,但我确信有一点无可厚非,他必定深深地爱着自己的民族和这个民族的文化,这是他一生矢志不渝地致力于搜集、收藏书籍的动力和源泉。我一泱泱大国,私家藏书,应如满天星斗,但就其规模和保存之久,天一阁无疑是浩瀚的星空中最为耀眼的一颗。  

漫步园内,拱卫在天一阁藏书楼周围的还有两座仿古建筑。

一座是“尊经阁”。这座清代老屋原在旧时宁波府衙内,民国二十四年(1935)迁入天一阁,现仍保持重檐歇山顶式建筑结构,内藏主要为御赐书籍和儒家经典。

出得“尊经阁”,再进“凝晖堂”。堂屋中陈列的书法碑贴琳琅满目,大多出自明清时期名人名家之手。其中以范钦的好友、明朝书法家丰坊的《砥柱行》,以及神龙本《兰亭序》拓片石刻最为珍贵,算得是“凝晖堂”的镇堂之宝。

从“凝晖堂”走出,天空仍被一片葱绿所遮掩。庭院里,一棵百年大树枝繁叶茂,虽树干通身长满寄生植物,却依然倔强地向上延伸,直冲云霄。我不禁狐疑,它矢志不渝地守护着这一方文化圣地,莫非是等待它的主人?可日出日落,千百年终不见归人,每日迎来送往的,唯有一波又一波的的四方来客。

离开天一阁时,我的情绪忽然纠结起来。我觉得,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是劳动人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创造了文字,创造了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而珍藏在这方领地的知识的结晶,却又无缘于广大人民群众。我甚至想到了一个农民辛勤耕种,收获后却又不能享用自己的劳动果实。转而又思,毕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或许是藏书人太过于珍视文化,或许时代的局限性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无论如何,先辈们搜集、保存、流传中国文化所付出的艰辛和血汗,还是足以让后人刻骨铭心!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天一阁最为闪光的东西,那便是一个藏书人的梦想、信仰和坚守,也就是一个人的灵魂所在。换言之,一个有灵魂的人必定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精神世界,有自己的家国情怀。从这个意义上说,在宁波天一阁,我接受的不单单是一份文化的熏陶,更是一种精神的洗礼!

想到这些,我的心情一如晴日天空,整个明朗起来。

沙孟海  题

【编注】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朱顺龙,男,汉族,1953年生,安徽马鞍山市向山镇人,先后工作于马鞍山市第十八中学、马鞍山市工业学校、花山区政府。系马鞍山市作协会员,曾在省、市各类报纸、刊物上发表文章数十篇。

【图文编辑】老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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